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又是一個雪天

“找到了?在哪呢?我報官時怎麽說啊?”摸不着頭腦的蘇承追問着。

阿刁努了努嘴示意身側的蘇承看過去,篤定不疑的說道,“他們就在這些染布缸裏!”

染布缸裏?驚訝之色在蘇承的臉上只稍待了片刻,便匆匆褪去。他将手搭在阿刁的肩上建議道:“不然,我們一同去吧!天這麽黑了,留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甚是有些不安!”

“好吧!”阿刁同意之後,便關了染布坊的木門,兩個人又走上了回了縣衙路。

要說這個倉武縣吧,土地面積倒是不大,就是街道有些多,而且路又不直,七拐八拐的很容易迷路,在白日有路人指引,想要去哪倒是不難找,這黑燈瞎火的大晚上,路上很難碰見個人,要是沒有蘇承的帶領,阿刁一人真很難摸回縣衙去。

“今天是初幾?”阿刁手中的蠟燭燃盡,看着漆黑的天空倍感無助。

“初八啊,你今早沒吃臘八粥嗎?”蘇承倒是沒有因為失了光亮而停下前進的腳步。

“初八,沒有月亮,天陰,是要下雪了嗎?”阿刁口中嘟囔着,被蘇承拉着不自覺的往前走。

“下雪?這倉武好些日子都沒有下過雪了,哪來的雪?”

阿刁哦了一聲,不再發言,不多時,二人便走到了縣衙的大門口。

“你說什麽?曹家染布坊失蹤的那七個人找到了?”縣令高貴被阿刁從溫暖的被窩裏強行叫起,睡意朦胧的他在聽了阿刁的話後瞬間精神了不少。

“不是七個人,而是七具屍體。”阿刁更正。

“屍體?在哪呢?你看見了?”高貴喝了口清茶問道。

阿刁老實的回答:“我沒看見,但我确定他們就在那些染布缸裏面。”

高貴怒瞪着眼睛看着阿刁,“你連屍體都沒看見,就跑來折騰我,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時辰,都快半夜了你曉不曉得?再者,你一沒憑二沒據的我為何要信你?哦,你讓我走,我就跟着你走啊,你告訴告訴我,你是老爺還是我是老爺?”

“您是老爺,您是老爺!”阿刁明白了,高貴這人吧,還真不能硬嗆着來,自己這樣做确是欠些妥當。

高貴打着哈欠,只覺眼皮越發的沉重,“我說刁師爺啊,我請你來是做師爺的,你越界了你曉得嗎?查案子也得看情況啊!你問問大能老陸他倆,什麽時候大半夜的去查過案子,弄的雞飛狗跳擾過民?”

“大人,您息怒!”

“時辰不早了,刁師爺還是請自便吧!”高貴放了逐客令。

阿刁見此,不走也得走了。出了後堂,阿刁躊躇,這麽晚了,該去哪呢?這個縣令大人也沒給她安排一個合理的住處啊!

蘇承看出阿刁的心思,提議說自己有個好去處,無奈的阿刁便随他去了。

結果便是二人七扭八拐的來到了花街的一言堂,阿刁方知這個蘇承竟然和秦小醫是好友。那麽,他口中所訴的眼線自然就是這個仵作無疑了。

三人促膝長談間,秦小醫挑明,自己早已對染布坊失蹤案上了心,遂私下與蘇承進行了些調查。

而蘇承今晚與阿刁也并非是什麽巧遇,都是計劃中的事情。

阿刁将眼神落到蘇承身上,蘇承嘿嘿的笑着,承認一切。

二人之所以找上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師爺,想必也是自己今日在縣衙大堂的舉動太過引人注目。好在對方并無惡意,都是為了案子的事,倒不如聚在一起合作,即有了幫手又有了朋友。看二人的身份地位,與之交友倒是對自身百利無害,至少睡覺的地兒是能解決了。

阿刁并沒有談及太多關于案子的事情,只是同意與此二人結夥去查曹家染布坊的案子。

至于還在獄中的曹氏,她那個問題還好解決,通奸之罪的性質改一改,或可保她平安,大不了在沉塘時做點手腳也無不可。

就這樣,阿刁來到倉武的第一夜,便睡在了一言堂。

火炕烘烤之下的被窩裏溫暖至極,勞累了一天的阿刁倒頭很快就睡了過去,或許是那殘忍的記憶太過深刻,又或許冥冥之中老天爺不願讓其忘記,在睡夢中讓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百日前,八月二十,春陽縣,菜市口。

大批的市民聚集此處,淚眼婆娑之人有之,憤慨之人有之,震驚之人更是數之不盡。

穿着軍甲的儈子手一排而立,在他們身前跪着等待受刑的是前任春陽縣縣令刁延景一家,老弱婦孺皆有,共計一十八口。

午時,本該是日頭最毒的時間,偏偏被突如其來的一片黑雲遮去了光芒。

伫立在石盤上的指針失去了日頭的照射,同時也埋沒掉了它的影子。

混合在大批觀刑百姓之中的刁葉瑾強忍着眼眶裏的熱流,一眼不眨的盯着刑臺上那些垂頭而跪的人們。

她實在是不敢眨眼,生怕自己少看了一眼他們,那些都是她至親至愛的家人們,她舍不得。

午時三刻,終究沒有明确的顯示出來,在監斬官的一聲令下之後,十八顆人頭齊齊落地,霎時間,行刑臺上漫天血紅。

天空中那片前來觀摩的黑雲,似乎也在發洩它的憤慨,猛的吐出大量的雪片,灑向這充滿血腥的人間。

“下雪了,下雪了!”

也不知人群中誰先喊了那麽一嗓子,接着議論之聲便開始此起彼伏。

“這才八月,怎麽就下雪了呢?難道……”衆人又把目光轉回刑臺上。

“是啊,天有異象,刁家是不是冤枉的啊?”

“刁大人是好官啊!自他上任,就從來沒有斷錯過案子。”

細細碎碎的人語聲如濤濤的洪水噴湧進刁葉瑾的耳根深處,她漠然的轉身,擡步離去,終是把眼淚硬憋回了身體裏。

還不是她躲在角落裏痛哭流涕的時候,城門下的石牆上正貼着通緝她的告示,街道巷尾處也都張貼起了她的畫像,要想在衆目睽睽之下逃離春陽縣,只靠一身男裝顯然是不夠的。

裹了裹不合身的衣衫後,刁葉瑾摸出了腰間的鐵手甲。長發婉婉,鋒利的甲間不帶一絲留戀的橫掃而過。

随後,一縷一縷青絲脫手而出,被風吹散,被雪覆蓋,去而不返,随之而去的還有她的名字以及身份,至此世上再無刁葉瑾,只有阿刁。

頂着一頭短發的少女,混在出城的百姓之中,倒是沒有引起守城兵丁的注意,順利的出了春陽縣。

沒有能力替親人收屍,也沒有機會再踏進那個家門一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期望有朝一日,可以憑已力告慰亡靈……

阿刁在刺眼的光線中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沒想到這一睡天已大亮,環顧整個房間,蘇承與秦小醫盡都不在。

阿刁走出門,卻看見她尋找的二人正各自手裏拿着家夥在清雪,入眼之處白茫茫的連成好大一片。

“真的下雪了!”她伸出手來,攥了個雪團在手掌中把玩。

“是啊,好多的雪,倉武近幾年來還沒下過這麽大的一場雪呢!”蘇承說着扔過來一只大掃把,“來吧,別光看着,一起掃吧!”

阿刁剛要拾起,被秦小醫搶了去,“這裏不用你,時辰不早了,你先去縣衙報個到,今日不是還要審理曹氏的案子嗎!屋中我給你備了吃食,你帶些路上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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