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荒泯自認為他是個紳士,是個很保守的人。

所以,待陳靈和廖姍姍走遠之後,他識相地松開手,沒有繼續糾纏下去,起身為醜門海整好下擺,撫平衣褶,把本來就好好系着的鞋帶也解開重新系一遍,伺候得簡直是周到體貼。一切打理完畢,她還蜷縮在沙發內側,悄無聲息。

紳士體貼的荒泯不知道,這景象愈發像是一臭流氓行兇得逞了,第二天早上,那受害者趴在沙發上默默地哭。

如果荒泯點上一支煙在指尖燒着,再說句:“已經這樣了,你就看開點吧。”

那就徹底狗血了。

“怎麽了?”荒泯推推她,半開玩笑地問。沒有得到回答。

“生氣了?”還真鬧脾氣了啊,他想。

“真生氣了?”他暗自笑了一下,想到怎麽去惹她,伸手去捏她的腰。

一捏之下,無數層重重疊疊的衣物從手裏滑出,就是沒碰到肉。

除了長衫,每一件上衣都塞在相同材質的褲子裏,褲子塞在襪子裏,襪子塞在到小腿中部的特質鞋子裏。就算他今天真的想下手,僅僅脫衣服一項工作就要進行十幾分鐘;如果醜門海不樂意,那麽連虞姬硬上弓的機會都沒有。

衣料總厚度已經達到ISO9595,防彈防爆防水防狼标準。

荒泯心中一時百轉千回,心說估計瞳雪的日子也不好過?自己要不要慶祝一下?

……所以說,荒泯是個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裏有硫酸的人啊。

醜門海又往裏縮了縮,不言不語。她在考慮荒泯剛才的話,腦子裏有點亂,正好縮在狹小的空間裏激發一下思路。

現在的宋東祁是百年前送進血池的那個,替代了應該三十幾歲的宋家家主。鳳千久的身軀也是百年前的那個,而且應該比宋東祁還大些,因為東祁說那人是他在國外認識的老師。

剛才荒泯也說了,鳳千久就是廖千秋的哥哥,本該好好發展地下産業,卻被什麽人慫恿着去研究生命的奧秘。

那麽,那時的廖千秋呢?作為兄弟,一明一暗,總不可能對自己哥哥在馬楠島所做的事情毫無察覺吧?

這一代廖千秋是嶄新的,還是百年前的怪物?

如果不是,又為什麽要起同樣的名字?

如果是的話,廖家對陳靈的栽培也就事出有因了,荒泯的湊熱鬧也很可以解釋清楚。

宋東祁。鳳千久。廖千秋。

好吧,她确實從亂麻一般的線索裏找到了一點點規律。那就是……

……為什麽所有的豪門都要走相似的路線?他們不煩嗎?

“還有誰也是替換過的,都來我這裏簽個到吧。”她悶悶地說着,默默抽出一張紙,舉得高高的。

然後就幹脆裝死屍了。

……

“你看起來很疲憊啊。”荒泯把手從她脅下穿過,輕松架了起來,輕巧地放在沙發上擺出“坐着”的造型。醜門海表現得異常消沉——看樣子,她連喘氣的熱情都沒有了。

“嗯,不太像等着包公做主的秦香蓮。”他像思量計策的狐貍一樣微眯着眼,托起醜門海的下巴細細審視她的表情:“那麽,是擔心陳靈被人害了?”

她嘆口氣:“不止擔心他一人,其實我也很擔心你。”

擔心你四處招惹是非,亂趟渾水,提線操縱,戕害人命。

“好吧,那我透露一點消息。”荒泯很滿意這答案,頗為受用地說:“你知道,廖家最近正往歐洲發展。”

“你正在查的、歐洲區域發的事情,是廖家的新對頭做的。”

“知道了。”醜門海敷衍地點了點頭。

“你不信?”荒泯似是極為失望,沉着一張臉慢慢逼近,把鼻息噴在她臉上,呢喃道:“怎地露出這般半信半疑的神色,你認為我會騙你嗎?”

她語塞,不知該怎麽回答。她不是不相信,也不是半信半疑。

而是完全地、徹底地、絕對地、根本地連标點符號都不能相信。

事實上,她對擺明了就是來攙一腳搗亂的荒泯的話語,連半信半疑都做不到,她從荒泯的話裏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荒泯的中文說得很好。

這是唯一能夠确保真實性的結論。

“好吧,如何才能讓你相信我?”男人伸出舌尖,在懷裏人的臉上劃着圈,他樂于看到對方尴尬的神色,感覺她皮膚下瞬間繃緊的肌理。

“能不能告訴我過去的兩年裏發生了什麽?”她問。

“有什麽報酬?”荒泯才不會吃虧。

“沒什麽可給的,你要是不想說,我自己去查。”醜門海推開男人站起來。

“好吧,這次白送。”醜門海被男人拉住,背後傳來妥協的聲音。

“我以鳳千久的身份重新回歸廖家,以血獸的身份和幕後之人定了一個協議。我不插手任何事,只把你們回來的時間延後兩年,任他私下進行各種動作,但是不可以傷害你。”

“啊!”醜門海兩眼放光,俯身“叭嗒”在荒泯臉上親了一口:“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如此虛弱的定位!”

“作為約定,我也不能告訴你更多了,”荒泯摸着自己被親的臉哭笑不得:“我知道你想查什麽,不過這次的事與廖家無關。他走往長生之路的進程,已經不需要做這種事了。”

“既然與廖家無關……今天訂婚的事情也是巧合嗎?”

“你很喜歡陳靈?”荒泯瞳仁一縮,變成金色,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從背後勒住她,把人緊緊壓制在懷裏。

她顧左右而言它地說:“你的女兒很漂亮。”

荒泯輕笑:“義女而已,吃醋了?”

“三十年之後,她只能輸給你。”

醜門海再次無語。只聽得荒泯帶着笑意在耳邊說:“情敵一個就夠了。”

“光你自己就分成了好幾個……”她喏喏地說,腦中浮現了血獸拼圖。

無法想象宋東祁和百陌也對自己有想法的景象。醜門海艱難地咽了口水

“我分離開的是力量,不是神志……中樞始終是附在這個身軀裏。”荒泯駁斥了一句,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言。

兩個半小時後,訂婚宴正式開始。

陳靈的演技可謂一流,四個人同坐一桌,也沒有發生什麽不快。醜門海一直攥着荒泯的袖子,免得他又故意刺激人。

廖家專門請人來表演助興節目,一切進行得正酣時,主持人忽然走下臺問荒泯:“鳳先生,給我們講講你最開始創業、賺取屬于自己第一桶金的故事吧!”

荒泯淡淡地笑着,帶着一種貴族無法達到的風采,走上為了訂婚宴搭建的小型舞臺。

醜門海看着這人的舉手投足,這種從容氣度,不是一輩子可以鍛煉出來的。只有生生死死,才能鍛造出這樣一個人。

在宋東祁和蘭陵王身上,也可以找到類似的感覺,蕭晨雖然有智慧和手段,卻少了一些沉澱感。讓她心頭一動的,不是這種感覺本身,而是似乎還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遇到過。

在哪裏呢?

她的思路,被一陣笑聲打斷。荒泯說,“我原來是屠狗的。”

在座賓客都笑了起來,鳳千久做地下産業是襲承傳統,誰都知道這只是句玩笑話。

他又淡淡接到:“仗義多為屠狗輩,負心全是念書人。”

說罷,向他們的桌子若有若無地一瞥。

陳靈隔着廖姍姍,坐在自己右手側。

醜門海只覺得一陣想碾死自己的恨意從那個角度飄了過來。

真想一走了之啊……

“說到這個話題,鳳先生獨身多年,沒有婚姻甚至沒有情史,現在廖小姐也找到了人生中的另一半,對自己的感情有什麽計劃嗎?”臺上的主持趁機探聽消息。

作為在場唯一的知情人,醜門海自然知道,當年被荒泯附身了的鳳千久連天門都不能出,哪還有工夫考慮那些事情。她津津有味地想,荒泯該不會告訴主持人“我很宅”吧?

“我想,我在等她。”荒泯說着從臺上走了下去,坐回醜門海的身邊,頓時大廳裏各種聲音四起。

後來,廖姍姍上臺獻歌一首,作為職業歌手,她的嗓音還是不錯的。醜門海和陳靈隔着一個空座位,她茫然地看着舞臺上美麗的女子,沒想過自己再見到陳靈,會是如此相逢。

她以為,那該是幾十年之後,陳靈也不記得她是誰,子孫滿堂,過着不錯的生活,那樣就好了。

他當年說自己絕對不會結婚,女人只是事業的拖累。

他也對她說,絕對不會哄她、花心思對她好,因為他奮鬥的時間用掉一秒就少一秒。

她沒有相信,卻也不認為陳靈會這麽快就決定和一個女子厮守一生。

荒泯牌鳳千久又上了臺,和負責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麽,片刻後場內響起一首很老的伴奏。

他拿起話筒,低柔缱绻的聲音飄了出來。

“看不清勝負成敗”

“難料結局悲喜境”

“命運幫我或是幫他”

“誰明此中究竟”

……

帶着蠱惑人心力量的聲音,一字一字叩擊聽者的心房。

鳳千久唱完,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把話筒遞了過來。

揚起的嘴角,無聲地擺出唇型:想救他,就趁現在。

她閉上眼,再睜開,回了一個微笑。

“北鬥的星,”

醜門海接過話筒清唱起來,邁着特殊的步調走上舞臺,像是在跳舞,又像是毫無章法地走路。

“天下無人可修。此道至高。”荒泯低喃,把酒送到口中。

“北鬥的星

是誰溫柔的眼睛

一勺一勺

舀不盡銀河水中的星星

都說相思與春發

我看見相思染塵灰

錦繡斑斓

那是誰織就苦難和繁華

我靜聽風聲和水流

欣賞了廣廈千萬千

山平海填巨龍仍盤桓在天地間

等我出現

都說相思與春發

我看見相思染塵灰

明月不移

潮汐陰晴入了誰的夢裏

我擡袖潤我朱砂筆

寫下了丹汞的痕跡

風輕雲淡 蒼天擡起慈悲的眉眼

紅塵可憐

……”

醜門海一邊唱,一邊在舞臺上行走。

唱到苦難和繁華的時候,她的落腳之處,正是這房間內傷門和景門的方向。

這一首歌,可以救陳靈,也有可能把他卷入更深的漩渦中去。

荒泯不是記憶不全的血獸,無法為這些人所用。那麽追求長生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老方。

藏寶圖已經告訴你了,去找吧。最終是貪欲吞沒了你,還是你征服了貪欲,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只有弱者才會欺負弱者。強者,可以去挑戰更強。

她兩者都不是。她是醜門海。

一曲結束,荒泯立刻把人拉出大廳,在轉角僻靜的地方狠狠吻了上去,厮磨啃咬,帶着淡淡的酒精味道,氣息紊亂了仍不罷休。

“你何必費事,”他狠狠地碾磨着對方的唇齒,看着醜門海不得不被人牽着鼻子走,心裏很不開心:“如果你那個受氣包朋友陪你來,一曲《鎮魂》,沒有一個人還能活下來。”

“你到底希望多少人陪我來砸場子?和人打交道,就要用人的方法。”醜門海無奈地看着對方。

荒泯想說什麽,手卻被攥住了,被牽引着放到對方心口處。

“謝謝你幫了大忙,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廖家在找什麽,讓我護住很多人的周全。”

她望着荒泯的眼睛,話語真摯,沒有任何避諱隐瞞。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荒泯,我一直在想,其實你要是能和陳靈在一起就好了。”她嘆了口氣。

“我能一下子去掉兩個心事。”

一是不擔心有人害陳靈了。

二是不擔心荒泯惦記着她了。

荒泯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像是吃了什麽髒東西一樣。

“醜門海!”

好吧,除了拔腿就跑,她實在想不起什麽辦法來保護自己了。

……

當天下午,醜門海躺在床上,瞳雪給她揉肚子,聽她說之前的事。

她說:“既然他們說是歐洲,那麽我們去美國查一下。”

“荒泯的話,只要反着理解就可以了。說不定廖千秋還是鳳千久的哥哥呢。”

“趁着廖家花時間去找不老方,我們把大卸活人的事情查清楚吧。總不能那麽多小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收了蝙蝠的手表,自然要去的。”瞳雪淡淡應了一聲。

“說到受氣包……”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身上,聽醜門海強忍着困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他一邊揉,一邊偏頭研究一旁攤開的書:“你那個叫傅秋肅的朋友明天來看你。”

沒有回答。躺着的人胸口緩緩起伏,已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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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轉換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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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血族第二代的,被第三代滅到僅剩自己一人的,沒有氏族沒有黨派的,俗稱廢柴親王的弗裏厄,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次低谷期。

他環顧四周。确定自己正在一個叫做“警察局”的地方。

不,這裏比警察局還低一級,叫做“派出所”。

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片警拿這個筆錄本,一邊低頭寫着什麽,一邊問自己:“那天在燒烤攤子那裏鬧事的就是你吧?”

“你叫什麽?”那人頭也不擡地問。

廢柴親王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他摸了摸被對方扯破的衣領,想到證件電話現金什麽的一樣也沒在身上,只得老老實實地回答:“弗裏厄。”

“有家人嗎?”對方寫下幾個字又問。

“我父親叫弗裏剛。”

“……難怪那麽橫。”

“什麽?”親王不解。

“……沒什麽。”

那小片警把筆錄一放,扶了扶帽沿,語重心長地對他開始了批評教育。

“你父母對你的問題怎麽看?”

“你就沒考慮過給家裏抹黑?”

“你在耽誤自己的未來你知道嗎?”

“你這樣下去會越陷越深的。”

“你不要等走上了犯罪道路再後悔。”……

無比僵硬機械的臺詞。

這是……現背的吧?

……弗裏厄悲摧,誰來救救他!

這人是幹什麽的?不過是在這一大片平房的住宅區裏,被這一大片平房包圍着的小派出所的年輕片兒警!也就是管管窨井蓋子抓抓小蟊賊什麽的。

我可是血族!

我可是貴族!

“什麽貴族?”那小警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來他想着想着,把第二句給說了出來。

順着對方的目光看去,一條皺巴巴的西裝褲,一邊的褲腿上還沾着不少灰塵,皮鞋倒還算是幹淨,雖然有一只沒有系好鞋帶兒。

親王白皙的臉變成了河蟹紅。

作者有話要說: 荒泯的提示很簡單。

那首歌叫《千王群英會》,自古帝王盼長生,在告訴她廖家勾搭陳靈就是要找她要不老方的線索。

“命運幫我或是幫他”

“誰明此中究竟”

再下一句就是“各顯千秋世上群英”,其中也提到千秋二字。

醜門海有很多好東西被人惦記,所以她不知道對方打得什麽主意很正常,萬一是要青山公司的毛巾被呢?萬一是要個旱魃回去防水呢?萬一是要《一起去打大魔王吧!》那本書呢?小白都好久沒寫那個番外了,讓她到哪給人家找去?是吧……

看官們,是否記得陌雲樓狗血之後,醜門海趴在瞳雪背上的回憶,那時他們就滅過一夥兒找不老方的人馬,如果廖家也有個毫無創意的老妖怪通過各種不上臺面的方式延命的話,那麽多少知道些消息還是有可能的。。

之後幾天,每天的更新量可能會略少一點。有工作需要處理,不管怎麽說,那是正事。。

大過年也沒有假期、還不知道在那天守歲的可憐小白鞠躬告退。

☆、軟包子,你為什麽要叫軟包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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