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上)

蕭晨推開門,五人一獸甫才步入第四層,面前便陡然出現一片浩渺的寬廣水面,而背後堅實的觸感顯然是牆壁。

無法後退,只能前進。那水面離幾人的腳尖只有十幾公分,看來是唯一的道路。

水色透明深沉,散發着青藍色的光澤,平靜無波,就像一面巨大的深色鏡子。

“啊!”大花探頭去瞧,清澈的水面上沒有自己的影子。黑沉沉的,很像黎明前的夢魇。

盯着水面看久了,好像水面上升騰起淡淡的煙霧;再仔細看,那虛無的煙霧又消失了。

“我會水,我下去看看。”

它把爪子小心翼翼地探進去,感覺涼涼的,證明的确有東西環繞着自己的爪子,但那看起來像水的液體輕得幾乎沒有重量。

它略為傾斜重心,腳掌下一空,毫無浮力,竟然有一種差點掉入深淵的感覺。

“大家站遠些,這水……沉下去就上不來了。”大花搖了搖頭,出聲示警。

“可是前面沒有路了,除非下水。”高長恭仔細打量了四周,在背後的牆壁上摸索機關,最後失望地斷定道。

“這布局确實能帶我們找到鳳千久。”醜門海端詳了水面一會兒,嘆了口氣:“水随山而行,山界水則止,界為其域,止其逾越,聚其氣而施,這水如境面,叫做朱雀翔舞。”

“朱雀,就是鳳了。”長恭點頭。“而這裏能算得上是山的,只有你了。”

“瞳雪,我們下去看看。”醜門海道。

瞳雪百般不情願地抱起醜門海,趟入水中,甫一下水兩人便悄無聲息沉入水底。

剩下的幾人對望一眼,也都跳下了水。相繼入水的霎那間,水面連一絲水花甚至是波紋也不曾漾起濺起。

水确實很輕,浮不起人,連能在弱水的水面上站立的大花也沉了下去。

大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竟然還在湖岸。環視左右,其他人也在,大壯被晃得面色潮紅,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時半會兒恢複不過來,蕭晨在一旁給他拍背。

而湖面之上,背對着他們立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你們來了!”那人回頭,驚喜地說。

格子襯衫、背帶褲,黑色的小皮鞋,正是方才在庭院見到的小孩子,見到衆人,笑眯眯地站在水中央打招呼,一扇白色的門就在立他的身後的水面上。

“你怎麽會在這裏?”蕭晨動作不停,警惕地沉聲問道。

“當然是你們把我帶進來的!你們可真厲害!”男孩子用誇張的動作拍着手,在水面上蹦蹦跳跳地向幾個人走了過來。

他嘻嘻哈哈,在這封閉的環境下顯得說不出的突兀詭異。

高長恭做出防衛的動作,那男孩瞥了他一眼,對其威脅的神色置之不理,側身躲開,徑直走到醜門海身邊。

“來!”他不由分說地拉起醜門海的手,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下,兩人都穩穩站到水面上了。

“這是什麽,怎麽比弱水還輕?”

男孩不答,黑亮的小皮鞋趴啦趴啦地踩着水面,一溜小跑地把她帶到門前。

他小臉散發着光彩,亮晶晶的眼中閃着天真得意的神色,攥着醜門海的手不放,用另一只手指着青色的門把手,趴在對方耳邊嘀嘀咕咕告訴她:“你看你看!只要打開這扇門,我們就能見到鳳千久了!”

醜門海隐隐感覺到不安,任由男孩牽着,思緒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并沒有被往常的好奇心左右,主動去轉動門把手。

“這是通往五樓的門?還是通往四樓的門?”瞳雪冷冷地問。

“什麽意思?”

面對男孩子的茫然,他壓抑的怒氣更深,繼續質問道:“這裏是四樓,還是五樓?”

“你是誰?”

“你為血獸作伥,感覺很愉快?”

“鳳千久,把手放開!”

瞳雪幾句話,男孩子登時眼圈就被說紅了,下意識手抓得更緊:“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我好意帶你們來,你們真不知好歹!要不是……”

他咬着嘴唇,看向醜門海又看看那些沉着臉色的人,幾番開口又閉口,最後終于下了決心,愠怒道:“要不是我的身體還有一部分在你袖子裏,我才不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男孩抽泣着,淚珠一顆一顆從他眼裏滾出來,睫毛上挂着淚珠,看起來真是說不盡地委屈。

他一面氣呼呼揩去眼淚,一面憤怒地環視着衆人:“你以為誰願意來這裏呢!我死前身體被這家醫院拆散了,花了好多年才一部分一部分拼湊起來,可是怎麽也找不到自己的胃,一直禁锢在外面,否則我早就轉世去了!”

“胃?”醜門海倒吸一口氣,她想起當時宋東祁交給自己的鮮活的器官。

小男孩哀傷地笑笑,指着醜門海的袖口:“你拿着的就是我的胃啊!”

醜門海下意識把仔細保存着的器官拿出來,那胃囊并沒有異狀,顏色鮮活仍在慢慢蠕動。

“不可能的,”她半蹲下身,把胃小心地托在手裏展示給男孩看,遺憾地搖了搖頭,“這個胃的主人還活着。你要是還記得什麽線索,我會去幫你找的。”

“怎麽會!那确實是我的氣息!”男孩失望地湊上前觀察那個胃囊,神色陡然一變,像個成年人一般無聲笑了起來。

一小團紅色的血絲忽然從囊袋裏鑽了出來,滲入他的皮膚裏。

“血獸!”醜門海想退,手卻掙脫不開,小孩子的手哪裏有這麽大的力氣?

“哈哈!”笑聲未盡,兩人背後的門瞬間開敞,把他們吞沒了。剩下的幾人搶身上前,一腳剛踏入水中,空間再次翻轉,門消失了。

……

“你是鳳千久?還是血獸?”

這裏就是五樓的院長室。醜門海用餘光掃過看似正常的辦公室,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對方的氣息讓她感到非常壓抑。這是面容仍然完好的鳳千久。少了那道傷疤,人原本應該更顯親近才是。

可是,他身上的血獸已經完整了。

她默默算着,從宋東祁身上逼退的是一塊。

奪舍百陌身軀的是一塊。

百年後鳳千久身上的是一塊,和百陌身軀上的合而為一之後,也就是百年前鳳千久身上的這一塊。

藏在這個胃囊之中的,是拼起圖案的最後碎片。

那胃囊裏潛藏的血獸身軀,被自己親手拿到百年之前,成全了血獸的出世。

時空交錯,仿佛一切已經注定。

“這是我們親手促成的事實,難怪無法更改也無法阻止。”

到底是除掉了血獸後既定的未來就會消失呢?還是因為血獸在未來沒有消失,而必定要使它完整呢?

這種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彼此牽制循環,已經無法讓她從中間的任何一環破開。

“你果然太天真了。”見醜門海臉上露出悔恨的神色,鳳千久嗤笑一聲:“血獸說得對,只要利用你的同情心,就可以把它從血池裏拖出來,成就一個不滅的循環。”

醜門海垂下眼簾,用前所未有的疲憊聲線嘆息。

“鳳先生計劃得果真周詳。”

“你先用宋東祁為餌打開一條通道,讓血獸展露力量打破時空秩序,分裂出一部分到距現在八十年後的時空裏奪舍百陌的身軀建立天門,積蓄力量。”

“再等到距現在百年之後的時間,一方面把宋東祁置換出來攪亂視線,另一方讓控制百陌身軀的血獸命人偷走涿鹿鈴,打着要召喚萬鬼的旗號把我們引上天門,還誘我破百陌的奪舍之術,讓血獸的分_身合二為一,以得到足夠的力量與我們制衡。”

“最後,你設計讓我們回到百年前,替你補全血獸身軀,把血獸完全帶入人間,也好讓你與血獸共享壽命。”

她悵然地說:“其實,血獸早已給了我提示,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就是剛才,她想起來,血獸總是穿着同一個花色的衣服,還總在她身上蹭啊蹭的,本來還以為他是想耍流氓,現在才明白,那些無法理解的行為就是希望她注意到那衣服的圖樣。

金。線。山。茶。

……鳳千久的四層樓。

“你說對了,可惜明白晚了。”鳳千久冷笑道:“這樣,你們永遠都殺不死血獸,也永遠都別想殺死我!”

醜門海笑笑。

“醜門海,你知道自己的境遇嗎?你的力量,正好作為血獸出世的祭品!”覺得對方的笑容很刺眼,鳳千久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想要催動血獸了結她的性命。

在體內已經完整的血獸卻只回應了一片死寂。

“那麽你又知不知道,百年之後根本沒有你?”醜門海把手搭在他扼住自己喉嚨的手掌上問。

鳳千久愣了一下。

“作為最後的贏家,不是應該好好活着的嗎?”

“我自然是活着的!血獸!告訴她!”

鳳千久青着臉色再次催動血獸,體內血獸仍然沉寂。他手上沾滿罪惡,此時卻感到恐懼起來,這身體到底屬于誰呢?是自己,還是血獸?

“雖然時間可以打亂,但是因果順序不會改變。到底是你召喚了血獸呢,還是血獸召喚了你呢?”

“又或者,你只是替別人……”

“什麽意思!”他咬牙問道,手下力氣更重:“給我說清楚!不用血獸我也能殺了你!”

她輕輕咳了聲,又問:“到底是誰告訴你世上存在血獸的呢?如果沒有任何提示,你為什麽想要召喚血獸呢?”

“為什麽,你會覺得做這一切理所當然呢?”

鳳千久忽然想起了什麽,臉色蒼白:“不可能……不可能……不會是他!”

“誰?是不是在你算計血獸時,有人也算計了你?畢竟這種肮髒的事之只需要一個人來做就好了。”

醜門海望着鳳千久,黑色瞳仁反射,對方也忽然笑了一下。

鳳千久的手指放松,換了一種方式輕輕揩過她的肌膚。

他慢慢坐在一片無盡的虛空之上,黑暗之下,周圍缥缈的正是天地初始的蒼茫,輕輕擡頭,魅黑色的長發披散向周圍延伸。

醜門海踏在這片虛空之上,隔着鞋襪仍能感到微微的涼意,就像踏在退潮後的□的卵石上一樣。

“鳳千久?”

他完全擡起了頭,金黃色的瞳仁擴成向貓眼一樣的縫。

“別在我面前提起別的男人的名字。”

那是絲滑到危險的聲音。

“我的話還沒有問完,你就把他徹底扼殺了。”醜門海感到可惜。鳳千久這一死,就是徹底的消亡,什麽證據也無法探尋。

“我着急見到你。”

男人微笑傾身,柔軟的嘴唇碰到隔在中間的手背。一如那次的相遇。

開始與結束,彼此重合。中間的,是比沒有邊際更寬廣的無窮。

“血獸。”她說。

“我在。”他說。

“荒泯。”她說。

“我在。”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周要完結第一部了。。。希望看到結尾能對之前的情節有更清晰的理解。。。小白鞠躬。gsq大人,記得點播番外.

PS: 這一篇修了好幾遍文都不滿意,發上來之後又修了好幾遍。。也許明天還會修。。

☆、終結與開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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