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民間戲法
慕清顏俯身,從盆裏重新撈出抹布,擦盤子和自己的手。
血痕被暈開,覆蓋了整個盤子與整只手,如果幹了,就成了這屋子裏其他擦過的瓷品那般,看起來紅殷殷的,但少了那種流動的痕跡,倒是沒有剛才那一剎那可怕。
慕清顏直接把盤子跟手伸進另一只清水盆中,所有的紅跡被清水沖掉,盤子恢複了起初的原本的瓷色,她的手也幹幹淨淨,仿若什麽都沒有發生。
“大人,您看到了,其實什麽也沒有。”慕清顏把盤子從水中取出,遞向監官。
除了那盆清水變了顏色,都完好無恙。
監官小心的接過盤子,光潔潤亮,水淋淋的,只是剛被沖洗過而已。
慕清顏甩了甩手上的水,“大人,既然這些瓷品是皇門裏用的,護送的時候定會包裹仔細,怎麽會沾上這些土?”
“為防路上磕碰壞,這些瓷品在運送裝箱的時候都會裹上一層稻草加以保護,這些土應該是從那些稻草上沾到的。雜買務的人說以前也是這樣,韓大人交代都亭驿差人擦抹一下即可。”監官把盤子交給差役。
“這些土也不算多,其實用幹布子擦一下就好。”慕清顏道。
“這是規矩,給朝廷做事必當細致,何況那些碗盤在用之前自然應當清洗一遍。”監官負手挺胸。
“洗的時候水裏加了火堿吧?”
“那是,都亭驿裏用的都是——”
“大人,不必多說了。”慕清顏打斷監官的話,“原因就在此。”
“什麽?”監官一怔。
“大人可以命人找來個大夫問問,看看那些還沒有處理過的瓷品上浮的塵土有沒有含着姜黃粉末。我想肯定有,姜黃碰到火堿水便會呈紅色,這是我們民間變戲法的人用的伎倆,不足為奇。”慕清顏解釋道。
“姜黃?你,去太醫局請個太醫過來。”監官支使身邊的差役。
差役奉命離開之後,慕清顏繼續道,“如果都亭驿的差役都沒有問題,紹興府的私窯也可信,用火堿水清洗瓷品也是規矩的話,那麽問題就一定出在那些包裹瓷品的稻草上,可以讓韓大人從瓷品貨運上去查。”
太醫很快趕到,經查驗,果然那些瓷品上浮的塵土中有姜黃的成分。
經太醫确認,這些瓷品重新清洗一遍就沒事了,不會産生任何影響,監官才放了心。
讓人盡快把這些瓷品處理好,完整無缺,也不必驚動皇上,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這樣最好不過。
“大人,我可以走了吧?”慕清顏問。
其實給出答案之後就已經沒她的事,可都亭驿監官不放心,非得繼續扣着她。
她也沒想到事情這麽簡單,只是試了一下就知道了真相,一個時辰的時限,只用了個開頭,其餘留在都亭驿的時間都在等太醫。想來着實有點虛驚一場的感覺。
“嗯。”監官只是應了一聲。
知道結果這麽簡單,他也沒有什麽“劫後餘生”之感,頂多也是覺得自己被吓了一跳而已。
慕清顏欠了欠身,自顧離開,沒有回韓家,來到了距離都亭驿不遠的刑部偏堂。
韓致遠他們還沒有回來,馮大娘也出了門。刑部偏堂居于刑部,位六部之中,不必擔心什麽防守,就算沒人,敞開着大門也不敢有人私闖,何況這裏也沒什麽值得賊惦記的東西。
慕清顏進了東廂房,在兩個新娘前後被家人接走,“慕成安”火葬之後,那兩個從泥池裏挖出來的人也已經被拉走,現在就剩下小刀子,今夜就到了他的頭七,屍身已經開始散發腐臭。
“有沒有人在?”
聽到院子裏有人喊,慕清顏為小刀子蓋好,起身走出去,見是兩個差役模樣的人,“兩位差大哥,我是剛來到這裏的慕景彥。有什麽事?”
“我們是漏澤園公幹,之前接到韓公子提請,來接你們這裏的一個叫小刀子的死者入土安葬。”其中一個人道。
慕清顏這才看到,院外停着一輛通體黑色的車。
“有勞差大哥了。”慕清顏将兩個人請進東廂房。
兩人把小刀子擡出去放上馬車。可以看出他們經常辦這樣的事,負責安置無主屍骨,擡人就像擡一件普通的貨物。
“差大哥,就這樣把人埋了?”慕清顏追上去問。
“放心吧,朝廷澤愛,漏澤園有備好的棺材。”一人回答。
“我能不能跟你們一起去?”慕清顏想,自己應該送小刀子這最後一程。
“你要想跟就跟着。”兩個差役沒意見。
慕清顏不避嫌的上了馬車,跟小刀子坐在一起。路上困頓迷糊,漸漸的靠着車廂睡着了。
漏澤園是大宋官設的叢葬地,專門收殓無主屍骨或者家境貧寒無力安葬者,由朝廷聘請有德僧人看守打理,為朝廷的一項義舉。
小刀子無親無故,韓致遠便做主将他送往漏澤園,與成百上千的孤魂野魄一起安息在叢葬地,相互間做個伴。
漏澤園位于城外的山中,從刑部過去有挺長一段路程,等到了之後慕清顏被兩個差役叫醒,感覺自己睡了不小的一覺。
正如差役所說,漏澤園為收殓的死者都準備了棺材,簡單的供品,還有兩塊大方磚,銘刻死者的一些信息,類似墓碑的标記。雖然棺木板很薄,對一個連喪葬費都出不起的人來說已經知足了。
目送小刀子下葬,慕清顏也算是稍微心安一些。漏澤園還給提供了一疊紙錢,慕清顏親自為小刀子一張張的燒在墳冢前。
其實,這又有什麽意義?人死不能複生,就算做任何事都挽救不回來,不論是傷還是悔都永遠無法彌補。
面對那兩塊刻着小刀子的名字與入土日期的大方磚,看着紙錢燃燒的搖搖躍動的火光,慕清顏悲從心來。
為哥哥燒紙,為娘親燒紙,為父親燒紙……又将一個冒充叔父的人送入火化場,既然是以叔父之名而死,那他必然與叔父有某種聯系……還有這個只有一面之緣,原本歡蹦亂跳的男孩……這一件件送葬的畫面在慕清顏腦中浮現,占據了所有,就像曾被姨舅母辱罵一般,她是個為悲劇而生的不祥之人。
在奪眶而出的淚水中,紙錢燃燒的火焰漸漸變了顏色……
慕清顏意識到不對,驀地一個激靈,趕緊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但頭突然跟着一沉,悶聲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