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章

午餐時間我帶着謝微去公司大廈底層的食堂,單位的午餐相當豐盛,主食有米飯面條包子水餃,菜的品種繁多,RP好的話還能趕上水果沙拉之類,并且統一提供餐具,免除了帶飯盒上班吃完還得洗的麻煩。美中不足的就是裝菜的小盤容積實在有限,對于男性來說每天12元的餐補很難吃飽。

算了,人生已經很美好,就不要糾結那一點點的缺憾了。

剛剛入職什麽都沒有的謝微刷的是我的飯卡,離開窗口後他端着餐盤徑直走到一處角落坐下,那張四人小桌邊只坐了pika一個人,正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刷微博。

也不怕刷着刷着把手機送到嘴裏去。

通常公司同部門的同事會比較有默契地坐在一桌,但pika所在的策劃部只有三個人,她們部門經理顯然更喜歡跟同齡的領導大叔們一起玩,而美工小胖子常年和網管基情四溢。Pika作為一個妹子,自然不會有興趣跟他們在飯桌上讨論什麽異物插入之類的話題。

其實謝微還是懂得基本的社交技巧的,比如他坐下之前先露出一個謹慎而禮貌的詢問眼神,等到對方回以笑容,才放下餐盤入座,然後把小盤裏裝的水果沙拉放到桌子中央,示意共享。

我立刻老實不客氣地夾了一筷子,蘋果味兒不錯,又脆又甜。

如果不是有什麽深交,飯桌上的話題也就是“今天天氣不錯你最近忙不忙老板又有變态的傾向了”之類,再就是最近的新聞熱點。謝微屬于不太關注時事的人,所以有點插不進話,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托付一下:“那個,我最近要去上海出差,這幾天你把飯卡借給小謝刷一下吧,讓他給你現金。”

這樣你倆每天還能一起吃飯,都不至于太無聊。

“好啊。”pika長得不算柔和,私底下卻相當好說話。謝微趕快咽下嘴裏的食物說謝謝,然後轉臉看我:“你要去上海?”

我聽出了他真正想問的那句話。委實說,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見她。

“去給合作方送産品,不一定有時間。”而且我并不想在pika這個不知情的非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隐私,還好能維持住一張漫不經心的微笑面孔,“所以這幾天拜托你照顧小謝了。雖然他比你大。——你比她大,是吧?”

謝微點頭:“嗯,我們同年,差了幾個月,她是射手我是雙子。”

我一口湯差點嗆在喉嚨裏——連星座都出來了,少年你敢有兩句符合科學工作者身份的臺詞麽?

pika卻有些驚異地挑起眉:“咦,你怎麽知道我是射手?”

“很久以前說過的。”謝微用紙巾抹了下嘴,一臉的認真,“小時候一起玩,大家交換過生日,你不記得了?李泉六月生的,劉伊90年12月,整整比你小一歲,嚴博……”

“……你記性真好。”pika的眼睛越瞪越大,幾乎占據了半張臉。

“還好了。也許你自己不會察覺,但無意間的細節會印象很深很深。”

謝微這句話讓我恍惚了一瞬,總覺得裏邊藏着什麽更深更細微的東西。

但坐在他眼前的女孩子卻心不在焉,她放下手裏的餐具,有點出神地望着某個方向,那裏機器貓正跟外事主管用英文說笑着路過,我忽然發現這個人也不是全無萌點,他的聲音低沉微啞,語調卻溫軟至極,每一個停頓每一處轉折都是柔的,沒半分棱角。

去上海的火車就在當晚,我買的不是高鐵而是卧鋪,這樣有足夠時間在路上好好整理腦子裏的一些事情。

提示音響起,手機屏幕上好幾條群消息在閃動,過去的六年裏,我加了羅文欣所在的每一個企鵝群,包括我從來不看的美劇、幻想小說,甚至女孩子的美容護膚減肥群。為了避免長期潛水被清理,我會定時做一些沒營養沒意義的發言表示這個號在活着在看着,但羅文欣發言的時候從來不接話,在很多群裏她并不知道我也在,一直默默地看着她。

現在閃爍的是個讀書群,某個小蘿莉發洩說領導真傻逼開會開到現在。羅文欣很快回複了一句:“……加班到現在,還不知道晚飯吃什麽。”

已經将近十點了,我突然想起其實我也沒吃晚飯,但是不餓,只覺得胸口那個地方有點發空。

一個不愛你的人會給你這種感覺:離TA越近,越覺得這個世界都很空。

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并不會對我第二天的工作狀态有什麽影響,周六我很快辦完了要交接的工作,還吃到了聞名已久的紅寶石蛋糕。返程還需要幾天,而這個也許可以算中國最繁華的都市,卻讓我提不起什麽游玩的興趣。

拿着火車上買的地圖,随便選了一條街轉悠到天黑,一擡頭就看到了無比熟悉的大廈——也許謝微說得對,潛意識連自己都無法控制,居然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她的公司樓下。

大廈還是記憶裏的樣子,那一年我剛畢業,對人生沒有任何規劃,也沒想過要在哪裏發展在哪裏安家,知道她在上海,就提起行李箱跟了過來。第一份工作是某點中文網的編輯,不分白天黑夜地跟作者周旋,簽約上架催更結算……最後逼我離職的不是工作的繁重,而是因為工作繁重,常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她。

無法忍受的我下決心忘了她,回北京複習考研,分數很危險,被調劑到了那個很冷并且在一般人看來沒什麽用處的專業。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接到了她的電話,不知是誰跟她說了這件事,羅文欣在電話裏說:“祝賀你。”

這三個字擊潰了我,或者說,她久違的聲線和溫柔擊潰了我用盡氣力建設起來的心理防線和僞裝,我在電話裏沒出息地哽咽,我說文欣我想你,我想離開北京,我想到上海去……

可是有些話只能說說而已,比如我愛你……比如我想你……比如我要到你身邊去。

眼前的大廈燈火通明,燈光在夜色裏是很美很溫暖的淺黃色,但我清楚這些看似美麗而溫暖的窗口,沒有哪一處能夠收留我的這顆心。

羅文欣在忘了哪個群裏說過她周六要加班,我擡手看看表,已經将近九點了,猶豫一下舉起手機,對着通訊錄天人交戰了很久,最終還是撥打了另一個號碼。

“喂?”謝微接的倒是很快,但是信號極差,死啦死啦的電流像是要把耳膜磨破,幹休所的手機信號糟糕到令人發指,可能因為老頭老太太們不怎麽用手機。

“你猜我在哪裏?”

那邊沒有立刻回答,過了片刻謝微的聲音清楚了一些:“在羅文欣家?”

這小王八蛋:“喂,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奇怪的東西?”

“什麽什麽奇怪的東西……”謝微的語氣聽起來很委屈,“老同學了千裏迢迢見一面,帶回家坐坐很奇怪嗎?為什麽要這樣說我?”

真不知道小樣是裝傻還是真的CJ。

“我在她公司樓下,哎,都說什麽物是人非,在我眼裏物也照舊人也照舊,只不過都跟我沒關系。”

謝微發出一聲短促的氣息,像是笑又有點不像,停頓一下才道:“那你知道我在哪兒嗎?”

“這麽晚了你不在家?不怕馮姨着急?”

“我在樓下,pika家裏。”男孩清潤的聲音流露出一絲腼腆,“她爺爺奶奶還記得我,說讓我經常來玩。”

才一天就熟到登堂入室,以後誰跟我說這貨情商低我跟誰急。

“好吧好吧,不聊了,你繼續在老頭老太太面前裝乖寶寶吧。”我準備挂機,謝微卻忽然道,“你真的不準備上去見她嗎?”

“不準備上去,如果她下來時迎面能遇到,就敘敘舊好了。”

“哦,好運。”

我的運氣并不好,那天晚上羅文欣和她的同事下班走了大廈的側門,由于某種莫名其妙的自矜和自抑,我直到登上返程的火車也沒有見到她。

回到北京的我發現謝微和pika已經成了愉快玩耍的小夥伴,直到很多年後,久遠到我此生再也見不到他們倆,才從謝微留給我的一本日記裏知曉了他們之間的一切。而直到我老,直到我死,都沒有想明白命運究竟是一串冥冥中早已寫好,還是無數偶然組合而成的、無法預料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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