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不咋地威龍”裏的男人
一年來,醜門海一直過着一種非常忙碌的生活。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忘記刻骨的悲傷,以及對國內各種食物的思念。
這一天,醜門海忙完手頭的事,發現已經錯過了飯點。她無所謂地簡單收拾了一下,看了看天氣預報又穿上了條毛褲,準備出門買大餅吃。這一年裏她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這種印度面包,吃起來很方便,不僅可以直接吃,還可以就着咖喱一起吃,如果看書的時候叼着這種面包,書頁不會被普通面食掉落的渣屑弄髒。
最重要的是,這家印度餐館離自己住的地方很近,只有幾百米——她是個超級不願意走路的人,即便是幾百米的路,每次出門都是巨大的挑戰。
“不吃就會餓死了!”她對着鏡子說了幾遍,用來鞭策自己。
其實,大多數人很少會反複吃失戀時吃的東西,穿失戀時穿的衣服,做失戀時所作的事情——上班時失戀另當別論——因為總覺得不太吉利,仿佛歷史會重演一般。
而且,很傷心。
可惜醜門海別無選擇。方圓五百米,只有一家印度餐廳,再遠的地方,就不是她能走到的了。每次買完大餅,在回去的路上,她都會憂郁而深情地看着手裏的大餅,想起從前的戀情,感慨良多。那天她就是吃着這種大餅把分手的信寄出去了,也沒有得到任何的回音。她知道陳靈一定過得很好,在一所非常著名的大學裏長袖善舞,受到無數女孩子的喜愛,并且能夠結識無數朋友,就像他讀學士時一樣。
當然,由于總是看大餅,她經常會摔倒。
不管怎麽說,自己的那段感情,就像這種叫做“南”的印度面包,又幹淨又美好,除了咖喱,任何人都無法污染。
醜門海鎖好門,穿着冬季該穿的上衣,秋季該穿的褲子,走在夏季繁花似錦的小路上。也許是太過無聊,她一邊走,一邊唱着自己寫的歌解悶。這首歌因為經常唱,又是自己譜的曲子,所以走調不太嚴重。
“北鬥的星
是誰溫柔的眼睛
一勺一勺
舀不盡銀河水中的星星
都說相思與春發
我看見相思染塵灰
錦繡斑斓
那是誰織就苦難和繁華
我靜聽風聲和水流
欣賞了廣廈千萬千
山平海填巨龍仍盤桓在天地間
等我出現
都說相思與春發
我看見相思染塵灰
明月不移
潮汐陰晴入了誰的夢裏
我擡袖潤我朱砂筆
寫下了丹汞的痕跡
風輕雲淡 蒼天擡起慈悲的眉眼
紅塵可憐
……”
是了,這在首歌裏,其實隐晦地提到了她的職業,一個看遍俯仰衰榮、占斷因果、尋龍點穴的風水師,也算是半個修道之人。
自諸子百家分得儒道法墨名雜農,又有縱橫陰陽家之後,道家一直問鬼神,陰陽只管觀星辰。
所謂道的概念,其實非常寬廣,不僅僅有蔔問鬼神之事,命理玄機,更是自身體質和心境的修煉。
最起碼,醜門海後兩者就沒修煉好。她才走了一小會兒,剛剛走出居住區的小路走到有巴士的主幹道上,就感覺到一陣一陣的疲勞,擡不起腿來。她從不承認那是心裏作用或者自己太懶,只是萎頓地靠在一個郵筒上歇着,要憋死了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看着自己瘦瘦的手腕,捏捏自己單薄的肩膀,在心裏告訴自己:身體不好的人不能走太久,需要勞逸結合。
好吧,醜門海到底走了多久呢?可以這麽說,要是她舍得動動脖子,倚在郵筒上往來的方向一看,還能看到自己住的房子。
就在她呼哧呼哧喘氣的時候,一個亞裔的男子把跑車緩緩停在了郵筒前面的泊位上,那跑車吸引了她很少會好奇的目光。
海藍色的跑車閃耀着“我很貴”的金光,外形好像一只被砸扁的螃蟹。醜門海不想承認,就是這個吸引了自己的目光——美國沒有新鮮的大閘蟹吃。只看這輛車也知道男子是位所謂的成功人士,非常成功的那種。盡管醜門海對車子沒有任何的研究,但起碼好壞貴賤還是分得出來。在她的心目中,長得越張牙舞爪、越奇形怪狀的跑車越貴。這個車好像是叫……不咋地?不假地?還是布加迪?反正是譯名,怎麽叫也無所謂了。
出于某種好奇,她往窗內瞥了一眼,發現車主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輕許多。
只見那人穿着剪裁合體的薄外套,中長的黑頭發,劉海都用發膠固定在額後。相貌并不是現在時興的那種有棱角的英俊,而是秀美雅致,五官就像打磨過一般柔和,嘴角一直挂着溫和卻虛假的笑。
讓醜門海感到奇怪的是,這人明明開着很新款的跑車,渾身的衣着卻很顯保守,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更是民國複古的水晶款式,不像現在的眼鏡往往有光膜,在反光下極為清澈,顯得佩戴者非常儒雅。不是那種為了顯稱氣質而特意的搭配,而是……
她想,确實不太對,看他舉手投足,神色氣質,根本不該……
想到這裏,醜門海心裏一沉,似乎看到男人用餘光瞟了自己一眼,然後漫不經心地點了一下手邊的控制鍵,駕駛座那一邊的車窗和靠近自己這邊的車窗同時以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降下。
那人随着空氣流通,拈起一支香煙放在唇中,用優雅的姿勢點燃,把頭扭向駕駛座的窗外。
被玻璃隔絕的氣息一湧而出。
這是什麽玻璃……醜門海艱難地想,這感覺簡直就像是挂在冥府的大門上蕩秋千……
僅僅是剛降下一點縫隙,附近的空氣驟變,幾乎凝固起來。随着玻璃降下去大半,她感覺有一股味道像在自己身上壓了一層土,又壓上一層,一點一點把人擠到地裏去。
對方似乎對自己有着極強的惡意。
為什麽?不,不是考慮原因的時候。怎麽辦?難道今天吃不成大餅了?她在心底低低哀嘆了一下,直覺告訴自己不可妄動,還是要先觀察一下。
憑以往的經驗,醜門海清楚,就算自己再累也不能再像被人抽了筋一般軟軟地靠在郵筒上了。借自己的感官,這種惡意有可能把郵筒壓扁。到時候郵筒毀了,這人又開車跑了,誰解釋得清楚?(這人該不會就準備這麽對付我吧?她想。)她微微翕動鼻翼,不甘不願地直起身來,盡力顯得自然地轉過身去背對着道路,一邊掏出手機看着,一邊偷偷用反光觀察對方的動作。
醜門海僵住。就那樣背對着跑車立在路邊,重新哼起了剛才的歌,百無聊賴般地玩起了游戲。郵筒旁邊有巴士的停車點,在這裏等車再正常不過了。她看到,自從這人把車停下來手機就失去了信號,要是裝作打電話就太假了。
她想,只要對方有什麽動作,能看出就是針對自己而來的,我就放棄買大餅,往回家的方向走,鎖起門來畫個大陣躲上一陣子,反正廚房裏還有曲奇、大米、雞蛋和杯面,再好吃的印度大餅也趕不上平靜的生活重要。
随着思考,她運起神念仔細去聞,那一種說不出具體是什麽卻有無比熟悉的味道幾乎是撲面而來。怎麽說呢,可以算是一種臭味,卻吸引着她去辨別。
越好奇,越想聞,也便越惡臭難當。
那股腥臭開始越過鼻腔,直鑽心底。她想,如果用太平洋把這個味道稀釋了,大概有一部分是血腥味,一部分是精神上的惡意。剩下的,暫時分辨不出來。
那人除了散發味道,倒也沒有動作。
她略為松了口氣。大王花也很臭,也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把大王花逮起來吧?也許這人有健忘症,今天出門前反複噴了四十遍香水,還有不是同一個牌子的?
醜門海腦子裏天馬行空,反倒為這人開脫起來。
有那麽一刻,在醜門海對着手機屏幕看得都些走神的時候,那個背對着自己的男子,驀然間向背後仰起頭,把臉倒着反折了過來,下巴朝天,梳理整齊的頭發桀骜不馴地散落下來,五官的位置全部扭曲,對自己發出了一個惡意與玩味混雜的心驚笑容。
啊啊啊,出現了!
傳說中的……倒瓜子臉!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定睛再去看,那人只是在抽煙而已。
男人抽完了那支煙,就把開車走了。從頭至尾都沒有往這邊看一眼,可是醜門海就是覺得自己在被用評估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着。
她想,聽說這個車可以敞篷,萬幸剛才那人沒那麽做……也許這是他僅剩的保守了吧。
到底是什麽味道呢?伴随着極為強烈的惡欲與貪婪的氣息。
死了很久的人絕不是這種味道,更不可能有野心,而且……那味道比這個好聞多了。秦始皇漢高祖,和這人一比就像是噴了高級香水。
目送着車子駛遠,她越想越反胃,不想再做停留,用平時難以達到的行走速度去了那家餐館。進門時她還不忘了看一眼表:破紀錄了!她對自己說。醜門海稍稍舒服了一點,頗感欣慰地對自己說。
剛剛高興完,一擡頭看到店裏的鐘表,發現表在剛才已經停了。不過她想想也是,經過剛才的事,時間和空間的秩序都不會是正常的。
“一點值得安慰的事都沒有啊……”她沮喪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吃個餅這麽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