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來者女仙正是司命星君,她淺色眸子裏帶着些許蒼涼,“我新寫了幾本雜書,自覺有趣,等她哪日有空,讓她來我司命殿幫我參謀參謀。”
“一定。”萬俟孤點頭應下,“她會去。”
這句話像是應答,又像是承諾,更多的還有其它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也歡迎你。”司命加了句,“到時候給我講講你跟她的上古故事。”
我把你們的故事一同編寫入話本,流傳于世。
“……”
這次,萬俟孤沒有說話,只是避雨結界外面的雨更大了,狠狠砸在地上‘啪啪’作響,天空電閃雷鳴。
司命眼前被斷了線的傾盆大雨遮擋視線,只覺得亘古地域結界閃過一道金光,不知道是錯覺,還是閃電。
還有就是。
避雨結界內只留她獨自一人,旁邊人去血散盡。
她擡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心中止不住酸楚。
縱然她見過六界百般情愛,也在月老哪裏看過許多悲歡離合,卻沒有一個同現在這樣讓她難受。
難受的恨不得把這顆皺巴了的心拿出來扔在雨裏,讓着滂潑大雨沖刷幹淨上面的酸楚。
你說她一個局外人看見都如此難受,他們局內人又當如何?
這個跨越了數萬年的緣分,從混沌到今,終究還是以悲劇散場,不得始終。
天道無情。
是太無情。
……
雨還在下,雷鳴依舊。
有片天地內悄然無聲,靜的只能聽見心跳聲。
萬俟孤坐在白衣女子旁,兩雙冰冷徹骨的手十指緊扣,分辨不出誰的手更冷。就連安安靜靜躺在他們掌心中的佛冷花樹枝桠都覺得冷。
很冷很冷。
唯有他心口那處很熱。
萬俟孤靜靜看着如若好似睡着了一樣的臉,心中又太多話想說,卻一直沒有開口。
就是因為有太多話,所以不知從何而說。
這些年他太寂寞了,寂寞的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份,忘記了所有。
高處不勝寒的孤寂他從來就不想要,也沒用權利不得不要。
天道很公平,給了他潑天的法力,剝奪了他剩下的一切。
通古之龍又何妨?
到頭來不過是黃粱一夢,大夢一場空。
萬俟孤合衣側身躺在如若身旁,擡手輕輕摸上她的臉,從額頭到眉眼,再從鼻梁到唇角,最後萬般不舍得收回手。
心口唯一一點溫度慢慢從他身體抽離,最後直至冰冷。萬俟孤能明顯感覺到身邊之人在慢慢恢複溫熱,像向陽而生的佛冷花一樣,永不敗落。
眼前之人難以看清,她的面容卻死死刻在他腦中,心裏,甚至烙印在他消失殆盡的魂魄上。
萬俟孤掙紮地睜開如千斤重的眼皮,似乎看見如若眼角淌下一滴淚,他卻沒有力氣為她擦去,只求她不要再哭泣。
下一秒,眼前被熟悉的黑暗襲來,唯一一點亮光就是她。
外面是不是雨過天晴了?你替我去看看。
我雖為黑暗,卻也想同你一起擁抱光明。
……
昏睡之人緊閉的雙眼顫了顫,長而濃密的睫毛上還懸挂着一滴淚珠,恍惚間聽到一聲悲切悠長的龍吟,讓她心口猛然一疼,想要聞聲而去,奈何無處可尋。
……
樹葉‘沙沙’作響,和着無名之風回蕩在空曠洞中,連同空氣中的佛冷花香都如此悲涼。
一紅衣男子從黑暗中現身,他掌中出現一團玄色鎏金靈力,這是萬俟孤最後的魔魂,也是他對他最後的承諾。
在雙龍交戰前,萬俟孤跟第五判在亘古地域交換條件。
他幫璬玉恢複靈識,他幫如若忘記他。
第五判手掌握成拳,連帶着秉去多少傷感。
踱步到一黑一白身前,沉眸凝視萬俟孤那句毫無氣息的身體,不用試探,三魂七魄皆消散。
通古之龍就此隕滅,回歸混沌。
枕邊之人如他所願,回歸世間。
忽聞一聲輕嘆,紅衣轉沉而黑,素雅內斂,萬物同悲。
手中多出一壺清酒,傾斜而下,一陣酒香襲面撲鼻。
在此送別老友。
“一切如君所願。”
紅光一閃,帶走所有悲歡情合。
……
等司命從南海觀音法會上回來,見殿門未合,從中有一道開痕,屋外放着幾株從未見過的小白花,風一吹,陣陣清香撲鼻。
司命嗅了幾下,覺得非常熟悉,再嗅幾下,怎麽聞怎麽像如若身上的味道。
“啪。”
殿內發出聲響拉回司命思緒,她彎腰拾起遺落在外的銀色發帶,擡腿推門進入殿內。
尋了一圈發現如若躺在桌子底下,手邊攤開的竹簡散了一地,對此場景,司命見怪不怪。
自從如若醒來後,她全然把以前所有的事情統統忘記,她是誰,無上戰神是誰,包括萬俟孤又是誰。
青佛上神不願讓她再次上戰場,好在禧鑒上仙争氣,挺過天劫,榮升上神,也就自然而然取代了無上戰神之位。
度光隕滅,天界天帝之位空缺,全數衆仙力推青佛上神榮登天帝,被他決絕拒絕,至此後,青佛上神大多時間都在閉關,可司命知道,他只是不想再管天界這些瑣事。
天界天帝之位暫由青佛坐下二弟子千山翠擔任,等他日有了合适仙選,他便順然退位。
服氣的不服氣的,見千山翠是青佛上神二弟子,也就不敢說什麽。加上千山翠管理這些時日,把淩亂不堪的天界管理的僅僅有條,那些不服氣的想說也說不了什麽。
日子就這樣稀裏糊塗的過着。
只是如若比以往都要木讷,好似一個提線木偶,走神變成常态。
唯有她在司命殿翻看話本時,能增添一些人氣。
聽說鬼界有了喜事,鬼君第五判靠着三寸不爛之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抱得美人歸。
酒席雖沒有辦,請帖已然送在司命殿,當然,包括如若的請帖。
以前如若還回自己殿宇,後來不知道她用了什麽借口,開始在她司命殿住一兩日。
再後來,連借口都沒了,直接鸠占鵲巢。
萬幸司命殿很大,還夠她随便禍害一兩日。
“司命……”如若匆桌子底下鑽出一個腦袋,一頭青絲傾斜而下,束發的發帶在司命手裏。
雙眸亮晶晶,眼圈微紅,嘴唇癟的讓她看了都心疼。
“司命我難受……”吸了吸鼻子。
“怎麽了。”司命一慌。
“心口疼。”
“……”司命放發帶的手一僵,極力克制不該有的情緒,“怎麽疼了。”
“司命寫的本子太悲傷了,看的我心口悶疼。”
“本子?”司命皺眉,她這個人寡淡無趣,可一向寫喜不寫憂呀,何來悲一說。
“你看混了,我沒有寫過悲……。”
“有呀。”如若截斷她的話,揚手揮了揮手裏的幾張發舊的宣紙,“這個就很悲。”
司命先是一愣,随後想到她說的故事是什麽故事,腳步慌忙,險些被繁瑣的衣衫絆倒。
“奧,年少時瞎寫的,”司命胡亂一抓,順口編了個慌,“我記得原型大概借鑒某個孤僻的傳說,時間太久忘記了。”
“奧。”如若眉眼低垂,語氣有些失落。“是嗎?”
她覺得這個孤僻的傳說很好,也很悲。
兩人一拽一扯間,本來就發舊的紙,成功撕開一道很長的裂痕,發毛的邊角有兩個字讓她失了神,司命趁機奪回紙張,随手塞進衣袖,又遞給她發帶。
“這種東西怎麽能随便扔。”縱然她們是神仙,終究是個女神仙,束發這麽私密的東西,讓旁的什麽撿到終歸不好。
如若木讷未答,話語不進耳,心中還在想最後看到的那兩個字。
司命繼續岔開話題:“過幾日你想好穿什麽了?”
“穿什麽?”如若回神,仰頭看向司命,頭頂一根呆毛豎起,在她柔順的長發裏面顯得格外明顯。
司命嘆息,順手給她撫平,“鬼界喜事。”
“?”如若歪頭。
司命再嘆氣,側身從一堆竹簡裏拿出一個大紅色請帖遞給如若,“鬼君大婚。”
“喲?”如若一臉恍然大悟,“那個紅衣小鬼要成親了?跟誰?他們忘川河畔的三生石?”
司命無語,扶額,“第五判旁邊的名字叫皦玉,皦白的皦。”
真不知道這家夥這幾日書讀到哪裏了,不過也不能怪她,畢竟她自己也寫不出這麽好聽的名字。
“奧,我知道了。”如若點點頭,指尖輕輕摸索手裏這張大紅色請帖,尤其是‘皦玉’的皦字,跟那兩個字一樣生僻。
“算了,別看了。”司命語氣像是夫子放棄一個不學上進的學生,“你還是想好穿什麽吧。”她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衣衫淩亂,頭發不整的女子,“不許穿白衣服,銀色也不可以。”
這讓剛張開嘴的如若硬生生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那她穿什麽?
沒衣服可穿了呀。
不過細細想想也對,人家大婚之日,她穿一身素白着實不太好,又不是去吊唁。
“知道了知道了。”她洩了氣,重新鑽到桌子底下。
司命見此暗暗嘆氣,又是這幅死樣。
蹲在地上把另一張請帖翻出來,一并替如若回了請帖。
整齊娟秀的字體出現在壓花草紙上,開頭先寫祝賀鬼君和君後百年好合雲雲之類的祝福,後面寫着她定會跟如若一同前去。
司命回完請帖,再看向桌底,如若留給她一個‘勿擾’的背影,手中拿起另一本竹簡細細看着。
司命看着她纖瘦的背影,眼前一恍惚,竟然跟那抹玄影重合,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悲切。
多好的一對璧人……
司命本來想要找個小仙官送去,心中郁悶之意無處安放,索性起身獨自前往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