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愛欲

愛欲

“無憂是個好孩子。”

到達墓山上的研究院時,吳清雪和傅朝陽老遠就看到一個穿着單薄的女人在研究院門口,朝他們揮手。

夏汲光和老郭在雲荒街逐一排查,他們找到了新的線索,兇手一定是對人體結構非常了解的人。

法醫最開始只檢查了外傷。

申無涯的頭顱是死後才被砍下,四肢和腳趾則是生前造成的傷口。

人活着時被砍下四肢和腳趾是不會立刻死亡的,所以,法醫的初步判斷是,申無涯是失血過多休克死亡。

李桂香和申國棟不接受解剖,也沒有辦葬禮,申無涯的屍體只能一直放在公安局這邊的冰櫃裏。

法醫在申無涯心口的位置看到了縫合過的一道疤,很新,像是近段時間才添上去的。

那道疤很小,但還是引起了老郭的注意。

老郭猜測,這道疤有可能是不排除是兇手所為,所以,申無涯的死法還要畫上一個問號。

為了确定申無涯真正的死因,夏汲光後來又和老郭去游說了好一陣,李桂香和申國棟才面前同意解剖,簽了字。

這下,解剖刀一落,法醫才發現,申無涯的心髒原來已經被剖出來了。

裏面原本應該是心髒的位置,此刻塞滿了棉花和釘子。

兇手的手法很精妙,她只是在申無涯的身體上劃了一個小口,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這一道小疤的作用。

因為申無涯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多。

于是,警方得到了非常關鍵的線索。

兇手極有可能是個醫學生。

這更加排除了女性的可能。

別說雲荒街了,放眼整個城市,就沒幾個女的能考上大學,更別提什麽女醫生了。

夏汲光和老郭排查了雲荒街的居民,把視線鎖定在幾個剛讀完醫學本科,準備考研的幾個男學生身上。

吳清雪向老郭請示,她想去見見霍無憂的老師,老郭知道這孩子脾氣倔,由她去了,還叫傅朝陽陪着她一起,好預防發生什麽意外。

畢竟,霍無憂的老師常年在墓山建造的實驗室,山裏一般都比較危險。

吳清雪以為,霍無憂的老師季行舟會叫幾個學生來接他們,結果季行舟親自來了,她看見吳清雪和傅朝陽,第一句話就是:“無憂是個好孩子。”

大概知識分子都有種溫和的書卷氣,季行舟的聲音莫名讓吳清雪感到一陣舒心。

“看起來,您似乎很喜歡霍無憂這個學生?”吳清雪跟着季行舟進到研究院。

研究院裏面不比外面熱乎,零星的幾個女學生擠在走廊的角落裏烤火,見到季行舟時,都會站起來向這位偉大的女士問號。

實驗室裏很冷,也不能烤火,學生們又只能穿白大褂,所以,大家都在走廊上用僅有的二手烤爐。

季行舟朝她們點了點頭,又喚其中一個學生,道:“念塵啊,你去泡兩杯茶,給兩位警官送到會議室。”

一個紮着低馬尾的女生立刻站起身,“好的,季教授。”

“我們不用喝茶,就問一些東西,很快就走了,季教授。”吳清雪笑了笑。

季行舟卻擺手道:“這麽冷的天,喝點熱的可以暖暖身體。”

季行舟今年四十歲,早些年她原本在大學任教,後來知青上山下鄉,她就被分配到了偏僻的雲荒街,過了些年,高考和學校都恢複了,她又被首都的大學返聘。

但她沒去,雲荒街這片唯一的大學給她發了邀請,給她在墓山上蓋了間清靜的研究院,季行舟就留在了這裏。

“無憂是個好孩子。”這是今天第三次,季行舟重複這句話。

“我聽說她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吳清雪跟傅朝陽使了個眼神,後者便翻開筆記本,開始記錄。

傅朝陽話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吳清雪的錯覺,自從發現申無涯的屍體,傅朝陽的話就更少了。

“也不是家庭條件不好,”季行舟娓娓道來:“她家裏算得上普通吧,雲荒街窮的人太多了,她家算不上貧困。”

“無憂成績不算頂尖,但我的衆多學生中,她是最細心,最嚴謹的,做實驗,最需要的就是細心嚴謹,精益求精,所以,我一直很喜歡她,”季行舟長嘆一口氣,“她家裏發生這種事,我也很惋惜。”

“但我聽說,她爸爸對她并不好,或許申無涯死去,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按照慣例,吳清雪本不應該用這種帶有引導性的話術,但她實在沒忍住。

“或許是解脫,或許不是,很多時候,并不是造成痛苦的那個人死去了,接受痛苦的那個人就會解脫。”季行舟雖然是個生物學教授,但說出的話還挺哲學。

“那,除了細心和嚴謹,您覺得,申無憂還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吳清雪不能直接問季行舟,霍無憂有沒有可能殺了申無涯,所以她婉轉了一點。

“堅韌,善良,”季行舟的學生溫念塵泡了三杯茶,小心翼翼地把茶端進來的時候,正聽見吳清雪問了這個問題,“反正我是這麽覺得的。”

溫念塵朝季行舟吐了下舌頭,“我們實驗室的人都很喜歡無憂,她雖然話少,但做的事最多,而且還會幫我們檢查數據上的錯誤,無憂人特別特別好。”

吳清雪和傅朝陽接過溫念塵遞過來的茶杯,道了謝,手緊緊握着杯壁取暖。

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季行舟接過溫念塵的話茬,“無憂還是個靠譜的,勇敢的孩子。”

“勇敢?”吳清雪挑了挑眉,“是之前發生過什麽事嗎?”

“那倒沒有,這只是我的第一感覺。”季行舟喝了口茶。

吳清雪“哦”了一聲,“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不是有關申無憂的,是有關您的專業,您覺得,學生物的話,對人體的結構會很了解嗎?”

話音落後,一陣沉默籠罩在會議室所有人頭上,溫念塵低下頭,眸光晦暗不明,傅朝陽埋頭苦寫,不知道在寫什麽,吳清雪緊盯着季行舟,後者臉上卻依舊挂着溫柔的微笑。

“這就要看學的是生物學的哪個領域了,和醫學沾邊的話,大概率對人體是很了解的。”季行舟喝了口茶。

“那,您的研究方向和人體有關嗎?”吳清雪歪了下頭,用真摯的語氣發問。

又是一陣沉默,這一次,溫念塵開口回答了她:“如果是去年的項目,的确和人體有點關聯,不過今年的話,我們擴展了研究方向,現在主要是研究動物了。”

吳清雪應了一聲,“那我能去你們的實驗室看看嗎?”

“當然可以。”季行舟率先站起身。

“最好的話,我們想去申無憂平時最常去的實驗室,以及她的宿舍看看,研究院這邊是有宿舍的,對吧。”

之前到墓山上取證的時候,吳清雪餅沒有來,所以她這次除了試探季行舟對申無憂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去申無憂的宿舍找找線索。

實驗室內打掃得很幹淨,至少比吳清雪想象中幹淨。

“這些試劑都是需要嚴格規整放好的,一些有害試劑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會爆炸,”溫念塵似乎看出了吳清雪的疑惑,耐心地解釋道:“之前,每晚離開實驗室前,無憂都會提醒我們,把試劑放好。”

“你們查到線索了嗎?我們這邊還要無憂幫忙呢,她總不能一直待在雲荒街吧,研究生沒課題研究的話,是不能畢業的。”溫念塵也想試探吳清雪。

但吳清雪不吃這一套,“我們查完了,自然會放她回去,這一段時間,她安心住在雲荒街就好,畢竟人命關天。”

溫念塵“哦”了一聲。

吳清雪随意看了下實驗室內的一些器具,以及實驗記錄,上面的數字,她都看不懂,但內容大致的确如溫念塵所說,基本和動物有關。

進到霍無憂的宿舍時,吳清雪迎面聞到一股清香。

霍無憂還在自己的宿舍窗臺旁養了一盆蘭花,具體什麽品種的蘭花,她就不清楚了。

房間的主人很愛幹淨,吳清雪仔仔細細搜索了一遍,确認把弄亂的東西放回原位之後,她才把視線移到書桌上沒上鎖的日記本上。

這種私人的物品,按理說不應該打開,但吳清雪還是翻開了。

要做壞人,那就做到底吧。

吳清雪深吸一口氣。

事實上,本子裏的內容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因為裏面只寫了一個字——

逃。

霍無憂想逃。

字跡從稚嫩潦草到工整,前前後後至少經過了有十多年的時間,這還是保守估計。

吳清雪翻頁的手指忽然頓了一下。

“你發現什麽了?”傅朝陽有些緊張地湊上來。

緊跟着,在宿舍門口等待的季行舟和溫念塵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沒有,”吳清雪垂眸,“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我不緊張,我只是想詳細地記錄案情。”傅朝陽抿了下唇。

吳清雪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傅朝陽,溫念塵和季行舟一起站在房間的陰影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在看什麽洪水猛獸。

吳清雪挑了挑眉,問:“你們這個研究院有沒有信奉什麽神啊之類的?”

溫念塵愣了一下,撇過頭,看向季行舟。

“我就是随口問問。”吳清雪解釋了一句。

“沒有,”季行舟說,“你要找神的話,雲荒街不是有個基督教救濟會嗎?你可以去那看看。”

季行舟的笑容依舊溫和。

離開研究院時,吳清雪長長地嘆了口氣,傅朝陽坐在駕駛位上開車,警車沒有鳴笛。

“今天什麽都沒有找到。”吳清雪閉上雙眼。

“或許,我們的方向真的錯了,……申無憂她不是兇手。”傅朝陽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

吳清雪有些奇怪:“你和申無憂認識嗎?”

“不認識。”這一下,傅朝陽回答得幹脆果決。

有的人天生就是表演家,有的人天生就不會撒謊。吳清雪直起身,側過頭,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傅朝陽。

“那你覺得,誰才是殺死申無涯的兇手呢?”

吳清雪的聲音很冷。

她是刑偵一隊最小的警員,但她業務能力很強,之前有幾起懸案,她出了不少的力,不過,老郭并不重用她。

用老郭的話來說就是,女的哪懂什麽破案,他幹了幾十年,沒見過有幾個女刑警很聰明的,不過,吳清雪長得讨喜,她要玩,那就任她去玩,只要別把自己搞死就行。

傅朝陽握住方向盤,拐了個彎。

“朝陽,我真的太害怕了。”

霍無憂沾滿淚水的臉在他腦海中浮現。

“你幫幫我,幫幫我媽媽,好不好?你就看在,三年前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好嗎?”

霍無憂很少哭。

她在研究院的時候總是最靠譜的那個,傅朝陽見她時,她總是穿着幹淨,白大褂上鮮少有試劑留下的痕跡。

她會接過傅朝陽給她遞過來的水果,用冷淡的聲音說:“謝謝。”

這個時候,霍無憂會帶他去到研究院的天臺。

在傅朝陽的注視下,霍無憂會拿出一杆香煙,問:“你要幫我點煙嗎?”

霍無憂愛幹淨,不愛哭。

然後,傅朝陽幫她抹去了眼淚。

在她顫抖的聲音中,傅朝陽聽見自己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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