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章

“……我居然連這個都跟你說過。”

謝微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情,用手指揉着太陽穴,“等一下啊,這件事我需要理一理前因後果。你坐下,坐下聽我慢慢說。”

我不客氣地拉過一張椅子,而謝微則一挺腰坐在半人高的實驗臺上,他個子其實并不太高,但這樣坐着,骨架和線條有種竹子般的筋節感。就像……就像隐藏在那張清秀面孔下的瘋狂與傲慢。

是的,瘋狂與傲慢,他接下來的話讓我更加肯定這些。

“江然。”謝微在開始敘述之前,先是嚴肅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他的聲音有種異乎尋常的低沉,讓我也不由自主坐正,“我沒有父母,唯一的爺爺遠在美國,并且我沒有結婚,你是我在北京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親近的人。所以今天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秘密。你能保證不告訴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麽?”

“當然。”我看着他的眼睛,緩緩點頭,讓他清楚我已經意識到了即将面對什麽,和态度的認真。

謝微跟我對視,然後像是滿意一樣地垂下睫毛,慢吞吞地開口:“那是我剛考上博士的時候。我的導師是Washington University 一位非常有聲望的教授,在學術界的地位不容置疑。他極少帶中國學生,當時收下我,他提出了一個條件:不能跳級,要規規矩矩跟着他學滿三年。”

我并不喜歡打斷別人的敘述,用一些類似“然後呢”的問題去烘托氣氛,這又不是說相聲,而謝微也不喜歡,能看出他對我的安靜聆聽非常滿意。

“很多人都說美國的科研環境比國內好,那是因為學術氣氛好,但錢沒國內好搞,每年也就那麽幾萬塊錢,學歷轉化不到生産力。博士後待遇基本和學生沒有分別,委實說,那時我心裏還是挺頹廢的,覺得辛辛苦苦讀這麽多年書,到頭來跟本科生出來掙的錢差不多,這叫什麽事。

“錢少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無所事事的無聊感。我大學三年雙學位,碩士嚴格來說不到兩年,可以說都游刃有餘,博導也确實努力給我安排了很多東西做,但還是……空餘時間非常多。家裏不差錢,我也不想去外邊撈外快,于是就開始找自己覺得好玩的事情。比如我跟你們提到過的藥理學。

“最初真的只是為了好玩,我從沒想過揚名立萬之類的事兒。你知道麽,我碩士期間分別用日文、法文和西班牙文寫了三篇純數學的論文,發表在三個世界範圍內的知名期刊上,到現在他們還在世界各地尋找這三個權威水準的數學家。

“——對,你猜的沒錯,這三種語言都是我上大學後才學的。我忘了在哪裏看到說這是全世界最難學的三種語言:日文不屬于任何語系;法語是世界上發音最美妙的語言,而西班牙語,它在單位時間內的發音數量是各國語言之冠。——當然,這都是閑話,我們繼續說主題。”

我無語地看着他,我知道謝微NB,但沒想到NB到如此地步。通常一個自然科學領域的天才,在人文領域不會有太大興趣和建樹,沒想到這貨的人設竟然如此匪夷所思,這種近乎全能的存在會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想想不覺有點小激動。

謝微并不知道我腦子裏轉什麽念頭,只是自顧自講下去:“一開始我只是試圖通過修改合成藥的配方來發掘它們的潛在藥效,但是沒過多久,這種游戲就變得乏味起來。相比較所謂救死扶傷為人類作貢獻,反而是挑戰禁忌更加一顆賽艇,所以,我開始接觸……這個。”

他指了指實驗臺上那些白色的粉末。

我暗暗盤算了一下,剛開始讀博的謝微正好二十歲,是最精力過剩無所顧慮的年齡。以前看過一本小說,裏邊有個人物說,世間最令人興奮的事情不是兩情相悅,而是挑戰禁忌。這句話在謝微的身上得到了最好體現。

“那時候我結識了不少這方面愛好者,有的是無所事事的富二代,有的是沉迷物欲的小明星,甚至還有下層社會的流氓混混之類……在他們的慫恿之下,我從娛樂致幻劑入門,直到接觸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白色魔鬼,因為掩飾得好,所以我的老板和其他同學都沒有發現。”

說到這裏,謝微眉間露出回憶的神氣,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抽動。我不難想象當年在Washington University,那座古老莊嚴如同霍格沃茲學校的高等學府裏,誰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中國少年,會在一天中的某個固定時刻身體出現異常,臉色慘白、手指痙攣,這時他不敢被任何人看到,只能躲到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過上片刻,再容光煥發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成為那個神采奪人前途無限的博士生。

“後來呢?”看他出神,我忍不住問。

“後來我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無論是經濟負擔還是心理狀态,都不允許我對那東西存有任何依賴。可是全世界都知道戒掉有多難……酷刑一般的戒斷反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複吸率、可能一輩子也擺脫不了的心理依賴……但那時候我還年輕,我決定另辟蹊徑:研究一種輔助藥物。”

我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你開什麽玩笑!”

如果他說的藥物真的被研制出來,對這個世界的意義不言而喻。

“不是說吃了這個藥就能戒,而是在戒斷過程中起到輔助作用,最大限度地影響神經中樞,把痛苦減到最低。類似的藥現在不是沒有。”

即使是這樣也足夠震驚。我不由自主地身體前傾,一手撐在實驗臺上,聲音都有些發抖:“你……你成功了麽?哪怕只是一點點成就。”

其實我隐約猜到了故事的結局,但是還抱着一絲希望。

“你這個動作很暧昧诶~”謝微說了一句爛話,但我知道他是為了掩飾心情的波動,懊惱、憤怒、悲傷、悔恨,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自得……種種情緒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湧動,像是暴風雨前的夜空,他似乎用了極大力氣讓自己平靜如同敘述他人的故事,但是聲音裏帶出無法鎮定的顫抖,“結果……結果你看到了。我的确戒掉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上瘾了。”

謝微忽然一把抓住我撐在實驗臺的手腕,因為太過用力,他的手背透出青筋,我覺得骨骼像是要被捏得碎裂,可是此時加諸我身上的痛楚,可能遠不如小謝心裏的十分甚至百分之一,他的語調裏帶出了沉重的嗚咽:“一開始……一開始我真的沒發現,還在沾沾自喜……直到有一次,我想再體驗一次那種天堂般的快感,可是吸食之後沒有任何反應……無論我怎麽注射、怎麽加大劑量,差點把自己弄死,那種快感都沒有再出現……後來我偷偷去做了檢查,醫生的答案是一致的:我的神經中樞異于常人,任何藥物甚至煙酒,都不會再有任何反應,除非把劑量加到……可以殺死幾十個我的地步!”

“你沒問問能不能治?”

嘴上這麽問,我心裏也清楚答案是什麽。果然,謝微神色哀傷地搖頭:“不,不能。你知道麽,那些醫生根本看不出我的神經系統被藥物損害過,他們都以為我是天生的。這後果遠遠超出了現代醫學的範疇……要不是簽過保密協議,我會被當做異類強制帶去做研究也說不定……

“所以你明白我為什麽這麽讨厭實驗室了吧……我毀掉了我自己!”

我聽得心驚膽戰,不自禁地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別難過……如果沒有別的副作用的話,也不算什麽,你看這麽多人不抽煙不喝酒不也活得挺開心?除了不會上瘾,這藥物對你也沒什麽影響不是……你的智商一點都沒降低,将來哪天突然有了靈感,再研究出什麽法子把自己治好了也難說。”

謝微不置可否,能看出這件事給他帶來的創傷極大,他單薄的肩膀微微抖動,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低聲道:“也許吧……我不知道。如果當初能重新選擇,我不會去碰任何致幻劑,更不會自己配藥給自己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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