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鐘斯年兩眼一眯:“你們怎麽認識的?”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于誇張,不太正常,呂陽冰收斂一些,“我是美術老師,平常會接點私活,甘亦凝的兒子是我的學生。”
鐘斯年:“你與死者甘亦凝,死者的丈夫馬高朗都是認識的?怎麽認識的?”
呂陽冰:“家長接送孩子,普通的認識。”
安楠安靜地聽兩人一問一答,看到為他們開門的婦人給他們送了水後躲進廚房,邊偷看他們,邊給什麽人打電話。
不用她過去問話,廚房裏的幾把刀陸陸續續把婦人的話轉述出來。
“原來是給女主人打電話啊。”
“是要打的。”
“家裏來警察了呢。”
“肯定是這小子偷人的事被發現了!”
“警察不管偷情的。”
安楠的視線狀似不經意地略過呂陽冰的臉,他很緊張,頻繁地借用深呼吸與喝水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在提及馬高朗和甘亦凝的事情時眼珠子會下撇,這是說謊的征兆。
不一定全是謊言,但絕不可盡信。
鐘斯年:“據你所知,死者與丈夫馬高朗的感情好嗎?”
呂陽冰讪讪地笑,“感情的事外人怎麽說?”
随即卻道,“在我看來,他們的感情一般般。丈夫是經常加班的IT,妻子是家庭主婦,一個太忙一個太閑,遲早要出問題的。”
鐘斯年:“最近他們有沒有因為什麽發生争執?”
呂陽冰:“沒有。”頓了頓,他補充道,“我看到的,沒有。”
鐘斯年:“今晚五點半到六點半的這段時間,你在哪裏?”
“不、不在場證據嗎?”呂陽冰結巴一下,眼珠子轉了轉,道,“我在外散步啊。”
過來的路上,鐘斯年開了十分鐘左右,還是從海邊那條直道上過來的,路上基本沒遇幾個紅綠燈。以成人步行的速度來算,至少得半個小時。
呂陽冰能散步到碧海小區,算他厲害。
安楠忽然插了一句;“呂先生,我就住碧海小區,六點左右從海邊公園散步回來。”
她笑吟吟地望着呂陽冰,沒有說什麽“我看見你了”,更沒有把時間地點說得太清楚,但是呂陽冰腦門上的汗蹭蹭蹭地冒了出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擦。
“我,我去那邊走了走。”
安楠又道:“呂先生,我家住碧海小區一期16幢。”
呂陽冰腦門上的汗又多了點,16幢就在甘亦凝那排的後面兩排,要路過的。
“我,我在那邊有熟人,吃完飯去走走。”
安楠笑了笑,“呂先生,我和父親六點左右從海邊散步回來,我眼尖,正好看到一個和你身形比較相似的人。好像,衣服都有點像,你身上這件……”
呂陽冰忙道:“我、我就是……”
這就是問話技巧了。
如果一開始就說“我們在碧海小區的監控錄像裏看到你了,你一個非小區居民在案發時間去那裏,請提供不在場證據”,呂陽冰緊繃的弦會一下子斷裂,緊張到胡言亂語。
這樣的層層遞進,呂陽冰不知不覺地拉扯着那根線,長時間維持在緊張之上,說出來的內容真假難分,小動作多,暴露的東西也多。
時機不巧,即将問出話來的當口,有人來了。
一身白色OL裝的牧雲露從門外進來,先看到一臉“得救了”的丈夫,而後轉向呂陽冰對面坐着的兩個人。
鐘斯年是不認識的,一身定制西裝讓她有點疑惑,身邊那個面容稚嫩的女孩……
牧雲露伸出了手,鐘斯年和安楠分別與她握手。
“兩位警官好,我是牧雲露,我先生怎麽了嗎?”
鐘斯年:“碧海小區發生入室搶劫殺人案,呂先生正巧在案發時間去過,所以我們例行排查。”
說是例行排查,衆人心知肚明,這就是調查嫌疑和不在場證據了。
牧雲露一回來,呂陽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臉不白,心不慌,半點沒有之前被鐘斯年和安楠聯手差點把心裏話逼出來的慫樣。
牧雲露:“配合警察辦案是一定的,陽冰,你和警官們說說吧。”
呂陽冰張嘴就道:“吃完飯去那邊散步,僅此而已。”
安楠嘆了口氣:“呂先生莫不是以為我剛才的話是在框你嗎?監控證明你17:39兩手空空地進入碧海小區南門,18:01再從南門出來,手裏拎了個不透明的結實的大塑料袋。”
不等呂陽冰再想借口,她緊跟着就道,“從南門到死者所在的六層公寓,算上來回時間,十分鐘足夠了,剩餘的十二分鐘做了什麽呢?如果呂先生是在碧海小區有熟人,能說明熟人的名字、性別、所住位置,方便我們核實不在場證據嗎?方便的話,請給我們看看那個塑料袋。”
呂陽冰:“……”
他求救地看向牧雲露,牧雲露沒有為他開脫,而是直接說道:“陽冰,照實說吧,相信兩位警官不會為難你的。”
呂陽冰還在猶豫當中,安楠轉頭問鐘斯年:“鐘隊,我記得過去的二十年裏,寧市發生過情節最嚴重的那起盜竊案金額是三千。這起案件裏,先不算丢失的那二十六件首飾,光算那十萬塊現金……我不太記得了,應該判什麽來着?”
鐘斯年暗笑她滿肚子壞水,然而十分配合地說:“寧市二十年沒發生過金額如此巨大的盜竊案,又有殺人的罪名……”
在呂陽冰強提一口氣等着的時候,他輕飄飄地道,“從重處理的可能性很大。”
呂陽冰的臉刷地就青了,他捂着臉好一會兒,像是放棄了什麽,頹然開口:“是我拿的,東西剛放進畫室,可是我沒有殺人!”他揮舞着手堅持,情緒十分激動。
鐘斯年從後腰摸出個手铐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塞進去的,“麻煩呂先生和我們走一趟。”
呂陽冰面色灰敗地被手铐铐住,回頭看向牧雲露,乞求道:“老婆,救我!”
牧雲露嘆氣,只一句“我給你的錢不夠嗎?”,呂陽冰沒了話。
家住別墅,老婆有錢,自己有固定的教師工資可以拿,私底下還教了學生,到底是哪裏想不開去偷?
安楠不明白。
在呂陽冰的帶領下,鐘斯年到樓上的畫室去搜查證物。
安楠跟在鐘斯年身後,牧雲露在身邊,拉慢腳步,問道:“方便問一下警官的名字和年齡嗎?”
安楠搬出鐘斯年的那套:“安楠,19,我是隊裏的顧問,不是警察。”
“顧問啊,真厲害。”牧雲露好似一點不着急老公被當成小偷和殺人犯,還有心思和過來抓她老公的人閑聊,“我36,比你大了一輪,就叫你名字吧。”
安楠:“請便。”
牧雲露從一直拿在手裏的手包裏抽出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後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煩你,有空的時候,我請你喝杯茶吧。”
安楠:“?”
她有點懵地接了名片,對上鐘斯年看過來的疑惑眼神,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回事。
“……為人民服務。”
這家人,很奇怪。
**
從呂陽冰的畫室裏搜出了監控中那個不透明的大塑料袋,裏面是二十六件首飾和十萬塊現金,一點不少。
帶回警局,經過馬高朗的辨認,确認是他們家丢失的首飾。
另外兩組前去排查的結果回來了,嫌疑不大。
曾青回家拿東西,那個女士包包是他老婆的包。老婆要口紅,他分不好那麽多顏色和牌子,幹脆把化妝箱裏的二十來支口紅全部塞進去了,這才鼓鼓囊囊的。
季泰平是普通的出差,至于為什麽晚上出差,他表示因為旅途比較長,坐晚上的飛機,睡一覺就到目的地。
疑點太多。
把呂陽冰帶回警局後,還得繼續審問。
牧雲露自己開公司,住別墅,每個月固定月初給呂陽冰的賬戶打錢,呂陽冰還有自己的正經工作和私活收入,每個月的收入完全夠他大手大腳地揮霍,沒有偷竊的必要。
要說是偷竊成習慣,無法改吧?
呂陽冰沒有偷竊的案底,看他做事并不懂得避開監控攝像頭的樣子,更像是什麽都不懂的初犯。
鐘斯年和徐興賢進審訊室審訊,其餘人在外面通過實時錄像看。
各國國情不同,有些是隔着單面玻璃看,有些是通過錄像看,後者更多。
為防止警察用不正當手段逼供,審訊室裏的對話和動作都是要錄下來的。
“你為什麽要偷?”
“……”
“你怎麽進去偷的?”
“……”
“你為什麽要殺人?”
“我沒有!”
除了在殺人的問題上,呂陽冰會堅決否認,其他不管問什麽,全部沉默以對。
即使人贓并獲,首飾和現金上檢驗出他的指紋,通過監控等種種證據,證明是他偷竊的,他就是不說。
警察辦案審訊最讨厭這種證據擺到面前還非得保持沉默的人——那意味着他們得花費更多的時間尋找更多讓人無從抵賴的證據。
見此,對安楠很感興趣的尉遲舒問道:“你覺得他為什麽保持沉默?”
安楠回想在那棟別墅裏所看到聽到感覺到的一切,檢查到底有什麽疏漏,沒理他。
尉遲舒:“?”
他雙腳一蹬,座椅一滑後退到安楠身邊,伸手就要推安楠,文沙眼疾手快地攔住尉遲舒,擺手示意不要打擾她。
不一會兒,沒有問出東西的鐘斯年和徐興賢無功而返。
徐興賢一臉氣憤,“人贓并獲,嘴巴還那麽硬,我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鐘斯年早有所料,回來見安楠在想事也不打擾她,在顯示屏前回放剛剛的錄像,想從呂陽冰的神情變化和肢體語言上發現些新的線索,争取成為下次審訊的突破口。
安楠一點點地回想,想到廚房那幾把刀所說的話,他們說呂陽冰偷人。
很奇怪的說法。
男主人偷人,廚房裏的刀怎麽會知道?
呂陽冰是把人帶回家過夜,還是每次和小三打電話全是在廚房,被那幾把刀聽了個正着?
審訊室的錄像回放到徐興賢問“你為什麽要殺人?”的時候,呂陽冰激動地否認“我沒有!”,眼角微紅,指節用力。
那副模樣,不單單是被污蔑殺人的氣憤,更像是被殺的那個人和他有什麽……關系?
安楠:“技術,查查呂陽冰的通話記錄,從近往遠地查,查查他和誰的通話比較多。”
尉遲舒邊查邊吐槽:“顧問,現在微信通話和視頻便利得很,沒那麽多人傻到打電話的。”
安楠同意他的說法,但沒正面回答,而是提問道:“換成是你,家裏有個漂亮老婆,家住別墅,每個月有足夠的資金供你揮霍,你有什麽理由去學生家裏偷竊?”
尉遲舒想也不想就嗤了聲:“我又不是腦子有病!”
“正解!”安楠為他點贊,“正常人是不可能的,可是呂陽冰做了。那麽有兩個問題随即産生,第一,他怎麽知道死者家裏有錢?第二,他怎麽通過不撬鎖的辦法進門?”
文沙跟着她的思路想,自然而然地回答:“不撬鎖,那就是有鑰匙了?”
這個答案得到衆人的一致認同,現場拍回來的照片顯示沒有撬鎖的痕跡,除了有鑰匙外,沒有他想。
總不能是死者去海邊散步前沒有鎖門,敞開大門讓人來偷吧?
又不是傻的。
“備用鑰匙……要麽是呂陽冰自己偷偷配了一把,要麽是從物業那裏偷來的。”徐興賢調出從物業管理人那記下來的電話,打過去詢問,很快有了結果。
“物業說,死者家裏很久以前就換了門鎖,物業那邊沒有存備用鑰匙。”
那就是有被偷的可能?
馬高朗來警局辨認首飾,人還在休息室裏,等着案件有沒有什麽新的進展。
文沙跑去問馬高朗,回來後搖頭,“馬高朗說他的鑰匙一直和車鑰匙一起放,沒丢過,他老婆的鑰匙如果被偷,肯定直接找人換鎖了。十年前,他們家就是因為他老婆不小心掉了鑰匙,才把門鎖換掉的。”
死者的安全意識那麽高嗎?
安楠摸着下巴思考着。
正巧,尉遲舒聯系通訊公司,從他們那邊要來了呂陽冰的通訊記錄。
吃驚的是,真的有很多和同個號碼的通訊記錄。
時間不定,白天晚上淩晨的都有。
米瑗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息,忙問:“這號碼是誰的?”
尉遲舒覺得眼熟,一對比,驚愕地發現:“是死者的。”
衆人:“……”
一男一女一天24小時不定時通話,說是為了孩子的教學任務做做交流還有借口,淩晨時分的通話,那就不行了。
這意味着什麽,再清楚不過。
呂陽冰怎麽知道死者家裏有錢?
家裏的女主人成了叛徒,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家裏什麽值錢,現金藏在哪,連帶着備用鑰匙的問題一一得到解釋。
米瑗黑着臉跺腳,恨恨地唾棄:“渣男!”
鐘斯年見安楠并不意外的樣子,不由問:“你好像早料到了?”
安楠點頭:“還記得你問他,死者和丈夫感情的問題嗎?”
沒多久之前的事,鐘斯年記得很清楚。
當時呂陽冰是不想談這個問題的,不知道為什麽又說了句“在我看來,他們的感情一般般。丈夫是經常加班的IT,妻子是家庭主婦,一個太忙一個太閑,遲早要出問題的。”
被安楠一提醒,再細細回想。
那話,不僅僅是在說甘亦凝和馬高朗的感情,還有點嘆息的意味,像是……
鐘斯年明白了:“那句話,他也在說自己的感情問題。”
安楠同意他的說法,從口袋裏掏出牧雲露給她的名片。
牧雲露,雲游科技老總,是市面上相當火的一款手游的老板,有消息說八月份要開拓新地圖,整個公司大概全是為了這個在加班。
“妻子是一家游戲公司的老總,太忙,丈夫是個一周上一兩節美術課的悠閑老師,太閑,按呂陽冰的說法,遲早要出問題。”
鐘斯年很想把神探的名頭放在安楠身上:“根據這麽一句話,你就判定呂陽冰出軌?”
當然不止,還有幾把刀的通風報信。
這點,安楠不可能說。
她從行為上給衆人分析做出判斷的依據:“之前呂陽冰被我們問得要坦白的時候,牧雲露進了門,他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點不慌。從他的種種表現來看,他在家裏是弱勢的,這點不止體現在下意識的行為上,還有資金上。牧雲露每個月給呂陽冰打錢,這行為在一般家庭裏是一家之主的做法,牧雲露才是他們家真正做主的人。”
徐興賢不可置信地反問道:“所以他在家裏得不到自己作為男主人的強勢地位,察覺不到作為男人的尊嚴,就用他老婆辛苦賺來的錢去養小三?”
安楠無言:“這不是你們男人慣用的借口嗎?什麽‘我在你身上找不到男人的尊嚴’‘她比你年輕漂亮’‘你很好,但我就是喜歡她’之類的,養小三不就這麽點借口嗎?”
一衆男人:“……”好刺耳的說法。
文沙弱弱地舉手反駁:“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
米瑗冷笑:“你這樣的單身狗,沒有正宮,哪來的小三?”
文沙:“……”
一衆單身狗:“……”膝蓋已穿。
鐘斯年咳嗽一聲,吸引衆人被拐彎的注意力,“那麽,現在開始,尋找甘亦凝和呂陽冰出軌偷情的證據。”
在這一點上,尉遲舒的作用最大。
電話、短信、微信……所有社交方式都得查,一個人恨不能分成兩半來使用。
忙成這樣,他還有心問:“顧問,你怎麽确定能從通話記錄裏找到苗頭?”
現今社交工具太便利,消息、語音、視頻,每一個都只費流量不費錢,采用最原始的電話……真的很少了。
安楠就是想起以前安季同送她上學的時候,“一般送孩子上學上課,老師和家長最先擁有的肯定是電話號碼,要加的也是微信群,很少見面就加個人微信。”
米瑗不是挑刺,單純好奇地問了句:“總有那樣的人吧?”
安楠點頭:“通訊查不到,再查微信,總能查到他出軌偷情的證據。”
鐘斯年:“你看得很準。”
安楠是在确定呂陽冰出軌的前提下找證據,當然準,可是她能說嗎?
于是,她淡淡地笑,裝了回逼。
米瑗冷哼,擺明了自己不待見安楠的态度。
安楠無視陰陽怪氣的米瑗,手指摩挲着名片,她心裏還有一個想法。
牧雲露對于丈夫偷竊和有殺人嫌疑的事一點不吃驚,不如說非常淡定,好似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還有空和她聊天,給她遞名片。
牧雲露對呂陽冰的态度,略為冷淡。
有點像女款的霸道總裁,每個月給你打錢,乖乖在別墅裏好好生活,有時間過來一趟的那種。
安楠:“技術,查查牧雲露和呂陽冰的事。”
尉遲舒忙得飛起,記下這件事,随口一問:“有問題?”
安楠“嗯”了聲,“總覺得不太對。”
去現場抓人的就鐘斯年和安楠兩個人,他們最有發言權,其他人沒看到,只能靜靜地聽着。
不太對?哦,小本本記下。
鐘斯年:“你懷疑牧雲露的冷淡?”
安楠:“不止。”
還有那個婦人!
那婦人在家裏有警察到來後給女主人打電話的行為,究竟是出于自身的意識,還是說牧雲露早吩咐過,類似監視男主人一般的存在?
那個家,很奇怪。
這邊要查探的事情太多,又只有尉遲舒一個人,短時間內無法完成。
鐘斯年看看時間,叫上安楠:“走,去找你爸,驗屍結果應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