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祭
成千上萬頭馬兒仰着粗壯的脖子,抖擻着長長的鬃毛,站在綿綿細雨中,似是要一同發出悲壯的嘶鳴。不過,它們是無法發出聲響的,因為這些占據了幾十畝農田的馬群,不過是金箔紙紮成的紙馬,它們從頭到尾都閃着金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像是帶着铠甲的戰馬一般。
突然,火光一閃,站在最前面的紙馬被火把點燃了,在尚未回暖的春風裏,火苗很快擴散開去,像一條游弋的火龍在馬群裏游動。很快,所有的紙馬都着了起來,火光沖天,掀起片片黑煙,細雨根本無法阻擋竄出幾丈高的火舌,反倒為這場景增添了一份神秘和戚哀。
不知道燒了多久,火光漸熄,地上堆聚的餘灰随風飄起,将黛色的天空染得更黑了,像是化不開的一紙烏墨。
“爺爺,好像,好像有腳步聲,窸窸窣窣的。”一個孩子盯着遠處的暗夜,
“走吧,走吧,紙馬已經燒完了,別擾了他們的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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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惜惜走進書房,沖低頭看書的程牧游行了一禮,“大人,再過幾日就是清明了,夫人的冥誕也到了,到時要不要回汴梁祭奠?”
程牧游擡起頭,“你去準備吧,等我将事情處理完,就帶迅兒回去。”
蔣惜惜剛想說是,突然想到年假時兩人回汴梁探親的事,于是脫口問道,“那個,聽迅兒說他上次回汴梁,并未到老爺家裏去”
此話一出,書房霎時變得安靜下來,就在蔣惜惜以為自己問得極為不妥,想找個借口溜出去的時候,程牧游緩緩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他的聲音低沉而寧靜,“惜惜,這件事能否對誰都不要講,包括我父親。”
“為什麽”三個字幾乎已經要脫口而出,但是蔣惜惜在喉嚨邊将它們壓制住了,她點點頭,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拼命将話題轉移到別處,“大人,我記得小時候,每到清明,家家戶戶都要紮紙馬,将它們燒給地下的親人,那時候你還帶我去看來着,火光遍野,紙馬一燒起來,很快化為灰燼,真的像騰空而起了一般。可是現在,似乎好久沒見過有人在清明燒紙馬了。”
程牧游背手望着窗外,“以前确實有這個風俗,清明燒紙馬,将思念借着駿馬騰飛捎給地下的親人,可是後來出了一件事情,讓這個代代相傳的習俗戛然而止了。”
蔣惜惜來了興趣,完全把方才的事情抛到腦後,她蹙起眉毛,“是什麽事?竟會有如此大的影響。”
“死人了,而且不是一個,是一大家子,有一戶姓韓的富商每年都要紮上千只紙馬來祭奠先祖,然而九年前的那個清明,在祭奠完回府之後,全家人死于非命,包括家丁婢女在內,一共兩百七十八條人命,在一夜間消逝了。據說當晚鄰人看見,有一群紙馬從韓宅外面穿牆而入,它發出的金光将整個宅院都照亮了。”
“那些人是怎麽死的?”
“官府并未找到屍首,但是宅院中染滿鮮血,前堂、後院、花園,無一處不被鮮血沾染,整座院子竟像被紅漆塗過一般。”程牧游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說來也巧,這案子的發生地就是新安,前幾日我偶然經過西郊的韓宅,發現那園子還未拆除,不過已經完全荒廢了,裏面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滿院凄涼。”
“所以自此以後,大家都不敢再紮紙馬了?”
“這件事在當時鬧的很兇,那時你還小,可能印象并不深刻,但是坊間皆傳,紙馬不僅能帶去生者的哀思,同時也會把陰間的一些東西帶到陽世,因為它可以在陰陽兩界之間穿梭,大家都覺得,韓家人就是被它從陰曹帶來的某樣東西殺害的,所以自此之後,這風俗漸漸消失了,現在這幾年,更是甚少有人提起它,再過幾年,這風俗估計就會被人們遺忘掉了。”
蔣惜惜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大人,你也相信紙馬能殺人?”
程牧游長眉微挑,“不管我信不信,此事都不可考了,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所有的證據都随風而逝了,而韓家一案只能是件懸案了,既然懸而未決,坊間關于它的傳言就絕不會終止,這也是我最覺得最悲哀的地方,我身為新安縣令,只能任謠言滋生,卻不能給逝者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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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烏雲飄過,遮住了栖鳳樓上方一半明一半暗的月亮。院中,幾個黑影正在朝三輛馬車上搬運着什麽,涼風吹過,車上的東西被吹得嘩啦嘩啦的響,一個小厮瑟縮了下脖子,轉頭問旁邊高個子的同伴,“現在誰家還做這個玩意兒,姑姑也不忌諱,年年都讓我們到荒郊野外燒它,看着怪滲人的。”
那高個兒小厮瞪他一眼,“有什麽好怕的,不就是紙馬嗎?紙紮的,還能活過來不成?”他邊說邊看了車上那十幾只紙馬一眼,只見它們站成一排,瞪着被黑墨描得溜圓的眼睛,幽幽的看着自己,身上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好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快出發吧,山路難走,一會兒誤了時辰肯定要被姑姑罵死了。”
說話間,桦姑掀簾從屋內走了出來,身後跟着貼身伺候她的花嬷嬷,她身着一身藕荷色的裙子,外披一件墨綠色的大麾,比平日的穿着素淨了好多,臉孔還是嚴肅倨傲的,不過唇邊染上了一抹凄然,臉色也比往常黯淡了不少。她看了車裏那些紙馬一眼,走到最前面的馬車旁,掀開門簾鑽了進去。
馬車在黑夜的掩飾下出了城,又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才來到淩雲山的山腳下,順着山路蜿蜒爬行時,雨開始落下了,每到這個季節,春雨總是會準時光臨,所以車上的小厮忙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雨布,嚴嚴實實的蓋在紙馬上面,一行人在山路上又走了幾裏地,才來到一處平坦的林地旁。
桦姑撐着把傘從車上走下來,在花嬷嬷的攙扶下來到一座漢白玉打造的墳茔旁邊,嘴裏哀哀的叫了一聲:“兒啊,娘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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