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章

回去的出租車上,謝微一直沉默不語,表情上也看不出什麽。氣氛非常沉悶,只有車窗外進來的風,把兩個人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

本來計劃回公司,快到的時候謝微突然開了口:“師傅,左轉,昌平政府街。”然後他轉過臉問我:“你要去公司打下班卡嗎?”

我搖了搖頭,出外勤這種事,填外出單的時候不寫晚歸加班就已經算敬業了,誰還兢兢業業準時回去打個卡。

本以為今晚會和謝微一起去他家,沒想到路過南邵他直接把我卸在了路邊,還好這貨的情商還在線,搖下車窗給了我一個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家一個人待會兒。”

我知道他受刺激了,也能大致猜出刺激在哪裏,但是他顯然不想和我交流。何況就算他想,那個領域的東西我也未必能懂。

周末到了,過了,謝微看起來一直很忙。偶爾在走廊碰到,會發現他的黑眼圈又加重了些,滿臉都是睡眠不足心力交瘁。而星期一的例會上,他給了公司所有人一個大大的意外。

向來輕視實驗數據的謝副主任提交了一份報告,闡述了完善實驗室設備的一套完整需求,理由也寫得條理分明。能看出整個公司的中高層尤其秦教授等人分外驚詫,但是我料想不到第一個質疑的人居然是石榴。

這個不知什麽野雞學校學銷售出身的“項目負責人”看人的姿态,總讓我想起奶奶神劇《梅花烙》裏的陳德容——稍稍低垂着臉眼珠往上瞟,估計自以為十分嬌羞妩媚,此時他一條胳膊搭在身邊機器貓的椅背上,乍一看如同兩個大男人摟在一起:“小謝,作為你的項目合作搭檔,我想問,我們公司的細胞分子實驗室設備完全符合國家檢驗标準,為什麽還要進一步完善呢?”

謝微低着頭看桌上的咖啡杯,其專注仿佛杯中不是雀巢拿鐵,而是他女神全智賢明豔萬端的臉:“從我第一天來公司起,就知道翰雅擁有的是國內最大的細胞分子研究實驗室,既然是世界級,那麽我們應該有更高要求,而不是滿足于國家檢驗标準。”

他把重音落在國家二字上,我暗笑其天真:“國內最大”雲雲只是印在企業宣傳冊上給外人看的,要不要這麽入戲。

縱觀整個翰雅幹細胞,相信我們是世界級實驗基地的除了傻白甜的謝微,估計只有最高BOSS了,這位老先生也算學界小有名氣的腕,但在企業管理上頗有一言難盡之處。聞言頓時躊躇滿志地笑了:“小謝說得對啊,我們作為業界的領軍企業,一定要用最高标準要求自己。關于設備的事,你和行政財務進行一下溝通,盡快把它落實下來。”

我注意到老家夥身邊的明教授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但是沒說什麽。

之前就聽聞公司剛剛得到一輪投資,謝微的要求雖然不甚必要,但也不會造成多大負擔,最重要的是得到了BOSS的首肯。午休時間就能看出小家夥罕見的意氣風發,數天以來第一次特地跑到大辦公區來找我:“pika呢,一起出去吃,我請客!”

我還沒回答,就見謝微的神色變了,與此同時明教授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還是去食堂吧,共進午餐如何?”

明教授邀約誰敢說no,有他坐在桌邊,水煮肉似乎都不辣了,人在緊張情緒支配下,吃什麽都覺得味道差不多,謝微顯然也有同感,幾乎不怎麽動飯菜,古代仕女一樣小口小口抿着湯,能看出他心虛。

本來明教授的意思是他們兩人,但謝微死活非要拉上我,口口聲聲“江然這裏我沒有秘密”,于是搞成了這種僵冷的三人局面。不過既然他咬定沒有秘密,明教授就真的不把我當外人了,這種人物廢話極少:“為什麽忽然提出關于實驗設備的需求?——這裏只有我,說真話,不用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們的座位在食堂角落裏,周圍幾桌都沒什麽人。

謝微的咀嚼動作一下子變得機械起來,甚至沒意識到嘴裏全是米飯沒有菜,等到費勁地咽下食物,他才慢吞吞道:“既然這樣,我覺得我的理由您都清楚。”

明教授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微笑還是苦笑的微表情:“很好,你倒坦誠。”

做了這麽久大學教授和博導,謝微這種性格的學生他應該見過不少,明教授沉吟一下,緩緩道:“小謝,我知道翰雅從來都不是你的理想選擇。一直以來,因為你在學術和工作上都足夠優秀,我從不深究你來這裏的原因,也不關注你每天在實驗室除了工作都忙些什麽。但是,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有些事情——無論職場還是私德——都要心中有度。”

謝微的表情一下子變了:“私德?教授,——好吧,我承認上班摸魚不夠敬業。”

明教授冷冷道:“你明知我指的不是這個。”

連我一個旁觀者都感受到了謝微的色厲內荏,但這小子還在嘴硬:“那我們就不要談道德問題了,我自認問心無愧。”

“是麽?”饒是修養極好的學者型人物,明教授也不禁露出愠色,“那麽,你以出差為名去中關村,為什麽會弄一臉傷回來?”

我吓了一跳,下意識以眼神詢問謝微:他怎麽知道你的傷是中關村弄的?然而謝微已經顧不上和我打眉眼官司,咬着牙負隅頑抗:“教授,那是我的隐私。”

明教授分明已經全線壓制,自然從容不迫,他喝掉了碗裏的最後一點肉丸子湯,眼神卻十分嚴肅:“孩子,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把周圍人都當成傻子。我希望你明白。科學服務于人類,但它不可高于道德。”

謝微鼻梁上冒出細小的汗珠,不住舔着嘴唇,遲疑片刻,才豁出去一樣道:“可是教授,科學與道德都不是文明的究極,我認為,它們無所謂高低。”

明教授有些意外,挑起眉毛:“哦?那你認為什麽才是文明的究極?或者說,你認為文明本身是什麽?”

謝微重重喘了幾口氣,用負氣頂嘴的語氣道:“那是社會學家要思考的問題。不屬于我們研究的自然科學範疇。”

我有點忍不住,也是為了打圓場,伸手拍拍謝微的肩膀:“教授說得有道理,科學研究是為人類服務的,當然不能脫離人類社會的道德。”

謝微瞪了我一眼:“誰告訴你的?你一個外行別插嘴!”他轉過臉直視明教授,“sorry,我不能認同科學服務于人類這個觀點,科學和科技不一樣,那些原理和定律都是客觀存在的,無論有沒有人類社會,1+1都等于2,光速都是每秒三十萬公裏,就像一座金庫,我們只是負責打開它,但要說它是我們的、必須按照我們的方式變賣使用,這不合理。”

明教授淡淡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在單純的科學規律研究上,當然可以這樣想,但是一旦你的研究和實驗涉及到了包括自身的其他人類,就要考慮它對人類的影響。——我剛才說的‘度’,也在于此。”

他站起身來,我才發現他的餐盤已經空了,而我們還饑腸辘辘。明教授俯視着謝微,臉上卻沒有居高臨下的表情,依然平靜:“無論做什麽,都要先思量清楚。你很聰明,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不要為聰明所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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