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章

謝微第二次交上去的報告獲得了公司管理層和專家組的一致認可。但他并沒有什麽高興的樣子,也許不成熟的孩子都是這種表現,即使結果被肯定,也會因為過程的違心而不爽。

生活上的不成熟并不影響學術上的卓越,他才進公司不到一個月,人事部已經找他談轉正的問題了。轉正後的職位是實驗室副主任,這讓謝微很排斥,畢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他對實驗室是什麽态度,我暗自猜測這個安排是明教授的意思,因為後來他親自把謝微叫進辦公室談過一次。

午餐的桌子上,我忍不住問起明教授找他到底是談什麽。謝微挑起一筷子面條,看着它們不受控制地滑落回碗裏,語調平靜:“明教授問我,為什麽本科和碩士期間各跳了一次級,讀博的時候卻沒有。”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很好奇。謝微如同每一個自然科學領域的天才一樣,任何腦力工作花費的精力和時間都遠遠少于普通人,本科三年修完雙學位,心理學專業績點年級第四,數學則是第一;跨專業的生物碩士他只讀了兩年,期間可能好玩的心态遠大于學習知識。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老老實實上了三年博士,确實像是有什麽原因。

他能轉述明教授的這個問題,已經說明了願意将答案與我們分享。——這個“我們”指的是我和pika:“我告訴他,因為在讀博期間,我在細胞生物學之外還研究了淺略的分析化學和藥理學。這些都是瞞着博導進行的,因為那個時候我感興趣的東西,已經有些脫離了細胞範疇。”

我有點納悶他怎麽又牽扯上了藥理學,這孩子涉獵的範圍還真廣,回想起那天晚上他跟我提到的經絡傳感,有種奇怪的聯系隐隐浮現在我腦海裏,卻捕捉不到:“藥理……?”

“嗯,其實明教授對這個答案多少心裏也有點底。”謝微笑了一下,“那天報告交上去,我在技術平臺圍觀了一下配方和産品,指出了配方中一些看似不妥的地方,讓明教授很吃驚。只是他不會知道我對藥理的了解遠遠超出他所能想到的程度,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

“你當時學藥理學,是打算幹什麽?”pika忍不住問。

“當然是配藥。”謝微側頭沉吟了一下,露出不準備繼續這個話題的眼神,“我那時年輕,有點惡趣味,就試着更改一些合成藥的配方,發掘那些藥物的新用途,或者新的副作用……本來想着能有點成就,最後也沒成。”

他的話讓我想起當年本科時流行的一種玩法:通過改寫電腦游戲的程序代碼,以此獲得開挂或者新的游戲任務之類,例如那時有個跟電腦下圍棋的游戲,電腦操縱的對手棋路是各種名家棋譜的結合,極其高明,有個師兄久輸之下憤然而起,不眠不休幾天修改那個游戲的程序,最終把電腦高手變成了臭棋簍子。成為一時佳話。

修改電腦程序不過是小case,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謝微一樣修改藥物配方,還為此在把人忙成狗的讀博期間去學習一門幾乎全無基礎的學科。我想起那本繁體老舊的《經絡學》,學霸真爽啊,別人忙活半輩子的東西,可能對他們而言就是玩兒。

“那轉正後職位到底怎麽安排?”我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實驗室副主任啊。”謝微聳聳肩,“本來還想抗争一下,但是想到實驗員裏有幾個水靈靈的妹子,我就覺得無所謂了。——以後就不要小謝小謝地亂叫了,請稱呼我為謝主任。”

他就這麽擅自把那個副字給吃了。

實驗室正主任是來自日本的生命科學權威,也是當年和BOSS風雨同舟共同創業的忠誠夥伴。老先生中日茶道盡都精通,說得一口流利漢語還會作幾首俳句,可以說既是科學家又是個文化人,但這一切對于壞孩子謝微來說都沒有意義,他搬去新辦公室那天遇到主任,拿出抗日老電影裏漢奸翻譯的嘴臉,笑嘻嘻道了聲:“早啊,太君。”

老先生和藹地以微笑相報。

謝微露出小白牙和小酒窩,一邊跟着老頭往裏走一邊小聲對我說:“我好像都沒去日本好好玩過,平生不到秋葉原縱稱宅男也枉然啊——什麽時候咱倆報個團一塊去?”

“……”

因為謝微很乖地答應了擔任實驗室副主任,所以明教授慷慨做主,批給他一臺蘋果筆記本,謝微的新辦公桌和皇軍主任相對,啞光的暗紅紋理透出難以形容的逼格,真皮沙發擺在木地板上。跟他以前的工位相比不可以道裏計。我滿懷嫉妒地往沙發上一坐,看着主任老先生從書櫃裏取出典雅精致的日式小茶罐,親自沏好遞過來,謝微捧着哥窯的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太君看來很是滿意,用字正腔圓的中文道:“君山銀針。”

“soga!”謝微婉然一笑,繼續小口小口抿着茶水。老頭指了指他辦公桌上的一瓶脈動:“小孩子不要總是喝飲料,不健康。”

謝微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事實證明太君果然是天生具有奶爸屬性的事兒爹。這句“小孩子不要總是喝飲料”,開啓了實驗室謝副主任之後事無巨細被關愛的悲慘命運。從天冷要加衣到下雨要帶傘,謝微稍微咳嗽一下老頭都立馬從抽屜裏摸出感冒藥遞過來。某日在食堂,謝微雙目無神端着餐盤道:“再這樣下去我就不想活了。”

我幸災樂禍地把雞骨頭吐在桌子上:“多好啊,你幹脆認太君當幹爹算了。”

“壓力山大。”謝微長嘆一聲,“生活上的關心也就算了,我做個實驗他都要湊過來看做什麽然後發表意見給個指導……問題是有時候我做的不是工作實驗啊,被人這麽盯着,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可言!”

“這是考驗,少年。”不過他說的的确是棘手問題,這就好比我們這種工作崗位的人被關照一天八小時幹正事不能浏覽網頁不能打游戲一樣,簡直是神の懲戒:“那你怎麽辦?”

謝微苦笑道:“只好加班了。——太君最大的好處就是每天到點下班,一分鐘都不會多呆,所以我犧牲一點休息時間還是可以在實驗室摸個魚的。”

“你做的是什麽實驗?”

“還是藥理方面的,玩兒。”謝微仿佛不欲多言,迅速轉換了話題,“今天怎麽沒看見pika?”

“哦,今天前臺休假,機器貓午飯時間在那兒值班。pika大概是在等他一起吧。”

“已經進展到一起吃午飯了嗎?”

“不是。”這次輪到我不欲多言了。委實說,每次看到pika,我都想到當初的我自己,也許她比我更難受,畢竟這個社會的主流還是男追女。一個女孩子這樣近乎沒皮沒臉地湊近男生,其難堪程度可想而知。

謝微沒再說什麽,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看到他垂下去的目光相當複雜。

從食堂回來時機器貓還在前臺,正往電腦裏錄入什麽東西。pika坐在他身邊玩手機,不時給他念一些網上的笑話之類,而機器貓也會禮貌且配合地微笑。請了半天假的前臺正好也到了,上來就開他們玩笑:“哎呀,別人代班一個人,你代班還能附贈一個。”

pika果然別扭道:“才沒有,本來這裏還有一個人的……”機器貓則只是微笑卻不說什麽。我跟謝微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感覺:也許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幅很和諧的景象,但是我們都知道,它的實質離和諧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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