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上)

第四層就是萬屍殿坐落之處,也是涿鹿鈴安放的位置。蕭晨終于明白為何這一層稱得起是“殿”,深深嘆服于古人的智慧,恐怕那些闖入者也會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不是殉葬品的堆積、不是冰冷的墓穴、沒有一絲一毫的死氣,這裏是真正的地下宮殿,氣魄宏大、莊嚴肅穆。

這一層安置的确實是一代人王、人間天子。天子被稱為真龍,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命格超凡之人,一來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屍身在改朝換代時被損毀亵渎,二來萬屍洞需要顯貴命格鎮壓,所以有十幾位帝王或者封疆王的遺骨被安置在此,形成宮殿。

行走其間,難以想象建造者如何使用雙手鋪陳震撼,設計瑰奇,書寫傳說。穹頂有一個用法術形成的巨大光源,不沉不落,在頂壁上以特定的軌跡運行。白天是太陽般的火球,顯耀輝煌;晚上則變化成一輪琉璃明月,劃過重重的角樓,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胧昏黃的光,襯托得宮殿愈加神秘而安靜。倘若仔細分辨,可以發現人造日月的光芒都是取自自然的日月,便于萬屍殿裏涿鹿鈴吸取靈氣,後來這一層的“住戶”們也沾了光,開了靈智,雖然忘卻前塵,卻依舊過着帝王一般的奢華生活。

邁進宮殿內裏,陳設也和它的名字毫無相像之處,結構恢宏裝飾華美,處處雕梁畫棟,絲幔垂懸。雖然在結構上是一整座大殿連接着幾處偏殿,卻被人為地劃分為不同風格的空間。連廊兩側池水環繞,浮萍白蓮靜立水中,甚至還有幾尾魚兒,不時地冒頭吐泡,給平靜的畫面添上幾分躍動。

“涿鹿鈴本置放在黎歸印前面,我們需要穿過正殿,到後面的九黎殿去。那些各地封疆王和幾朝天子的棺椁也安置在裏面。”孫大壯引領幾人拾階而上,穿入正殿,重重簾幕掀開,發出陣陣幽香,大殿正中的高臺清晰地顯露出來。

屋脊上盤踞着兩條張牙舞爪的龍,純金精雕而成,既金光璀璨、又帶有一絲柔性。二龍皆垂身探爪,把一個王座固定在半懸空,又有無數珍獸鑲嵌其上,仿佛守護王座左右。

一個人手支着額角,懶洋洋躺在一個寬闊的寶座上,寬袍箭袖,修束出纖細的腰肢、修長筆挺的玉腿。

輕扭頸,慢回首,世上佳人失色。

一雙鳳眼,柔媚的目光讓人忘卻了其他美好的東西。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眼角眉梢說不盡萬種風情。

眼中含情,又似極為無情,整張臉都霸道冷豔,讓人捉摸不透心思幾何,繼而愈發沉醉。

蕭晨和孫大壯一起在心中下了界定:不論性別,這是女人的天敵,男人的毒藥!

這絕美的男人揚起嘴角,擡起纖纖素手,不經然一掌擊出,竟是一招“天佛降世”!威勢如風怒海嘯,激起殿上重紗,掌風直直向着四人攻去。

孫大壯蹂身擋在最前,随着動作手裏已扯下一塊紗簾,灌注真氣,變繞指柔為百煉鋼,竟把紗簾變成長棍!一寸長,一寸強!他一抖手臂,兩丈長棍不住振顫,發出龍吟虎嘯之聲,把灌注其中的真氣放大了數倍,一挑棍頭迎面直擊,使出一招“掀波逐浪”,以完全反向的力度碎了試探的掌風而毫無阻滞,繼續襲向座上的人!

幾人只聽得一聲輕笑。強勁棍風掃過,撕裂無數器物,寶座上雙龍震得口吐鬥大夜明珠,掉在扶手上的銀盤中,滴溜溜不住旋轉,映的座上之人眉目如畫。

那人毫發無損,只有一縷發絲飛揚,顯出淩亂痕跡,更添媚惑。他擡手撩回了耳邊垂下的一縷發絲,用慵懶的口吻調笑道:“聖童的功力又精進了,真把本王吓到了。不過,記得要賠本王的紗簾。”說着話,從座上折身飄下,衣袖襟裾都沒有絲毫飄動,孰高孰低一眼便知。

“不知這次聖童攜友前來,本王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只見他赤裸着玉足,踏在墨色的大理石上,腳步猶如雨寧琴響,笑盈盈向四人走來。

“打擾了,我們此行為的是調查涿鹿鈴的去向,讨杯茶喝便走。”孫大壯面對強者,不卑不亢見了禮,似是不願久留。

“明知本王這裏沒有茶,還說讨茶,是嫌本王煩悶吧?”說話間這人目光閃動,把四個人打量了個遍,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難道只因本王這裏沒有免費的東西,便要繞我而行嗎?”

“那我們直接去看黎歸印了。”孫大壯草草行禮,确實想繞過這難纏的家夥。

“無茶無酒,不要錢的座椅還是有的,何不歇一歇呢。”他衣袖一揮,扯動五張花梨圈椅,在大殿中心圍成一個圓擋住去路,看來是要強留四人。

“坐啊。”拉開一張坐下,拍拍椅圈,一副好客的模樣,其中一張鋪着厚厚的毛皮,一看就知給醜門海預備的。大家只得坐了,氣氛看似賓主俱歡,隐隐暗流湧動,一觸即發。

這男人看醜門海坐在了有毛皮的圈椅上,故作驚訝地說:“剛才沒認出來,原來是你啊。”

要是沒認出來還會強留我們嗎?醜門海在心中腹诽。

“你好……高先生。”她硬着頭皮打招呼。

“叫我長恭吧,叫高先生太見外了。”

高長恭……難道這人是?回想起剛才招式中的恢宏感覺,再聯系這人生活的朝代正是佛法盛行,就連帝後也常有出家之舉,一切就不難解釋。蕭晨心驚,睜大雙眼,轉頭去征詢孫大壯的意見。孫大壯苦笑着點點頭。

很遺憾,你猜對了。

如花美顏,戰場的兇神,蘭陵王。他姓高名長恭,又名高孝瓘,骁勇善戰。前後因各項戰功被封為巨鹿郡、長樂郡、樂平郡、高陽郡等郡公。據說正是因為面相太柔美不足威赫敵人,每每打仗都要帶上猙獰的面具。

他曾帶領五百騎士救援洛陽,沖過周軍重重包圍,突入洛陽城下,以武力攻城,戰事膠着。就在這時,他摘下盔胄,以容貌傾城。昔日有《蘭陵王入陣曲》,正是演繹了他的勇武與美豔。

他的力量,他的容貌,都是他的武器。

那邊審訊犯人一般的招呼還沒打完。高長恭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問到:“你這次來就沒什麽可說的嗎?”

“呃……我們來查涿鹿鈴。”醜門海尴尬地回答。

“還有呢?”

“我們路過這裏,看到你了。”醜門海想了想又說。

“別的呢?”

“蘭陵王你越來越有男子氣概了。”醜門海違心奉承到,雖然想不起來是怎麽了,不過她有預感,自己要麽吃人嘴短,要麽拿人手軟了。

“謝謝。然後呢?”高長恭挑挑眉毛,也許因為有所依仗,他氣焰嚣張極了。

“我來拜早年的?”醜門海外頭假裝無知。

“你莫裝傻!”男人咬牙切齒。

“嗯……那就不是早年。要不……我給你拜個晚年?祝你……晚年幸福?”醜門海實在想不起來了。

“醜門海!你拿走我面具的事準備怎麽了結?”高長恭猛一拍椅圈,椅圈化為篩粉。

醜門海問言一哆嗦,心裏炸了個雷,整個人都蔫了。

“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醜門海抽出坐墊捂臉。

瞳雪仰臉看宮殿穹頂。

這下就連蕭晨也感覺出不對勁了。“什麽面具?蘭陵王的面具?”他在一旁早就聽糊塗了。

“難道你不知道我和醜門海怎麽認識的嗎?”孫大壯翕動小巧的鼻翼,撓撓頭很是困惑。

“确實不知道,這個與蘭陵王有什麽關系嗎?”蕭晨十指交叉,探身詢問。

“說出來聽聽,讓她好回憶回憶!”高長恭也在一邊惡意地慫恿。

醜門海坐在一邊垂着頭,這下子更沒底氣了。

“當然有關系了!”孫大壯來了精神,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三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醜門海闖入我的卧室,把我連着被子從床上掀下來,一擡手挪起石板,施咒移走護陣水脈,好家夥,看起來真有點移山倒海的架勢。”

“她還這麽大力氣?”

“被子拌住我腳踝了,一扯就到地面上了,屁股都摔開了。”

三人開始扯八卦。

“別誣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壓根沒看見床上有人。”醜門海在一旁氣呼呼地插嘴。

孫大壯繼續說:“我一路跟在後面指揮屍骸阻擋,想最不濟拼個同死,屍山如海,洶湧而上,那場面才真是壯觀。”

“她拔出瞳指劍讓萬屍退避,卻沒有傷我分毫。最後我只能眼看她一路走到四層,沒想到她對供奉的涿鹿鈴卻是看也不看。”

“她走到蘭陵王棺椁前,推開棺蓋,擡手取下了他的猙獰面具。”

“她說:‘我受秋肅之托,來取君面具,完善破陣之曲。你殺伐太重,難善輪回。取君面具,魂歸君體。多有沖撞,以此謝罪。’她把一團魂魄送進高先生的眉心。對了,秋肅是她的另一個朋友,也許以後有機會見到。”

“然後我就醒了,魂魄剛回到身體,肉身還不能駕馭。”蘭陵王皮笑肉不笑地補充道:“就這麽眼睜睜看她搶我東西,恨死我了。”

“再然後呢?”蕭晨難得聽到這種八卦,很感興趣。

“我記得她傻乎乎看了我半天,方輕聲對我說,‘你真是貌如秋月,眼如春水,氣如冬柏,命如夏冰。’”蘭陵王又假笑着接到。

“他死的時候都三十二了,春水個頭。”瞳雪終于搭腔,嗤了一聲。

“不廢長江萬古流。萬古的水也無分春秋的。”高長恭直立而起,整了整衣領,毫無吝惜地展現自己美好的身材。

蕭晨舉手發問:“那你又是怎麽認識瞳雪的?”

“啊,”提起這件事孫大壯覺得頭痛無比:“她就是說完那幾句話,想伸手去捏蘭陵王的臉,瞳雪就出現了。他一掌把蘭陵王拍飛,把手放在黎歸印上,威脅說敢捏的話就放出萬鬼。”

“這仇我一直記得呢。”高長恭涼涼地說。

“他們僵持不下,後來都困了,就租我的偏屋過夜。我們就這麽認識了。”

“蘭陵王也就自由在這一層走動,給其他修煉的屍妖開了靈智,只可惜這幾年過去了,醜門海一直是極好說話的,瞳雪卻還是這麽可怕……”想到當時的瞳雪,孫大壯心有餘悸。

蕭晨點頭表示贊同。不知瞳雪到底是什麽身份,只怕和誰都無法平等論交。

“原來面具是這麽回事啊。現在怎麽辦呢?”蕭晨話鋒一轉,把大家帶回到了開始的話題。

好吧,醜門海的往事沒有牽扯桃花的,全都是牽扯債務的。

“你拿走了我的面具,那麽賠給我的東西帶來了嗎?”八卦完畢,高長恭把優美的手掌上翻攤開,向醜門海索要失去面具的補償。

“當然帶來了,”醜門海才想起來,自己一直都背着那補償的,剛才那麽一鬧就給忘了。她麻利地從背包裏掏出一款表盒,打開之後取出裏面的手工表,親自給高長恭戴上。

“只要你帶着這個呀,”醜門海一邊把表帶環到他的手腕上一邊說:“不會有女人覺得你不夠男人的。”

“江詩牌的,PATRIMONY傳承款,正好給你用。面具系列不是很好看,這款比較配你。”

“僵屍牌的?好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僵屍帶着江詩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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