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章
星期三的早晨,我拉着行李箱從火車站出來,多日的霧霾居然散去了,嗯,北京城的天是晴朗的天。
坐地鐵直接趕回公司,正好在上班時間前三分鐘打上卡,我哼着小曲兒一路舞進辦公室,卻發現謝微的工位是空的。
辦公桌上的咖啡還泛着袅袅白氣,一旁丢着兩個空糖包。一塊重奶酪蛋糕放在鼠标墊邊上。我總覺得以小謝對甜食的熱衷度,到現在都沒鬧牙病真是奇跡,那蛋糕上邊還撒了巧克力餅幹的碎末,很少有男生喜歡這麽甜的東西。
我早飯也還沒吃,正猶豫要不要咬一口他的蛋糕,身後腳步聲傳來,謝微皺着臉從我背後伸手端起咖啡一飲而盡,轉身直接坐到辦公桌上:“十五分鐘之後去大會議室開會。”
“哦。”我掰了塊蛋糕放在嘴裏,果然甜死人,“你怎麽一臉晦氣樣,被人煮了?”
“是啊,被老板煮了。早上在走廊遇到,他提醒我在公司不要穿衣服太随意,着裝要正規。最好正裝。”
我含着蛋糕上下打量謝微,他穿了一件很學院風的乳白色毛衣,領口露出淺藍色的格子襯衣領,水洗藍的牛仔褲把他架在椅子扶手上的雙腿勾勒得瘦長勻稱:“确實,你這衣服連大四找工作的畢業生都不會穿。”
謝微拍了一下身下的桌子,不爽道:“他還說我發型不合格!劉海太長把眼睛都擋住了,可是給我理發的人說這個發型最适合我!再說我怎麽弄頭發管他什麽事,給丫的幹活還不夠啊!”
男人通常都不注重發型之類的東西,被他一說我才留意看了看。謝微的劉海不是韓劇裏那種又厚又長的大劉海,而是乍看随性實際精致的那種。不得不說這發型襯着他清秀修長的眉宇和薄薄的嘴唇,很有日本動漫美少年的感覺,但是,老板的話在翰雅就是聖旨:“你還是去剪了吧,反正你長得不賴,留什麽頭型都可以。”
謝微猶有不滿,嘴裏嘀咕着:“聞道頭須剃,無人不剃頭……哎你別把我蛋糕都吃了啊!”
大會議室裏個個西裝筆挺,打眼一看仿佛電影裏黑社會老大和手下馬仔商議幫中事務,包括我自己都套着一件大尾巴狼般的西服外套,不幸今天的會議正好是圍繞謝微負責的課題展開的,一衆衣冠楚楚的高管和相關人員中間,主角的穿着打扮分外異類。當此情景,謝微反而不緊張了,揚着下巴打開PPT,一副老子就這樣了一條賤命boss你看着辦的氣場。
因為這個項目還處于初步策劃階段,很多東西都還沒開始起步,尤其對于我們這種負責市場的人員,所以聽的人裏比較認真的是以明教授為代表的一衆學者。謝微的口音是标準的京片子,聲線清潤流利,好像小妞電影裏表演朗誦的學長,然而随着報告的展開,PPT一頁頁翻過,專家們的表情越發嚴肅,最後仿佛氣壓都變得沉重了,相信不止我一個人有呼吸不暢的感覺。
面面相觑了片刻,終于一位專家提出了疑問:“小謝博士,你的研究成果和配方,存在一個較明顯的弱點,那就是有足夠的理論支撐,而實驗數據參考似乎略有欠缺。”
謝微像是早有預料,面無表情地稍稍低着臉,長而碎的劉海擋住了雙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是的王老師,我承認實驗數據并不算太多。但是首先,足夠的理論和數學工具的反複證明都可以給它提供支撐;其次,這些實驗數據都是我的學長們在美國實驗室裏通過多次嘗試得出的結果,它們的可靠性,從來都不體現在數量上。”
王老師是個有了些年紀的女性,如果說她的措辭過于委婉,是不想讓眼前這個看起來文靜乖巧的年輕人難堪,另一位男性學者的質疑就比較咄咄逼人了:“謝微,我們都承認你構建的模型非常精巧且和諧,甚至我們不懷疑你的數學能力遠遠超出生物學需求的範圍。但是生命科學領域不是空中樓閣,它需要實在的東西,一個年輕的學者太過忽略實驗室的存在,可能是因為懶,也可能因為缺乏對實踐意義的認知,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意味着在學術這條道路上,你不可能走得太遠。”
謝微的臉色變了,畢竟年紀還小,他無法像在座那些老家夥那樣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激動身子都微微前傾:“這話未免有失偏頗。在我的報告裏不是一點實驗數據都沒有,我認為已有的這些已經足夠前期所需。一種藥物的研發到投入需要無數階段,實驗室只是一部分而已。而且,秦博士,”他加重了語氣,“如果計算足夠精确,建造一座樓閣本就不需要運來全中國的水泥。”
秦博冷笑了一聲:“但是水泥太少,樓閣就成了豆腐渣工程,醫學領域的豆腐渣工程是關系到人命的。”
謝微騰一下站起身來,撐在桌上的雙手手背青筋繃起,語音也變得尖銳:“任何領域的豆腐渣工程都關系到人命。要避免出現豆腐渣,不是用鋼筋水泥堆得足夠多,而是建築規劃的合理性。恕我直言,秦博,您現在的思路完全不是一位建築師,而是工地上的泥瓦匠。”
這話聽得我手都一哆嗦,能在職場上這麽跟資歷深的同事講話,情商已經基本可以劃到負值了。
秦博并不缺少涵養,但謝微的話實在有些過分,他正要開口,坐在長桌盡頭的明教授忽然敲了敲桌子,淡淡道:“都安靜。”他轉向謝微,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道,“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學術思維,在你的心裏,那是個足夠合理嚴謹的系統。但是科研,尤其是我們這樣商業機構的科研活動,團隊協作是很重要的。秦博和王老師代表的恰恰是學界的一種主流思維,固然對小朋友出言苛刻有些不妥,但年輕人太過一意孤行,也不是一件好事。”
秦博冷冷把茶杯放到桌上:“何止一意孤行。”
謝微又要炸毛,我及時一伸手按住了他手背,使着眼色搖頭,他倒也乖順,盡管胸口不住起伏,還是坐在座位上沒有動。明教授沒接秦博的話,大概也覺得他這樣一個年長的學者如此跟小孩子計較未免有失風度:“好了,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裏。謝微,我還是希望你回去後能修改一下這份報告,給出一個能讓更多人信服的成果。秦博的話是有道理的,在生命科學領域,實驗室的重要性遠比你所知道的要大。”
“要不是看在明教授份上,我真想動手抽他。什麽人啊,說話陰陽怪氣的。”
中午的飯桌上,謝微兀自滿臉氣惱,拿筷子的手反複戳着碗裏的米飯:“倚老賣老什麽啊,就他這種人,搞一輩子學術研究也就是個泥瓦匠!”
pika嗤一聲笑出來,這個其實也工作了沒兩年的小姑娘歪着頭道:“可是就算真是個泥瓦匠,你也不能這樣說他啊。再怎麽說他也是公司的首席專家之一,你這樣不尊重他……”
謝微撇嘴道:“他有什麽可尊重的。我跟你說,他要真是個民工我就不這麽跟他急眼了。你看公司裏的保潔大姐我也很尊重她,可是如果保潔大姐指手畫腳說我搞科研的思路有問題,我也跟她急。是什麽人就溜什麽鳥,不是我說,姓秦的這種人,他幹的活兒在未來都是機器能取代的,有什麽了不起。明教授還護着他。”
我咽下嘴裏的奶茶,苦笑道:“小謝,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耍傲嬌,今天在大會議室,明教授明明比較護着你吧?”
“我知道啊。”謝微露出一絲笑容,随即又撇了嘴,“我說了嘛,要不是為了明教授,我早抽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