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章
【謝微日記 2014-3-7】
俗話說書到用時方恨少,其實記憶也是一樣,當你需要回想起某些很重要的內容時,會發現它們在你腦海中蒼白淡薄得如同很多年前的散碎書頁,要花費很大力氣才拼得起來。
童年對我而言就是這樣的記憶,住在幹休所舊樓房裏的我還很小,記得pika的爺爺退休前是總參機關醫院的兒科主任,因為部隊出身,所以醫術精湛但手卻重得難以形容。我已經不記得老爺子當年的模樣了,卻對小時打青黴素皮試的痛徹心肺記憶猶新。而pika的奶奶卻是個慈祥溫弱的老太太,她打開門時我一眼就認了出來。莫名覺得很暖。
“小夥子,你是……?”
老太太大概把我當成了慕名來找爺爺看病的患者,而且我手裏還拎着馮姨買的禮物:一盒老年人參茸口服液和吳裕泰新出的竹葉青禮盒。我有點緊張,把早已想好的詞一口氣說出來:“奶奶您好,我姓謝,是以前的老鄰居,我爸爸就是在XX大學教法律的謝有順,在爺爺這兒治過病的。”
“XX大學?……姓謝?”老太太努力回憶着,然後有些驚吓地擡起頭看我,“那個謝教授……不是早就……”
“是的。”過去很多年了,再提起這件事我已經不會失态,“他過世了,空難……就是飛機失事,我父母都沒了。……我跟着我爺爺在美國過了好幾年,才搬回來的。”
“小謝?”
門邊露出pika滿是驚異的臉,我朝她點頭致意,然後跟老太太解釋:“我跟着父母住這邊的時候經常讓爺爺看病,所以搬回來就過來看看……我就住樓上,都是鄰居,您家以後有什麽力氣活只管開口。”
嗯,電視裏都這麽說的。幸好江然不在,不然又要吐槽我會幹什麽力氣活。
對于純樸的中國老人而言,有些話說說就可以激起他們熱烈的感動回應,老太太果然動容,一邊讓我進客廳坐一邊招呼pika去倒茶。一身家居服的小姑娘先換了衣服梳好頭發才出來,她家老爺子倒是不見外,穿個挺随意的毛背心就坐到了客廳裏。
pika家的裝修是中式風格,紫檀木沙發雕刻精雅但不太舒服,多寶架上放着瓷器和玉石擺件,牆壁上挂着的國畫落款依稀能辨認是神馬協會主席一類的字樣,紫砂茶杯裏泡着茉莉雲毫,很香。
聊天主要是老太太提問,我像小學生一樣一一回答,包括這些年去哪裏父母過世後如何生活在美國讀什麽書之類之類。pika靠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安靜地聽,我發現她是真的有興趣了解而不是出于禮貌不能走開,心情有點愉悅。
那只頭頂帶着愛馬仕标記的小白貓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繞着壁燈旁邊的綠植跑了一圈,一跳就上了沙發,在老太太身邊盤成一團卧着,看起來好像挺懂事。
“你在美國念書,怎麽不留在那邊,又回中國來了?”
pika的爺爺驟然開口,倒吓了我一跳。這種時候,回答“因為我愛祖國要用外國學來的知識建設祖國”顯然是比較刷好感的答案,但我沉默了片刻,還是把那個真實的原因說出來:“因為我爸爸媽媽活着的時候一直在這裏,我是他們的兒子……我要回來。”
也許面前的老人并不能明白,可這是真的。昌平是我唯一的故鄉,這裏有我從小居住長大的幹休所,有爸爸帶着我去看龍舟的十三陵水庫,有媽媽帶我去買衣服買玩具的新世紀商城,雖然他們都不在了,但只有這兒,才算是家。
老人默默看着我,他的目光告訴我他明白。爺爺年輕時一定是個很英俊的青年,他的小孫女繼承了他清晰英氣的眉線、深而像是懷有心事的大眼睛和挺聳的鼻梁,這個性格沉默的老人過了一會兒才拍拍我的肩膀:“很好,小謝,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工作,做出一番事業,你父母要是知道,也會覺得安心。”
我覺得氣氛有點太過嚴肅,正不知道如何應答的時候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江然,奇怪,他在上海,離女神僅僅一步之遙,這個節骨眼上給我打電話做什麽。
江然果然慫,近在咫尺居然都不敢邁出那一步。我跟他敷衍幾句就挂了電話。出來後時針已經過了九點,本來我也不擅長跟人聊家常,正好趁此機會起身告辭。兩位老人把我送到門口,老太太還熱情地說李泉家還在小區裏,這小胖子交了個挺漂亮的女朋友,我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呵,等我有空吧。
回到家裏,馮姨已經準備好了洗澡水和宵夜,我從衛生間出來後看她眼神異常,雖然這阿姨是家政行業裏比較有素質的婦女,但依然改變不了她是個中年婦女的事實,而事多八卦一向是中年婦女這種生物的通病。果然,憋了半個小時,這位婦女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去人家家拜訪的怎麽樣?”
“啊,挺好的。”
“那女孩的家裏人喜歡你嗎?”
“應該挺喜歡的吧。”
我在人際交往上一向欠缺,只能看出別人擺在臉上的喜歡或者憎惡,至于對方內心如何,實在無從猜測。不過兩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大概也沒什麽作僞的必要,臉上表現出喜歡……應該就是喜歡了吧。
馮姨皺着眉看了我一會兒,才道:“喜歡就好,早點睡吧。那個小女孩……哎,阿姨覺得她長得是不錯,可看着不像是能幹活的料。”
我有點想笑:“馮姨,都什麽年代了還能不能幹活——”……
等等!這婦女是不是想岔了?!
唉,中年婦女不但愛八卦,還愛瞎琢磨。
【謝微日記2014-3-9】
為了早上能多睡半個小時,我以後一定要堅持打車上班!
今天老板交給我一個項目,關于細胞因子修複受損皮膚的。這個課題從前在美國參與過,但是淺嘗辄止,跟我真正想做的研究更是相去不可以道裏計,看在薪水還不錯的份上,只好默默把從前的報告翻出來。
我有個習慣和大多數人并不相同,那就是對于數學的依賴性。沒上大學時,我就閱讀過牛頓那本著名的《自然學科之數學原理》,而本科選擇數學專業更堅定了我的某些信念,那就是無論任何學科的任何理論,它要立得住腳,就必須在數學上能夠建立起一個完美而自洽的模型。這個信念使我後來在細胞工程專業依然對數學有非同尋常的執念。
曾有不止一個老師說過,我的數學能力遠遠超出生物專業的需要。甚至在很多時候的實驗室裏,別的同學通過試驗證明某些東西時,我都對着面前的一只燒杯或酒精燈發呆。實際上我不是發呆,而是在頭腦中構建一個數學模型,把他們試驗的各種元素變為參數依次放進去,進而開始繁複的心算,如果這個模型最後是成立的,那麽他們的試驗也往往會成功,屢試不爽。
然而入職談話中,明教授對我的這種思維有些不以為然,他企圖用他幾十年的學術研究經驗來說服我,的确,我在語言上無法反駁他,可內心裏依然堅信我是正确的,最後他沒有多費唇舌,而是圓場般說:“這樣吧,你把你以前的報告和論文拿給我,我看一下。”
他補充道:“要中文版的——方便我跟其他高管交流——如果你沒時間翻譯,可以交給XX讓他來。”
機器貓?我沒忍住脫口問出來:“他行麽?”
明教授露出不欲多言的表情,淡淡道:“你是我們這裏第一個提出這種質疑的人。”
shit,那孫子到底哪裏好了,連明教授都這麽肯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