第 18 章 女人
女人
霍無憂幫助傅朝陽完成了很多事。
包括但不僅限于,殺死院長,把院長的屍體浸泡在霍無憂偷偷從研究院拿到的福爾馬林溶液裏,僞造院長還活着的證據……
很長一段時間,傅朝陽都有一種可怕的錯覺,只要躲在霍無憂身後,世界上一切困難都不用他直接面對,只要躲在霍無憂身後,霍無憂就能幫他解決一切困難。
他和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男人一樣,他去愛一個人,大概率是給自己找一個能照顧她一輩子的媽。
好在,霍無憂也從不覺得,他能幹成什麽大事。
傅朝陽常來研究院看霍無憂,以及那塊寫着“傅朝陽”名字的小碑。這時,霍無憂總會靠在一邊,抽着煙,看着他。
“我被院長一直打罵,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我想自由,我想自由……我想逃!”傅朝陽像一只被虐待的小狗,使勁渾身解數向靠近他的好心人求救。
他開始向霍無憂訴說他的煩心事,他的痛苦,他的軟弱。
這個時候,霍無憂總是抽着煙,不說話,只看着他。
直到某天,霍無憂滅掉了煙頭,問他:“你真的想逃嗎?”
屈服于棍棒之下的人,大概也會對棍棒産生不一樣的微妙情感,人被打得多了,又打不死,就不會覺得痛,而是覺得爽。
在霍無憂看來,傅朝陽并不是真的想逃。
他只是需要一個人承受他的痛苦,分擔他的痛苦,通過口述的方式。
就像霍春來一樣。
“真的。”傅朝陽堅定地回答道。
霍無憂看着他,忽然笑了,“如果是真的,那我可以幫你殺了那個院長,你想嗎?”
一陣長久的靜默,傅朝陽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深吸一口氣,“需要我做什麽?”
那時,霍無憂想着,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傅朝陽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她讓傅朝陽把自己帶回了家,看到那個瘦弱的老頭時,霍無憂很輕蔑地笑了一聲。
傅朝陽要逃簡直不要太簡單。
他有工作,而且工資不低,他很強壯,很輕易地就能反抗,要對付這個老院長,他比霍無憂更有力量。
但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默默忍受着。
霍無憂站到老院長面前,從她被申無涯摁着打的那一天起,她就下定了決心,要做個有力氣的女人。
她一邊做科研,一邊鍛煉身體,現在,她可以說,她不怕任何男人。
大不了就是死,她這條命早就爛了。
“你就是,傅朝陽的養父?”霍無憂冷冷地問。
這時,老院長才給了霍無憂一個眼神,“你是朝陽新交的女朋友?這麽對長輩說話,我可是不會讓你過門的。”
霍無憂垂下眼簾,“我不是傅朝陽的女朋友,我是來幫他幹一件他想幹,但是不敢幹的事的。”
老院長“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報紙,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霍無憂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猛地砸向他的腦袋。
“砰!”
老院長愣了一下,往後腦勺一抹,只摸到了一灘血,“他奶奶的——”
還沒等他做出反擊,霍無憂又是一煙灰缸砸在他腦袋上。
“咚!”
在看見霍無憂利落地用煙灰缸砸向院長的頭,并且一下接一下,直到院長死去的那一瞬間,傅朝陽确信,他開始瘋狂迷戀霍無憂。
“我幫了你這麽多,你也要幫我一個忙,”霍無憂把屍體跑到福爾馬林溶液裏後,朝傅朝陽揚了揚下巴,“這是我們的交易。”
傅朝陽最後聽見的,就是她比雪還冷的聲音。
他以為,霍無憂是要讓他幫忙殺了申無涯,但從始至終,霍無憂要讓他做的事,就只有在城郊邊緣的公路上,開車等她,帶她逃走。
“這個世界上的女人大多都沒有歸宿,我就算想逃,也不知道該逃去哪裏。”霍無憂從不告訴傅朝陽她和申無涯的事,也從不向他提起霍春來,傅朝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他也不問。
“墓山是我最後的歸處,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間,會是在墓山度過。”
在下定決心要殺了申無涯的那一刻開始,霍無憂就已經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這個社會是不公平的,男人可以随意欺辱,殺死女人,而不受到對等的懲罰,女人奮起反抗卻要承受巨大的代價。
霍無憂知道這一切。
她讀過很多書,老師也勸過她,她的人生還很長,沒有必要毀在一個爛人手裏。
但霍無憂想不出來,除了殺死申無涯,她這一生究竟還能幹成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一定要殺了申無涯。
她一定要殺了申無涯。
*
“我來公安局前,曾經想過,如果我一直藏在幕後,不主動跳出來,你們會覺得,殺人兇手其實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嗎?”
“這是一個女人很少犯殺人罪的時代。”霍無憂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煙草味,湊近聞才能聞到。
審訊室內,霍無憂很輕很慢地,事無巨細地從她悲慘的童年講到她悲慘的成年,最後,她才漫不經心地提到有關申無涯的死。
“你還是沒有說,霍春來的骨灰我們已經派人去看過了,我們還在你家門前那塊空地上的泥土裏發現了霍春來的骨頭,經火葬場那邊的工作人員證實,霍春來大概是在申無涯死後的第二天,被送進去進行火葬。”
老郭翹着二郎腿,“對此,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霍無憂喝了口已經變涼了溫水,“沒有。”
“她是怎麽死的?”老郭繼續追問。
“不知道。”霍無憂剛說完,老郭就猛地拍了下桌子。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真的不知道。”霍無憂有些無奈。
與此同時,一個小警察敲了下審訊室的門,得到老郭的首肯後,他才打開,悄悄跑到老郭旁邊,在他耳邊說了什麽。
老郭面色凝重,把做筆錄的警察一起叫走,唯獨把霍無憂留在了審訊室。
隔壁審訊室的夏汲光也聽到了消息,面色凝重地來到老郭身邊。
“新來自首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老郭有些疲憊地揉了下眼睛。
“溫念塵,也是墓山研究所的研究員,”來通報的警察說,“還有六個來自首的,都說自己才是殺人犯,也是從墓山研究所來的。”
一陣長久的靜默,老郭神色疲憊地說:“把傅朝陽那間審訊室空出來,我親自審。”
話音未落,木工店的老板娘也來了,她高高地舉着手,在公安局大廳大吼大叫道:“是我!是我殺了申無涯,你們抓我吧!!!”
“亂套了,亂套了,亂套了!!!”夏汲光連忙多讓幾個警員去門口攔人。
這邊命令剛剛才下達,那邊穿着黑色修女服的宋玉芳就安靜地來填了一把火。
“真正殺死申無涯的人,是我。”宋玉芳表現得比其他人都平靜,甚至她還特意帶了一根十字架項鏈。
可惜,沒有人理會她在說什麽。
宋玉芳沒有辦法,只能放大聲音說:“我還殺死了霍春來。”
她站在公安局大廳的中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企圖在睜眼的時候得到某人深重的注視。
但是她的聲音太小,淹沒在各種各樣的嘈雜與混亂之中。
左邊的幾個女學生嚷嚷着讓警察放人,右邊的老板娘一個頂十個,摁着警察的頭罵。
宋玉芳的聲音太小了。
但她并不生氣,只是抽出她來之前就準備好的小刀,朝夏汲光的方向走去。
沒有人攔住她。
她看起來有禮貌,又很溫柔。
“這位女士,我們現在很忙,你等我——”夏汲光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哧”的一聲。
小刀紮進夏汲光的腹部鮮血順着傷口噴湧而出。
“小夏!”老郭高呼一聲,最快反應過來,叫局裏腿腳最快的年輕人:“去打救護車!!!”
“快去打救護車!!!”
公安局亂得不能再亂,夏汲光第一次覺得周圍的聲音那麽真切又那麽遙遠。
頭頂的白熾燈照在他身上,在他的意識徹底消散前,他看見宋玉芳雙手合十,在他面前真誠地做了一次禱告。
“願主保佑你。”
緊跟着,宋玉芳連人帶刀被送進了審訊室。
這一切混亂的始作俑者霍無憂正坐在安靜的,沒有意思雜音的審訊室裏,心情極好地哼着霍春來教給她的歌謠。
今天過後,一切都将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