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芥子之力
可是,這是宮裏的旨意,這是宮裏“那位”的意思……
他們不過是一些普通老百姓,即便曾經受過李大人的恩情,可是誰能承受的住宮裏“那位”的怒火。
有人可以承受的住,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想過能否承受的問題,她只知道,她要為自家的夫君收屍。
清晨時分,李夫人出了李府的大門,拄着拐杖,向着南城門門前的那條路走去。她走的極為艱難,她拒絕了子女丫鬟的攙扶,她腳步顫顫悠悠的卻莫名的給人一種堅定之感。
她走的很慢,可是再長的路都有被走完的那一刻。
路兩旁的路人越來越多,他們靜靜的看着李夫人,眼圈都是有些泛紅,眼神之中同樣是閃過悲憤。
李大人對南國有功,李大人不該被這般對待。
那些隐在暗處看着這一切的眼睛,同樣是神色莫名的看着一步一步走着李夫人。一向德高望重的李大人竟是被這般對待,他們一時間也是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等到李夫人終于是走到了南城門路,她身後竟是跟着一大群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百姓,看樣子像是自發來為李大人送葬。
李夫人拄着拐杖,将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費力的挺得筆直,她拿出錦帕拭去額上的薄汗。此時的她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也是透着濃濃的疲憊,但神情依然平靜,平白的透出幾絲淩然之色。
她靜靜的站在南城門路上,看着不遠處地上的屍身,她夫君的屍身。她轉過頭望向那負責看守的刑部主事。
“老身來為先夫收屍。”不卑不亢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響起在清晨略微有些寂靜的街道上。
那名刑部主事沒有讓她把後面的話說下去,“啪”的一聲鞭響,那一下剛好打在李夫人面前,連帶着地上的灰塵都是被蕩起了一大片。
那主事可能是因為被李夫人的平靜與凜然之意震懾住了,從而覺得有些羞惱,刑部主事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難聽到了極點。
“李大人出言侮辱當今太皇太後,企圖禍亂朝綱,并意圖勾結逆賊北陵王,所以以謀反論罪,曝屍一月,不得安葬。”
周圍一衆人聽到那刑部主事的話,心中都是閃過些怒意。人群之中不少受過李大人恩惠的女眷甚至是掩面輕聲哭了出來。
李大人即便是真的有什麽過錯,但也絕對罪不至此。他們不過是些平頭老百姓,自是看不懂朝堂之上的那些博弈,可是在他們心中,李大人絕不該被這麽對待。
現在已是到了春日的尾巴處,南國的天早,夏日說來便是來了。這等天氣,莫說一月,幾日的時間這般暴曬的屍體可能都是開始腐化發臭了。
隐在人群之中的幾人聽了這話之後,隐在衣袖之中的拳頭都是緊緊的攥起,他們紛紛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滔天怒火。
“按照南國的律例,先夫所為不該如此。”李夫人面對着那刑部主事的洶洶來勢卻是不退不避。
周圍一幹人聽了李夫人的話,都是嘀咕出聲,更有博學多識者搬出了南國的律例來響應李夫人的話。
衆人之間的議論聲愈發的大了起來,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吼聲:“李大人這般青天大老爺,今天就是拼了我這條賤命,也斷不能看着李大人過世後還受此侮辱。”
“是啊,李大人是好官。”
“要不是李大人當日出手相助,斷不會有我今天。”
“今日必要為李大人收屍!”
“……”
人間正道總是太過滄桑,可是自有公道在人心。
李夫人聽着背後的各式各樣愈來愈大的吼聲,她面上卻是依舊的從容不懼,并沒有因為刑部主事的苛責而色變,同樣也沒有因為現在衆人的聲援而欣喜。
不以外物喜,不以己身悲,不外如是了。
李夫人只是站得筆直,靜靜的站在李大人屍身之前護持着。
随着衆人愈發的群情激奮,有幾人甚至推搡着向着先前頤指氣使的刑部主事擠去。那刑部主事不斷揮舞着手中的鞭子,“你們這些賤民,想要一同造反嗎!”語氣雖是兇狠,可卻已是有着色厲內荏之意。
“來人!把這些人都給本官趕走!”那刑部主事看着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他連忙向着身後喊着城門衛到此地震懾這些“賤民”。
“快來人!”刑部主事連喊幾聲,卻是無人應他,他心中愈發的惱怒,聲調更是高了幾分,“人都他娘的死哪去了!”
他回過頭只看到先前還在不遠處候着的幾個衛兵早已不見了蹤影,他臉色有些蒼白的盯着面前烏泱泱的一大群人,以及站在最前面正不斷的向着這邊走來的李夫人,他的聲音愈發的尖利起來。
“這群廢物,都躲到哪去了,快過來保護本官!這裏出了什麽變故,李大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城牆之上巡邏着城門衛在其衛隊長的帶領之下,卻是一如既往的在城牆之上巡邏着,對于刑部主事那近乎歇斯底裏的吼聲,他們幾人都是默契的好似沒聽到一般。
先前跟随着刑部主事下去看守的幾個衛兵也是悄無聲息的進入了隊伍之中。
他們自顧自的巡邏着,任由刑部主事在下方對抗着那些“暴民”。
他們只是一個小小的城門衛,平日裏領着那一星半點的月銀,不好不壞的養着家,更是沒機會與身居高位的李大人有半點交道。
只是,人心之中都是有着一杆秤。
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反抗者,默默地支持者李大人。
芥子之力,縱使渺小的不起眼,可有時候,偏偏這芥子連那須彌山都是奈何不了。
他們繼續巡邏着,腳步愈發的整齊,一步一步極為有力踏在地上,沒有人停下來。
或許稍後他們會因為抗命而受到處罰,或許他們會受到那刑部主事的報複,可是,此時的他們,心中回蕩着的都是此時的堅守。
即便做不了什麽,但是他們也不會在此時出現助纣為虐。即便會付出代價,可是心中的良知心中的堅守無價。
整齊的腳步聲回蕩着,回蕩着,在略微有些空曠的城牆之上……
那刑部主事在得不到幫手的情況下,也只能是一步一步的向後退着,他看到那些平日裏他最瞧不起的“賤民”,竟是在此時露出了這等讓得他心驚膽戰的表情。
一時間,他實在是有些口幹舌燥。開始時,他尚能色厲內荏的罵幾聲,或是對着沖在最前面的幾人抽上幾鞭子,想要将他們吓走。可是到了後面,他實在是有些扛不住面前步步逼近着的人群。
“你們這是要一起造反嗎?!”那刑部主事的聲音依舊尖銳,可是底氣卻是愈發的虛了下去。
李夫人卻是直視着她極為認真的開口道:“老身只是想為先夫收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麽算的造反?”
刑部主事聽到李夫人竟是這般認真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只覺的心中一塞,險些要吐出血來。
再看到李夫人身後跟着的那些兇神惡煞一般的“賤民”,這還是往常那些膽小懦弱,看到他便是戰戰兢兢的行禮的“賤民”嗎?
他們這是怎麽了,竟然變成這樣,這般恐怖的樣子……
他不斷的後退着,後退着,到最後,他實在是頂不住此處的壓力,扭頭便是向着身後的衙門府跑去。他真的有一種預感,再待下去,那些紅了眼的暴民真的會不留情面的将他暴打一頓……
識時務者為俊傑,再者說,他一個文官,沒有城門衛的護持,如何對抗的了那些暴民。刑部主事一邊跑,一邊不斷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刑部主事狼狽逃竄之後,人群之中頓時發出了輕輕的松氣聲,之後便是有着小小的喜悅從人群之中傳出。若不是顧及到李大人去世這等悲事,只怕此時的他們都會歡呼出聲。
這是他們的勝利。
然而人群之中的數個身形魁梧之人,卻是未像旁的人那般松了口氣,他們看着刑部主事逃走,面色卻是愈發的凝重了起來,因為他們知道此事絕不會這麽簡單便解決了。
他們是李大人的兵。
說是李大人的兵,卻也算不得準确,李大人年紀大了之後便是自動退任了文職,遠離了那些金戈鐵馬的戰場生活。
這些是李大人曾經的兵,現在卻已是退伍歸家的老兵。他們在聽到昔日的首領将軍此時竟是在死後都得不到安寧,還要被人這番侮辱,他們只覺的心中的氣血都是極為的翻騰。
身為一個男人,身為一個兵,他們怎能坐視不理?
即便已沒有了當年強健的體魄,即便他們将要對抗的或許是一個遠超他們勢力的龐然大物……
可是,那又如何。
他們從大清早的時候便已是跟蹤上了運送着李大人屍體的馬車,他們從最開始便是默默地守在這裏,伺機将李大人的遺體救出。
他們原本隐忍着,可是在那刑部主事将鞭子揮向李夫人的時候,他們如何還忍得下。他們混入人群之中,推搡着向前,此時他們便是在借這裏所有的百姓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