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相見

相見

“呵!夠狂妄,你也不好好用腦子想想,就你這身行頭,不把你拉出去斬了,都對不起你的裝扮。”他的聲音久久萦繞于四周,不曾散去。

銘澈此時突然一躍,直直飛向了夕的面前,而此時銘澈劍的劍鋒早已抵住了他的喉嚨。

夕錯愕了一瞬,随即又恢複了往日從容的神态。他只是淡淡地說道:

“如果想動手,就來吧。只是你父親可就再也見不到了。”

銘澈一聽到從他嘴裏說出“父親”二字時,手中的劍又往裏楔了半厘。

只要夕動分毫,便走過了奈何橋。

但沖動歸沖動,理智戰勝了感性,她不斷告訴自己,殺了他,既救不回父親,也換不回消息。

銘澈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劍,那楔進去的劍尖不斷地滴着夕的鮮血。

夕卻并不在意,只是輕輕地抹了一抹脖頸上的血跡。不慌不忙地說道:“還真是個識時務的女子,既然你已做出了選擇,那就跟我走吧。”

此時的夕已闊步走了很遠,銘澈趕緊跟着他的腳步,走了過去。路上的宮殿,不停地從她的身邊略過。此處的建築不似魏國的富麗,反而有種西域風情。

“請暫到此處歇息,我待禀報上去,再作打算。”夕漠然說道。

“這就到了?什麽叫禀報上去,再打算,你把我父親帶過來,不就行了,我也沒這個時間再等下去。”銘澈強忍怒火看似平靜地說道。

“堂堂魏國将帥之女,這點耐心都沒有嗎?別忘了,這是在晉國,不是你們魏國。要想見你父親,就要守晉國王宮的規矩。”夕滿臉譏諷地回道。

銘澈本已壓下的怒火一下升騰,“狂妄!你擄騙我父親時,态度就差卑微到要給他提鞋都願意,現在計謀得逞,就在這裏耀武揚威。果然是個小人!”此刻她已眼生殺意。

夕收起了譏諷之色,不再有耐心多說,只道:“你自己看着辦吧,不要忘了這裏始終都是晉國王宮,既來之,就本分些,別忘了你想救的人還在我們手上。”

夕不待銘澈再次質問便一甩袖離去了,離去時還不忘叮囑門口的侍衛,切莫怠慢。

銘澈待夕離去後,望了望四周,這是一處偏殿,大得空曠,但銘澈并沒有因為地方大而感覺到心情舒暢,似乎在她來之前,有人居住過,只是那應該是很久很久的時候了。

銘澈望着望着,忽然發現殿內有一處窄門。

門半掩着,似開非開,門上有封條寫有“禁地”二字,而這兩個字還是用晉國特有的符號所寫,她早年在父親書房中見過。

銘澈很是好奇,便輕輕推開了門,緩緩地走了進去。

“這是?”銘澈被眼前大大小小的藥瓶驚住了。“斷腸草、鶴頂紅、朱砂……”她邊走邊念着瓶子上的藥名。

這些可都是剛烈的藥,看來這原來的殿主人,可能是個善于做藥的女醫官。銘澈看到中間靠裏的牆上有一幅畫,她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一跳。

眼前之人和銘澈簡直一模一樣,除了服裝、頭飾、神态,還有一雙天生清冷的眼睛。

“這是我嗎,還是和我長得一樣的另一個人?”銘澈心中思索着。

不知不覺,天已漸黑。

銘澈出了窄門,來到一旁的床榻,坐了下來,她靜靜地呆望着大殿的天花板。

“不知明天救父親有何兇險,但即便再大的兇險也不能退縮,因為這不僅關系一家興亡,還關系着大國興衰。”銘澈想着想着便躺下睡着了。

臨近子時,銘澈已身陷夢中。

恍惚間,不知為何,她竟發現自己獨自一人身處一塊奇地,面前有一塊石碑,上面寫着“溟海幽谷”四個大字。

“這裏和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我會來到這裏?”銘澈疑惑不解。

“你是我的一縷靈識,你的一生我都知道,只是記憶苦澀,便封在了這片海底。”四周傳來了一陣陣海浪般的回音。

銘澈雖初到此處,卻也覺似曾相識。“既然這樣,你一定知道我父親的下落,還請指點一二。”銘澈做了一個叩手道。

她話音剛落,只見雲霧從遠方襲來,海底的湛藍色底調瞬間被白霧覆蓋,答聲也随即傳來:“将士魂歸彼岸天,執着奈何空悲切。芸芸缈缈浮游願,袅袅餘音浮不絕。”

“何意?”銘澈急急問道。可那白色的雲霭一下子就消散了,海底又恢複了一片深藍。

此時的殿房內,好像有人扣門。

“王上有令,請魏将之女入殿!”只聽門外的人說完便離開了。銘澈睡意全無,她緩緩地坐了起來,望了眼門口,原來天已漸亮。

天空一片火紅,明明是朝陽,卻如同看到了夕陽。

她岀了殿門,就像算好時間一樣,夕來了。“準備好了,就走吧。”夕一臉不耐煩,像吃了嗆藥一樣。

銘澈什麽也沒說,跟着夕來到了晉王宮中。

晉王旁邊是他的王後,雍容華貴,就是眼神中透露着陰郁之氣。銘澈忽地想起媃曦的話語,王後也是個不好對付的人。

“你就是銘泫的女兒,果然有一股子殺氣。”晉王道。銘澈愣了愣,她萬萬沒想到,晉王竟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使她心頭一驚。

銘澈思索了一會兒道:“正是本女,王上好眼力,連話語之間都透露着不和諧。”

“好伶俐的一張巧嘴,孤明白你來此的目的,別急,你的父親就在這裏,他也老了。”晉王道。

銘澈聽到父親二字連忙道:“我父親在哪,你把他怎麽了?”

晉王看到銘澈這般在意,便更加平淡地回道:“他就在域華殿中,被下人好生伺候。你放心,孤會命人帶你去。至于怎樣放,你且須交換一樣東西。”

銘澈道:“什麽東西?不管什麽,我都要先見父親一面。”

晉王輕蔑一笑道:“這個自然,明日便能見到你朝思夜想的父親。孤乏了,如果想通了,直接找夕,他會告訴你。”

銘澈看到夕此刻低頭不語,也不好詢問,便轉身離去。

夕不答,也未理會晉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若無事,臣便告退了。”

晉王點了下頭,不語。

夕也離開了大殿,出了殿門,便碰到了還沒離去的銘澈。

銘澈迎上便問:“帶我去見父親!”夕沒理,徑自走了過去。銘澈跨上前擋住了夕的去路:“說吧,什麽條件?”

夕擡頭看着她回道:“帶你去見,不用費周折,但你想要救出你父親,就必須交換同等價值的東西。”

銘澈神色堅定:“這是後話,我要先見到父親!”夕道;“可以,随我來。”銘澈緊随他的腳步步履匆匆。

此刻,銘澈被眼前的大殿驚住了,這是她目前所見到的最具西域風格的殿——域華殿。

“父親!”銘澈顧不得将女形象,直接沖進了殿內。

“是女兒嗎,我莫不是聽錯了?”銘泫顫巍巍說道。“是的,女兒來救您了!”銘澈的淚水從瘦弱的臉頰上流淌了下來。

銘泫身瘦如柴,早沒了在魏的富态模樣。銘澈一下撲進了父親的懷中,大哭了起來。此時的夕卻莫不作聲,冷眼看着這對父女。

“當時,叫您別來,您偏來,您的安危系于國啊!”銘澈默默抽泣,聲音也小了許多。

銘泫悔道:“父親久于太平,加上年歲大了,這麽點小伎倆就把我給騙了,實是不該呀!”

銘澈漸漸地恢複了理智:“不賴您,如今我已找到救您的方法,您不會待太久的,相信我!定帶您出這火海!”

銘泫眼睛濕潤,摸了摸銘澈的腦袋,就像銘澈小時候被摸頭一樣,溫暖而親切。

夕早已不耐煩,這樣的苦情戲他最是厭煩。開始催促道:“該說的該講的都說夠了吧,時間到了,別不知道規矩!”

銘澈并未理會,只是與父親道了別,随後便獨自出了大殿。

晌午的太陽格外刺眼。

銘澈在這個充滿藥瓶的大殿裏已經三日了。夕照例來看了看人是否安好。銘澈受夠了,自從她問他是什麽條件,他都閉口不言。

今日,她必要問個明白。

“夕,你究竟要賣關子賣到什麽時候?”銘澈擋住了他的去路。

夕停下并不作聲。銘澈喝道:“今日若不說,就別想出這個大門!”夕靜靜地看着她,天空的一輪紅日,也随之暗淡。

銘澈繼續道:“給個痛快的,說吧!”夕只是轉頭看了看紅日,緩緩地說道:“你的面容。”銘澈聽一下子突然說話,也是一愣。

她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答案——面容。這一刻,她終于明了。卻也不明了。這次,輪到她不語了。父親的命全系于她,這是不容更改的。

他也終于看向她,此刻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冷漠的劊子手。沒有一點人性。可他自己心裏清楚,他是有情的。正因為了情,才不得不毀掉另一個人。

也許,這個人是個萬民敬仰的将女。

銘澈回到了大殿,來到了那間小屋,她明白。這裏的一切都是為她準備的。忽然,大殿的門吱呀一聲,一個漂亮的女子掩着面紗緩緩進入。

這眼神,好清澈,但不知為何,總有點陰郁。銘澈悄悄打量着這個迎門而進的女子。“打量夠了沒有?”銘澈怎麽也沒想到,女子一開口便是不友好。

她自然不甘示弱,直面女子淩厲的眼眸:“好看才配得上打量,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呵,這沒什麽值得說明的。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确該好好看看我的面孔。”女子說完便摘下了她的面紗。

“你的臉……好眼熟,你像我的一位親人。”銘澈不斷地打量着女子,仿佛要把她看穿。

“別太驚訝,你該進屋了,這屋裏的一切皆是為你準備的。”女子重新戴上了面紗,緩緩地走進了那間夾屋中。

“我知道你想要我的臉,但我也要先和你建立信任。”銘澈必須想辦法先讓父親離開這裏,才能放心兌換這個承諾。

“沒問題,你不就是想讓你爹先離開這裏嗎?我已命人把你父親帶離了宮殿,就在你和父親見完面之後。”女子冷冷地答道。

女子學了西域巫術,手一揮,眼前便出現了父親的模樣。而身後則是西域沙漠,這裏地處晉國邊界。

銘澈這才放心,她頭也不回竟直走進了屋子,緩緩地躺在了位于中間的凳子上,閉上了雙眼。

“來吧!我準備好了。”銘澈沒有任何反抗,靜靜地等待着女子動手。

女子有些微愣,但并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拿起旁邊的褐色藥瓶,口中默念巫術古咒。只見屋外風雷大作,藥瓶中的粉末被女子散于空中,漸漸掉在了銘澈的臉上。

此刻,她終于忍受不了附着在臉上的疼痛,絕望地喊岀了聲:“啊!好疼!”

不一會兒的功夫,屋內冒着黑煙,只見銘澈的臉不斷地流岀褐紅色的液體,說不岀的恐怖。

女子看着眼前的一切,竟然笑得無比燦爛。

“起來吧,你該走了。離開這裏,永不要回來。”說完女子直接離開了這間大殿。

“我怎會不知你呢?還是一樣的人,一樣的神态。但我也知道,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們家欠你的。”

銘澈緩緩地移步來到了大殿門口,她擡頭仰望着殿外的天空。這一切都該結束了,這是她的債,此刻,她忽然如釋重負。

曾幾何時,她也是個單純的,美麗的,自由的女子。但現在,她成為了複雜的,醜陋的,但依舊自由的女子。

三日後,銘澈出了西域荒漠,她回到了魏國境內。這裏彌漫着肅殺之氣,街巷都凋敝了。家家戶戶皆緊扣大門。

她來到了魏國一個城門邊,連守衛都變成了晉國守衛,她在晉國不是沒見過那裏的守衛穿着。

銘澈被自己的親姐毀了臉都沒有現在這一刻的慌張。

她明白,這裏的天變了。

回家的路上,街道蕭瑟,滿城狼藉。這還是她的故鄉嗎?她不忍淚目。終于她來到了銘府的門前,銘澈被眼前的一暮驚呆了。

屍橫遍野,她的母親被吊于堂前,所有家丁屍骸鋪滿全地。

她窒息。

不知從哪走來的晉國士兵,正在清理這裏的一切,仿佛要将銘府的一切,全部抹掉。

她眼中的怒火,直掃進銘府的每一處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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