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章
既然聽明教授的話,就要開始修改報告了。謝微把他的筆記本抱到實驗室裏,開始了加班狂魔的生活。我起意去技術平臺看他是因為有一次無意中聽到秦博用嘲弄的語氣提到他的實驗動手能力,這其實是意料之中的事,以謝微的生活自理水平,能在試驗臺上如魚得水揮斥方遒,那才是情理之外。
用門禁卡刷開技術平臺的門,我依照其他同事的指點找到小謝。他一身白大褂,精致的皮鞋被鞋套包裹着,試驗臺上亂七八糟放了不少吃了一半的餅幹巧克力飲料,銀白色的小筆記本屏幕閃爍,看見我進來,謝微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反應,只是疲憊地倒在椅子裏,指指門外:“咖啡……謝謝。”
我又出去倒了兩杯咖啡,拿了三包糖。
回來後謝微已經脫掉了白大褂,這孩子真聽話,換了一身非常職業的黑色西裝,韓版的剪裁很适合他略微瘦削的身材。只是那張臉沒有以前那麽神采飛揚,抹着一層淡淡的憔悴,眼睛裏有很多血絲。
“試驗做得怎麽樣?”我這個問句純屬沒話找話。
“還好。”謝微笑了一笑,用手指輕輕揉着太陽穴,“如果非要實驗數據才能讓他們信服的話,那就給他們好了,要多少有多少——不過,每天睡三四個小時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我從兜裏摸出煙盒遞過去:“來一根提提神?”
“不,我不抽。”謝微接下來的話讓我愣了一下,“這東西對我沒意義。”
這個表述很是奇怪,我有點不解:“沒意義?”
“是的。”謝微似乎不想多做解釋,只是搖了搖頭,“在美國我嘗試過比這更厲害得多的東西,但是獲得的快感卻很少,與之相應的戒斷反應也輕微到幾乎不存在。可能我的體質比較特殊吧,——你不要說出去。”
我點點頭,半開玩笑道:“那你酒量肯定不錯。”
“從來沒喝醉過。”謝微的表情不是開玩笑,他很認真,“一般來說,我喝酒除了味覺不同,其它都跟喝水沒什麽分別,往往還沒有什麽反應肚子就撐了。而且——一般人喝酒臉色會變,有的人臉發青,有的人發紅,對吧?那是因為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的旋轉方向不同導致的,可我的交感神經似乎不會旋轉,無論攝入多少酒精,臉色都沒變化。”
“那、去喝一杯?”
“好啊。”
謝微站起身來收拾東西,玻璃門外有個人影在燈光下被拉長,明教授獨特的聲音響起:“江然,小謝,你們還沒下班?”
“這就走了。”謝微加快了收拾的動作,其實不過是把臺子上的垃圾劃拉到旁邊紙簍裏,再穿上大衣把手機錢包往兜裏一塞。豎起風衣領子眯着眼微笑的少年并不像科學工作者,倒更像個日本或者韓國的偶像明星。
明教授看了一眼手表,淡淡道:“已經九點了,你家住在哪裏?”
看他的意思是要捎我們一程,我見過明教授那輛日本小汽車,還跟同事開玩笑說再遇上XX島之類的問題先去砸了它。謝微笑道:“在昌平郊區——總參工程部五幹。”
“哦?”明教授露出回憶的表情,“我記得公司有個小孩也住在那邊……昌平城區,離得很近是不是?”
這真不是很近能形容的,我咧嘴一笑,用胳膊肘*捅謝微的腰:“近水樓臺啊!”
這只是随口的一句說笑,謝微卻彎起眉毛,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是啊,近水樓臺。——可惜來晚了。”
我吓了一跳,轉頭看他,他卻還是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神氣:“教授,我和江然要去吃點宵夜,您路上慢點。”
地鐵站附近就有一家大排檔,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不來兩紮啤酒撸串兒實在可惜。暈黃的燈光下謝微毫不在意地脫掉大衣随便一卷墊在小馬紮上,挽起西裝袖口就去拿烤大腰子。
這種酒肉朋友太讓人喜歡,我開了兩罐啤酒遞給他一罐,同時把手機往小桌上一拍:“話先放在這兒啊,誰先拿手機誰買單!”
話音剛落我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三個字:“羅文欣”。
謝微噗一口啤酒噴在地上。
別說買單,天塌下來這個電話也得接。我悻悻然拿過手機:“……喂?”
真特麽沒出息啊,聲音直打顫。
“……”那一端似乎停頓了兩秒鐘,接着她熟悉的清婉聲音在我耳畔像無數水晶碎片跌落,“……你是江然?”
“是啊……”我預感到不好,哪有撥完電話還确認對方身份的?
果然,羅文欣遲疑了一下,還是柔聲道:“對不起,我撥錯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的聲音不打顫了,幹澀地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口擠出來。真的沒關系,只要是你,怎樣都沒關系。
對方又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挂斷了電話。我猜自己的臉色一定糟糕得要命,因為謝微注視我的目光滿是同情,他猶豫着道:“算了,這個不算……一會我來買單好了。”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就不爽了,聲音也提高了八度:“你什麽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沒錯,我是個diao絲,可diao絲也有diao絲的尊嚴好嗎!今天是朋友你就別提買單這件事,也別給我提感情問題!”
路人紛紛側目,真難看啊,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難看。
謝微嘆了口氣,跟着我一仰臉幹掉了整罐啤酒,夜色裏他面孔白皙,眼珠卻深黑得看不見底:“江然,你沒有必要這樣的。在我眼裏你很好,你根本不是diao絲……為什麽非要去給一個不愛你的人當備胎呢?這世上總會有人喜歡你,兩情相悅……遠比你現在這樣要好得多吧。”
我忍不住苦笑:“是啊,兩情相悅當然好,可兩情相悅很難的。你說的沒錯,這世上總有人喜歡我,可我只喜歡她。”
我果然是老了,如果是在高中課堂上,一定會拿着練習冊去找老師:“老師,這道題出得不對……根本就沒有解的。”可現在我明白,這世上不是什麽問題都有解。
還有,我朝着謝微晃了晃手指:“你搞錯了一個概念,我不是備胎,我連千斤頂都不是——千斤頂還有可能被放在車底下,從頭到尾,我連在車底的機會都沒有過。”
可我不死心,甚至沒有離開的勇氣。
謝微并不是擅長表達或者安慰的人,所以之後大家都沒什麽話,只是一罐一罐喝着啤酒。我酒量并不好,喝到後來腦子都迷糊了,依稀記得他很吃力地把我架起來塞進一輛出租車,車窗外滿眼的路燈晃得我發暈,直接吐在了他那件昂貴帥氣的黑色風衣上,謝微并沒有生氣,他那麽聰明那麽好的孩子,一個天才少年,看傻逼的眼神就應該溫柔又有點哀傷。
我記得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記住,別跟diao絲談勇氣……和希望。”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