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崩塌
崩塌
吳清雪是一個非常敏銳的警察。
她看穿了傅朝陽虛僞的掩飾,看穿了季行舟和溫念塵在撒謊,也清楚地意識到,霍無憂一定和申無涯的死脫不了幹系。
但她沒有打草驚蛇。
“可能和夏隊,郭隊猜的一樣吧,是随機殺人,只是殺到了申無涯頭上。”傅朝陽不敢低頭,他現在在開車。
“我們局裏,你是最了解耶稣的故事的人,你覺得,十字架代表着審判嗎?”吳清雪又換了一個話題,看起來,她是想和傅朝陽閑聊。
“大概吧。”傅朝陽拐過另一個彎,說多錯多,他大馬虎略過了這個話題,便不再多說什麽。
“你覺得申無憂為什麽要逃?”車內的溫度不比車外暖和,吳清雪朝自己的手哈了口氣。
傅朝陽沒有回答。
“你看見了吧,申無憂的那本日記,裏面寫滿了逃字,”吳清雪頓了一下,“申無涯對她很不好,所以,她想逃。”
“那麽霍春來呢?”吳清雪想到了最關鍵的地方,“她是申無憂的母親,申無涯的妻子,但從始至終,她連影子都沒有出現過。”
“莫名其妙辭職,莫名其妙去旅行,或許都是在掩蓋,”吳清雪試探性地說出了她的判斷,“或許,霍春來才是先逃的那個人。”
傅朝陽依舊沒有回答,墓山離雲荒街很近,吳清雪話音剛落,就看見了雲荒街修剪得極低的建築。
夏汲光和老郭還在會議室整合線索,其他的警員還在外面挨家挨戶地盤問。
吳清雪并不打算回去,“我要去一趟基督教救濟會。”
她沒有發出邀請,但傅朝陽還是主動跟在了她身後。
“你也對基督教感興趣?”吳清雪挑眉。
“我對耶稣感興趣。”傅朝陽難得又摸了一把,當然,他的主要目的是,不被人看出來,他在心慌。
吳清雪已經查到基督教救濟會了,傅朝陽需要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最好的話,傅朝陽能逮住機會,向霍無憂傳遞信息。
基督教救濟會就在雲荒街的街角,靠近山羊街的位置。
統領教會的,是一個穿着修女服的女人,她叫宋玉芳,也是雲荒街附近有名的慈善家。
吳清雪原以為,教會的人應該不多,畢竟雲荒街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知道基督教的,肯定也不多,但她剛推開門就愣住了。
一周一次的禱告,規格至少有五十個人的基督教教徒中,宋玉芳正一邊走動,一邊捧着《聖經》,一字一句地把上面的故事,念給信奉它們的教徒聽。
“逾越節是對于猶太人來說意義非凡的節日,在這天,衆多信徒都回來朝聖。而耶稣就是在逾越節前,去到了耶路撒冷。但他并沒有選擇乘坐華麗的馬車,而是騎着一頭不起眼的驢。”
“而一個叫撒迦利亞的人預言:耶路撒冷啊,應當歡呼。看哪,你的王來到你這裏!祂是公義的,并且施行拯救,謙和地騎着驢,騎着小驢,驢的駒子。”
“于是,在耶路撒冷的街頭,人們以棕榈枝為路,以衣裳鋪地,用最樸素而熱烈的方式,表達着對耶稣的歡迎。”
“然而當時的基督教主流與耶稣強調愛與寬恕,主張人人平等,甚至願意為罪人承擔罪責的觀點相悖,祭祀和宗教的首領認為,這是對猶太教傳統律法的挑戰,更是對祭司階層權威的威脅。”
“耶稣會讓這個社會變得不穩定,讓統治變得不穩定。”
“所以,當有人領袖造謠,說耶稣可能謀反時,羅馬統治者也開始感到不安,他們擔心耶稣的教導會威脅其統治,于是密切關注耶稣的行動,并尋找機會逮捕他。
“最後的晚餐”後,耶稣的關門弟子猶大出賣了他。被捕後,耶稣以“叛國”的罪名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宋玉芳正在念耶稣的故事。
瞧見傅朝陽後,宋玉芳才不緊不慢地将目光放到吳清雪身上,“這周的禱告提前結束,我還有點事,大家先回去吧,我們下周末見。”
宋玉芳很有眼力見,和她一起信奉基督教的教徒也是。
這些人轉身看見站在教堂門口的吳清雪和傅朝陽,什麽話也沒說,直接就走了。
直到教堂內只剩下宋玉芳,吳清雪和傅朝陽三個人,宋玉芳才再次開了口:“我認識你,雲荒街公安局的吳警官。”
“之前你去縣醫院取藥的時候,我排在你後面,”宋玉芳穿着單薄,卻面色紅潤,“您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我想聽聽你的教義,”吳清雪頓了一下,“順道,我能看看入會名單嗎?”
這種規模稍微大一點的教會,一般都有個入會名單,方便清點人數,上交貢品。
宋玉芳沉默了一會兒,才從教堂神像的講臺下拿出一個紅棕色的筆記本。
那個年代基本都還是手寫,宋玉芳的字很好看,每個人叫什麽名字,什麽時間入會,交了多少入會的錢,她寫得清清楚楚。
吳清雪看了一會兒,她以為會在上面找到霍無憂的名字,但直到翻到最後一頁,她都沒有看到霍無憂。
不過,最後一個入會的人,倒是引起了她的懷疑。
“霍春來也是你們這的?”吳清雪問。
“你和夏警官問過同樣的問題,”宋玉芳頓了一下,“霍春來一個月前才入的會,只來做過三次禱告,後面她就告訴我,她要去其他地方旅行了,至于究竟是去哪裏,我并不知道。”
吳清雪并不是想問宋玉芳,霍春來究竟去了哪,現在問這個沒有意義。
“你覺得,霍春來是個什麽樣的人?”
又是一陣沉默,宋玉芳長嘆一口氣。
在吳清雪的注視下,她緩緩吐出兩個字:
“溫柔。”
霍無憂站在教堂門口的時候,正瞧見傅朝陽在向她打手勢。
“離開這裏。”傅朝陽一邊做動作,一邊做口型。
但霍無憂下定了決心,她逆着夕陽的光,站在教堂門口,她的影子被拉到極長,吞噬着吳清雪,傅朝陽和宋玉芳三個人的身影。
“你也要入會嗎?”吳清雪轉過身,看向面無表情的霍無憂。
“我是替霍春來做禱告的。”霍無憂的聲音很冷,她進到教堂,順手帶上了厚重的大門。
“那你來晚了,”吳清雪說:“禱告已經結束了。”
霍無憂沒有理會她,“吳警官想知道霍春來的事,為什麽不直接問我?宋阿姨對霍春來了解得不夠多,判斷也很片面。”
“我有我的考慮。”吳清雪不肯退讓。
霍無憂看了吳清雪一眼,沒回答,她繞開吳清雪,繞過宋玉芳,來到教堂盡頭的那座神像前,雙手合十,有模有樣地開始禱告。
傅朝陽朝她投去擔憂的目光,“我們先回公安局吧,夏隊和老郭那裏,或許有新的線索。”
事實證明,傅朝陽的确不是一個擅長撒謊的人,他這麽一說,鬼都知道,他絕對在隐瞞什麽,而且一定和霍無憂有關。
不然為什麽霍無憂一來,他就忙着把吳清雪支開?
“新的線索什麽時候都能看。”吳清雪依舊沒有戳穿傅朝陽。
“我們現在要說些公事,申小姐,你方便去別的地方嗎?”吳清雪頓了一下,“不然的話,我就只能把宋女士帶回局裏了。”
霍無憂像是沒有聽到吳清雪說話一樣,閉上雙眼,虔誠地祈禱着。
十分鐘前,溫念塵急急忙忙趕到了雲荒街,告訴她,吳清雪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傅朝陽說過,現場的痕跡被人處理得很幹淨,在一個沒有監控的年代,雨是最好的掩飾。
霍無憂運氣很好,她拿鏟子把申無涯敲死的那天,正好下了雨,她什麽也沒留下。
吳清雪正要帶宋玉芳走,霍無憂卻叫住了她:“你不想知道,霍春來在哪兒嗎?”
聽到“霍春來”的名字,吳清雪猛地頓住腳步,“你在詐我。”
“你不想找到霍春來嗎?”霍無憂挑眉,“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霍春來在哪兒。”
霍無憂轉過身,朝吳清雪的方向走去。
目前為止,吳清雪對霍無憂的了解,都是通過他人之口,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通過霍無憂本身。
吳清雪同情霍無憂的遭遇,不然她不會在聽霍無憂說,申無涯打她時,拍她的肩膀,握住她冰涼的手。
只是,霍無憂似乎并不像其他人口中那樣,善良且無辜。
“我可以帶你去見霍春來,但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霍無憂說完,又補充道:“放心,我不會為難你。”
*
“霍春來在你這買了一把斧頭?”在專門賣工具的店鋪裏,夏汲光得到了這麽多天最有用的線索。
“什麽時候?她有沒有說買斧頭是要去做什麽?她買完之後往哪兒走了,申無涯有來過嗎?”夏汲光有些激動,抓住老板的衣服,迫不及待地就開始問。
“就上周的事吧,她說是娘家的哥哥要用,她娘家那片挺多樹的,她哥哥要砍樹建房,我讓她買個鋸子砍樹,比斧頭砍快,她就說要斧頭。”
老板仔細回憶,“我記得很清楚,她那天來買斧頭的時候,臉上還有很嚴重的傷。”
“她說她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老板繼續說,“申無涯倒是沒來過,他很少出門吧,平時霍春來都是一個人出來的,要麽就是和她的女兒一起出來。”
“申無涯孤僻得很,雖然人看着老實,但他過年的時候,從來沒和春來一起回過娘家,申無涯有摩托車,那冬天趕車也惱火,他從來就沒送過春來。”
一直坐在店鋪裏面烤火的老板娘長嘆一口氣:“不光這樣,春來從娘家回來,還要去幫申無涯的媽做飯招待客人,要我說,春來就是脾氣太好了。”
“要是換我,我早就不幹了,”老板娘沒好氣地罵了申無涯一句,“好歹申無涯現在死了,真是死得好,他們那一家人都該死!”
“霍春來給你說過,她在家過得不好?”老郭滅掉手裏的煙,上前一步,把店鋪門口的光堵住大半。
“春來從來沒嫌自己過得不好,她總說,這個世界上比申無涯,比申無涯一家還爛的人多了去了,生活嘛,忍忍一下就過去了。”
老板娘是個熱心腸,霍春來人很好,她們一直都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要我說,就不該忍,”老板娘忿忿地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口熱茶,老板非常有眼力見地跑到他身後,給她捏肩,“都是給那一家子慣的!”
老郭随口“嗯”了一聲,“你還知道什麽關于霍春來的事嗎?”
老板娘想了想,“就今年十月份的事吧,申無涯跟春來還有無憂大吵了一架,申無涯那個沒良心的,就摁着無憂打,把人家小姑娘的臉都抓破了。”
“那事鬧得很大,春來一邊哭一邊跟我說,她要和申無涯離婚,她想擺脫申無涯。”
“她說,申無涯打她無所謂,可是申無涯打了她的女兒,無憂的臉上全是血,如果不是春來攔着,刀都已經架到無憂脖子上,把無憂砍死了。”
老板娘嘆了口氣。
“春來說,她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