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看見一杯茶
“咦,這裏什麽時候多了張圖?”孫大壯輕呼了一聲。
幾人向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樓走廊的入口處果然貼着一張樓層指示圖,畫着各個房間的功能和結構,看起來一目了然,像是給病人指路的,又像是一張防火逃生的指南。
從圖上可以看出,這一樓有四十幾間大病房和診室,既有能容納近百人的輸液室、又有骨科、兒科、眼科、耳鼻喉科,還有心血管的手術室。
就是沒有樓梯。
如果單單看這張圖,人們也許會以為這醫院只有一層。
“茶會不會在茶水間呢?”孫大壯指着其中一個标示問,雖然這圖來歷不明,可是畫得還真頭頭是道。。
“別被着張圖誤導,我們自己探索吧。”
幾人考慮一下,決定先左手後右手,按照遠近順序挨個查看每個房間,看看有沒有可能的線索。
希望那孩子的話可信。
希望這裏的情況沒有太糟糕。
剩下的,就是希望那杯茶不會跑來跑去、和自己玩躲貓貓了。
走廊裏離大廳最近的左手一側是醫院的輸液室,衆人走進去一看,裏面竟有幾十張長椅,早已人滿為患。牆根和過道上,也擠滿了正在打吊瓶的患者。
“為什麽這麽擁擠,卻沒有一個人在走廊上打針?”蕭晨環視四周,覺得很不合常理。
“那麽多的人,竟沒有一個人說話。”大花倒抽一口氣。
“但我明明……”孫大壯開口,又覺得太過詭異,把話咽了回去。
衆人心裏都明白。除了言語,一切聲音都很正常。病人們翻書的聲音,走路的聲音,護士準備吊瓶的聲音,人站起來或坐下時衣服磨擦的聲音……唯獨沒有言語。
病人們的嘴一開一合,似是交談——卻沒有口型,只是開合而已,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讨論什麽。
“桌上有杯子,我去看看。”見負責準備注射藥品的桌上有幾個茶杯,大花自作主張,過去張望了一下。
轉身回來時,它捂着嘴,艱難地忍耐着反胃的沖動,對其他人搖了搖頭。
醜門海拍拍它的背,揉着它虎口處的合谷穴,幫它減輕反胃感。
“回衣服上來吧。”她提議。
大花不甘心地搖頭。
“那裏面是什麽。”大壯有些好奇。
“看這些人的吊瓶就知道了。”蕭晨揚了揚下巴:“你也小心些,這些負面的情緒很能擾亂人心。”
孫大壯看過去,臉色立刻變得和大花差不多,只覺得胃裏一陣翻騰。那些吊瓶裏的注射液,并非澄清的,裏面有腐爛的食物、有鮮活的蛆蟲、有還有各種肮髒的殘渣。
而那些病人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看報紙,看書,閉目養神,對滴入自己血管內的東西毫無所覺。
“他們滴的東西,”大花捂着嘴艱難地描述着:“都是從那些個杯子裏倒出來的。”
果然,就算不走近,也能看到那些護士把那些茶杯端起來,倒進輸液瓶裏,插上輸液管,給病人紮針……如此反複。
幾人退出房間。
“這種領域,鳳千久一個普通人怎麽做到的?”醜門海帶上門的時,還從窗處又看了幾眼,帶着幾分惋惜和困惑的神色。這一切也許就是鳳千久當年實驗的寫照,就算被極端化了,他也一定給病人注射過不正常的東西。
“你認為這都是鳳千久做的?”瞳雪反問。
醜門海點點頭:“這個空間按理只會有鳳千久一個人。”
“當然,”想了想,她又補充道:“血獸的情況非常特殊。”
“也許現在鳳千久還沒有召喚出血獸,血獸卻已經在不斷呼喚他了。”
“确實看着很壓抑,不像人為的。”高長恭扯頭發梢來緩釋心裏的不适,他見過很多場面,就沒見過如此麻木的痛苦。如果那些人哭泣、哀嚎、反抗,不管做什麽,起碼要比現在的場面舒服一些。
孫大壯和高長恭還有大花也不顧什麽男女之嫌了,擠擠挨挨扯在一團,來抵消自己的恐懼感,大壯的手還拽着蕭晨的袖子,火車隊形再次出現。
幾個人一邊讨論着,一邊打開了右側的門。
“是眼科診室。”
幾人開門時,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正用一根小鋼棍,指着老式視力表比較靠下的一行,嘴巴一開一合,似是讓病人辨識每個黑色圓圈上豁口的方向。
病人搖搖頭,表示看不見。
醫生說了句什麽,走上前去,從隔離衣的口袋裏拿出一個銀質的小勺。
“啊!”大花把臉埋在孫大壯的肩膀上,辛苦忍耐。
孫大壯沒有躲閃,因為他也僵立當場。
那醫生當着幾人的面,用鋒利的勺子直接挖出患者的眼睛!
醫生拿到眼睛,拈起來舉在離視力表較近的地方。
病人依舊搖頭,随着透露擺動,空曠的眼窩流出黑色的血液,沾濕了領口流到腿上。
醫生露出遺憾的神情,也許是對病人的視力感到極為失望,把眼球狠狠摁在視力表上,碾壓中新鮮的眼球被捏碎,裏面的汁液汩汩流出,糊濕了視力表。
“站在這裏別動,我檢查完茶杯就出去。”
瞳雪攔住幾人,免得他們被惡心一次還不死心,再冒冒失失跑去看杯子,最後又被惡心到。
拿起杯子掃了一眼。
“走吧,不可能是這個。”他說。
雖然看起來很像珍珠奶茶,不過那些珍珠可都帶着視網膜的。
“看着都眼疼……”
“簡直是人間地獄。”
幾人搖着頭退了出去,都感嘆那鳳千久心狠,病人可憐。
站在走廊裏,蕭晨忽然說:“這一切都是在我們推門而入的時候上演的。”
“每個屋都有茶杯,而我們需要的正是茶。那孩子……就好像特意要我們看完每個屋子裏的殘忍景象一般。”
“有道理。”大花附和,繼而迷惑:“但這又能說明什麽呢?是在給我們制造麻煩,還是幫我們看清真相?”
“也許只是想讓我們看戲吧。”蕭晨自己也想不通,只能放棄這個話題。
有了前面的鋪墊,幾人已經能用略微鎮定的心态看待之後各種可怖的病人與醫務人員了。
每次都是硬着頭皮進去查看,再梗着脖子出來。
好在病人們和醫護人員們仿佛沒有看到他們一樣。
但是,誰知道在他們背後,這些人是否也那麽安分呢。
雖然好奇,但是誰也沒提議再拿小鏡子看一次。
有時候,無知是很幸福的。
在兒科。
一個小孩子背對着衆人,向內躺着,不知是胃的問題還是別的,不斷地吐血,濺得牆上都是黑色的血點。
一個美麗的護士不斷地用一塊黑褐色的手帕擦試着牆上的血跡。
每噴濺上一次,就擦一遍,卻對小孩子本身的狀況不聞不問。
兩個人都像是在機械地完成一個任務,無限地循環下去。
醜門海還沒有走到茶杯面前,就示意大家退出去。
“裏面是血。”她垂下眼睫:“走吧。”
“走廊走了一半了,還沒有茶的影子。”
站在手術室面前,大花不抱希望地推開了門。
用作手術室的屋子清淨、潔白,四周牆櫃一律是鋁合金的框架、玻璃櫃門。櫃子裏裝滿了各種醫用的藥品、針劑,就連做手術所需的一些器械、用品也都一應俱全。瓶瓶罐罐擺滿了兩邊的牆櫃。
屋子正中被一扇橘黃色的帷幔隔開。
蕭晨上前将那條橘黃色的帷幔拉開。
只見帷幔裏正對面的牆上挂着一幅人體大腦的解剖圖,圖的下面是一個典型的醫用手術臺。手術臺的四角分別有四個鐵環挂在那裏。
幾位被手術服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醫生、護士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繞過他們徑直走向病人。
簡陋的手術臺上,一張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被粗麻線縫死,只有那目光呆滞的雙眼恐怖的瞪向前方,絕望的眼神好像要穿透眼前的虛無——他仿佛已經看到前來引領自己的神已飄飄而降。
主刀醫生擎起的無菌手上早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那雙唯一露在手術裝外的一雙眼睛看不出神色,顯得很漠然。他望了一眼對面牆上挂着的那幅人體大腦的解剖圖,依樣将手中那把鋒利的手術刀慢慢的滑落到病人的頭部。
随着醫生的大力切入,刀片深深的劃開了病人的頭顱。
血,随着手術刀的游走象一條條紅色的蚯蚓,爬向那雙恐怖、絕望的雙眼。
一切都靜默至極。
“家屬請來這裏等。”
對面的診室忽然開門了。一個溫和的中年大夫向幾人招手。
這是他們遇到的第一個看起來很正常的人,也是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就象黑夜裏的一盞燈,哪怕再危險,也充滿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于是幾人過去了,坐進那間看起來像大夫休息室的屋子裏。
沒有誰開口問為什麽一切如此不正常。他們知道,即便這人看起來再正常,也是這醫院的一部分。
“你們是來陪護病人手術的嗎?”那大夫問。
沒有人回答。
大夫也不惱,說着話,他舉起了桌上的一個茶杯,裏面是綠色的茶水,還冒着熱氣。
“喝不喝茶?”他端着茶杯想遞給這些人。
大花下意識想接過,一瞥桌上還有五個茶杯,她站起來退後了一步。
這人怎麽提前知道他們是六個人的?
其他人的想法與它相同,都沒有接過杯子。
見幾個人沒有反應,那大夫又重複“喝不喝茶?”
然後,又一遍。
又一遍。
他不斷地說着同一句話,嘴巴越咧越大,超過了人類的極限。
說着說着,那裂縫竟如砍樹時的缺口,只差一點推力,上半截就會斷掉。
“這……”大壯等人怕有什麽變數,都抽出了武器。
那人沒有動,還在不斷問着同一句話,直到上半截頭顱真的裂掉了,摔在地上骨碌碌滾到牆角。
離了大腦,剩下的半截臉還在不斷地抖動,舌頭一伸一縮,看起來還是在重複那句話。
“喝不喝茶?”
恐懼之餘,衆人又覺得有些不忍,這是怎樣惡毒的詛咒,或是遭遇了怎樣的事情,能把一個人變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我不喝茶。我只想看看那杯茶。”醜門海說。
軀幹停住了,像失去了提線的木偶一樣,忽然安靜了下來。
許久,那少了半個頭的軀體僵硬地擡起手,指了指外面的牌子。
地上的半截頭顱,忽然被莫名的壓力擠碎了。
“我……明白了。”醜門海對軀體微微行了個禮。
“謝謝你。”
醜門海不再看那屍體一眼,推門出去了。
幾人随着她魚貫而出。
“我想他說的應該是這個。”
她走到一間診室門口停下,指着牌子說。
“CT室。”
蕭晨恍然大悟:“See Tea.原來是同音……也許答案就在這屋子裏。”
“找到樓梯了!”
進屋後,孫大壯指着CT機器後面說。
機器之後,果然掩藏着一道門。他扶着機器,踮起腳往裏看,從玻璃窗處看到了樓梯。
“我們把機器搬開。”他激動地說,拉着CT機用力拖拽,地板磨出刺耳的聲音。
大花和高長恭都上前幫忙。
瞳雪握住醜門海的手,向門外看去,似是在思索着什麽。
玻璃上倒影着外面的門牌,反向看着是:T ?。
醜門海拉扯蕭晨的袖口,示意他看。
蕭晨倒抽了口氣。
那邊,機器已經在三個人的合力下被挪開了。
大花轉動門把,就要打開門。
“別開!快退!”蕭晨大吼一聲。
大花手一抖,門把手已經被轉動,門被打開一條縫。
它手一松,巨大的推力從裏向外,推動起這扇門。
蕭晨抽出九節鎖,抵在門把上繞了數圈:“這牌子反射後是倒的!是個鏡子把戲!我纏住門,我們快去走廊對面的房間!”
大壯慌亂地點頭,應了一聲,拉起他就往外跑,幾人剛沖到走廊,門鎖已被破開,無數看不出形狀的影子怪物源源不斷地從門內湧了出來。
“啊啊啊!竟然耍我!拼了!”大花呼出一大口雲氣,撲通一下變回原形,咆哮一聲,一爪子拍翻了一波怪物,被擊退的怪物正好堵在門口,暫時抵住了洶湧而來的攻擊。
趁這短暫空隙,幾個人進入CT室對面的屋子,屋內空蕩蕩,沒什麽可以阻擋的,高長恭用背抵在門上,門後傳來咚咚的敲打聲,一下重過一下,過不了多久就會破門而入。
“這屋子內沒有暗門,什麽都沒有,咱們會不會是弄錯了。”蕭晨摸着牆壁檢查了一圈,一無所獲,也有些意外。但是除了對面,又還有那裏能看到CT的牌子呢?
他特意觀察過,沒間診室的門都離得比較遠,從這間屋左右的兩間屋裏,不可能看到CT室的标志。
“這下進了死路了。”孫大壯喪氣道,蹲在牆根捂臉。
瞳雪從屋內望向走廊,CT的挂牌在對面門上好端端挂着。
他笑了,握住門把手。
“你幹什麽?”高長恭吓了一跳,身後撞門的聲音更猛了。
“自然是開門,去二樓。”瞳雪說。
“喂!外面全是怪物!”
“是這扇門沒錯。”醜門海把手搭在瞳雪的手背上。
“就試試看吧,反正咱們不能永遠呆在這屋裏。”孫大壯從腰後抽出一對短刀,表示拼了。
高長恭攔不住,瞳雪已經打開了門,孫大壯一馬當先,揮着刀,口中“啊啊啊啊”地喊着就沖出去了。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已經沒命的,已經沒命的怕九黎聖童。
大壯可是站在這條食物鏈的頂端的。
再說,他這彪悍的架勢怎麽也得殺上百八十個吧?
然後衆人聽到他被臺階絆倒的聲音。
“确實是這裏,進來吧。”醜門海幹咳了一聲,剛才大壯沖得太快了,自己沒攔住。
在這間空屋裏打開門,通向的是與來路不同的地方。
剛才的走廊已經不見了,只有一道黑沉陰森的樓梯。
在上到二樓之前,幾個人坐在樓梯上休整。
大花變成和剛才那個女孩模樣差不多的男孩樣子,掏出很多口香糖分給大家吃。
“坐在這裏就放心了。”它說。
“我開始有點擔心了。”大壯嚼着口香糖唉聲嘆氣。
“你擔心二樓的狀況?”大花問。
“不,我很懷疑那個孩子的身份。他知道得太詳細了。”大壯托着腮,手指劃圈:“如果這個醫院不歡迎他,他又如何知道這些細節的呢?”
“還有,為什麽吹不起泡泡來?”他嘗試了幾次,這糖怎麽越嚼越結實?不是該越嚼越軟,然後吹起大泡泡麽?
“這是口香糖!”大花怒。
“我們可以選擇相信而不依賴。”醜門海說:“那孩子沒有敵意,而且給我一種熟悉感。”
“醜門海,你知道鳳千久為什麽要召喚血獸?”高長恭問。
醜門海不答,反問他:“你認為呢?”
高長恭說:“這家夥醉心于各種殘忍實驗,一看就是個想要長生的家夥。也許此時的他已時日無多,想召喚血獸給他換血,和他共享無盡的壽元。”
大花疑惑:“無盡?難道血獸真的不會死?”
“所以我才萬分擔心涿鹿鈴在他手上。”醜門海捏緊雙手:“你們不知道,在他告訴我他就是血獸的那一刻,我覺得天都快塌了——原本若是鳳千久自己要涿鹿鈴,我還不擔心,可若是血獸想要——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我覺得這很矛盾,如果現在的鳳千久就是血獸的話,他為什麽要在乎天門呢,又為什麽要找人來替死呢,還有,既然它有能力三震涿鹿鈴,又為何對我們緊追不舍呢?他用自己的手段,很簡單就能達成一切。”
“這些我全都不知道。”醜門海失望地搖頭:“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把血獸從現世剝離。只要它不入人間,就沒有實質的危害。”
“看過一樓的場景,真是很難說到底是血獸誘惑鳳千久召喚自己,還是鳳千久的扭曲欲望把血獸拖入人間。”蕭晨把頭靠在牆壁上,似是舒了口氣,又似嘆息。
“也許是兩者互相吸引吧。黑暗總是比光容易混合在一起。”
“然而最後還是你死我活,血獸并沒有如鳳千久之願讓他不死不滅。”
“其實也算是做到了,血獸留下了他的軀殼。”
“……像個笑話一樣。”醜門海沉默了半晌,輕聲說。
“希望我們不會變成一個笑話。”
幾人沉默,打開通往二樓的門。
密密麻麻的細線,像蘆葦一般長在二樓的走廊上。
每根線上,都有一個眼球。
眼球随着幾人的動作轉動,就像無數的眼睛看着幾個人。
細細索索,細線的蘆葦蕩起輕微波浪,如風般細細呢喃。
“要哪一根呢?”
“要哪一根?”
“哪一根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多更些字。。明日更番外。。
總感覺寫得沒氛圍。。嘆氣
☆、番外:雪暖血涼
雪暖血涼
如果你會微笑。江南春水,北國晝暖,讓風去垂詢古老屋檐上的鈴,讓雲去問青白色的月,為何不遮上夜光氤氲。姻緣千裏,不過是紅絲的距離。彼端此端,一點靈犀,雙飛鳳翼。有關宿命,有關這一切都可以不用去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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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天門前的一場大雨,讓醜門海有時間窩在自己的書房裏回憶一切。
窗沿的落雨敲打着青瓷的茶盞,發出冷清的聲音,龍涎與伽南混合出來的密制香料只管抵死纏綿地燒去。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她很好脾氣的走進卧房,看瞳雪醒了沒有,只看到屋檐和枕頭上已經長滿絢爛的蘑菇。這樣也能睡着的家夥正抱着一個劇毒的蘑菇流口水,夢呓着她的名字。
她嘆了口氣,低聲說人生如夢。瞳雪立刻搖了搖爪子,提醒她——我們不是人。
她笑了:你倒及時。
瞳雪變成原形,仿佛示威一般勾勾指頭。她甩了甩頭,終于下定決心,到了一盞清茶,潑在床褥上:起來!
瞳雪好大的能耐,躲開濕掉的一塊,翻身繼續睡了。
她哭笑不得,回到書房。乍一聞才感覺出來,那書頁已被浸染出悶悶的而且潮濕的檀香味道。有些像凄清或是沉默的年代。
她用了很多年追逐一個人。陳靈。
也許是确實把這人放在了心裏,也許只是希望他能過得好,也有可能,她只是終于想起的記憶而害怕,只想遠遠逃開什麽。
她花了很多年,等待自己奔跑的結果:握在手中,或在伸出手時便翩然而逝。
她當着瞳雪的面,付出種種深情,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轉的狗,尋找背後影子上的幸福,筋疲力盡卻不願意停歇。
她感覺,自己沒有虧欠瞳雪什麽。瞳雪從不會忍讓,他有種種暴戾的手段,逼她親口承認自己屬于誰;他也有種種溫柔的手段,把陳靈的現實與算計比得一無是處。
但她還是需要一個陳靈。
其實,這個男人并不完美。他的脾氣很不好,從來不對自己沒有耐心的事情多傾注一份耐性。那人常用挂着輕蔑的笑的眼神斜視她,在任何事上都可能對她動怒。
但她羨慕陳靈。任他利用,任他背叛,任他算計,不管如何輝煌之後,終會平淡下來,粉墨登場的過往會變得遙遠,他會老到想不起是誰和誰相忘于江湖,又是誰和誰刻骨銘心。流年似水,人世種種無常,都會被時間之水沖刷,變成無法接近的往事。一彈指傾,海角天涯。
她的往事,卻無可沖刷,除非自己決定原諒,決定釋然。
最後那一年,與其說是成全陳靈,不如說是遠遠逃避開來。
等待虛無的繁華散盡時,後悔才會輕輕走到面前。
一年中,她沒有聯系過瞳雪一次。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在一個一落雪就三四個月也不會融化的地域,那郊外的冬夜實在太冷。
月下高高的山嶺上閃着銀色的光,那是星星點點白色的雪,北風卷起不成形的氣體,吹散把一切吹的模糊。
她嘆口氣,拉緊身上的四床被子。被子可以保暖,卻不負責加熱。
她覺得自己是夏天棉被裏的冰棍。
她想念瞳雪,她知道自己已經原諒他。
也許正因為自己原諒了他,才能想起那時他對自己做的種種。
她想,我與人不一樣,他們用一生慢慢積蓄,預備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浪費。
我只能讓傷口慢慢恢複,為下一次被瞳雪傷害作準備。
她笑了笑,閉上眼睛。
恍惚間,她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他所及之處,落下靜默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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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雪坐在床沿上俯視着她的面容。
“為了躲我,連冷都不怕了。”他輕笑,下了幾個禁制,讓她睡得更深。
我比愛你更多,他說着,輕輕環抱起醜門海,把自己的熱度過給她。
“真嘴硬,差點都凍僵了。”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俯下身來,覆上她冰冷的唇。引導着她的舌,侵略着沉睡中沒有任何力氣可以抗拒的人,聽她心跳的聲音。
溫柔的懷抱,溫柔的氣息。
他的喘息愈急。唇舌漸漸有力,撫摸着她臉頰的手,也漸漸化出原型。
情之所至,便是纏綿。
纏綿之前,先解決睡衣裏面的棉衣棉褲。
瞳雪是吃過見過的人(?),又怎會如血獸一般見到羊絨衫都風中淩亂?
他在激烈又不失溫柔的動作下,摩挲着她被索取一夜也暖不起來的手腳。
但她會畏冷往自己懷裏挨靠,然後激起他更熾烈的情焰。
瞳雪輕輕的喘息。銀色的發絲滑落在身下人的肩頭。月色散發着嫩紅的光澤。黑暗是溫暖的,芬芳而冰涼的夜吞沒了她,而他吞沒了夜。
長夜将盡。
他捧着醜門海的臉,把嘴唇貼在她的額角。
在我的心中,你美的讓天地失色。
這些年,于我們而言,算不上瞬間。你要逃,我抓不住,過去也便過去了。
我只是希望,于你而言,全部的生命絢爛如華,鮮明如春日。不帶有任何後悔與失落。做自己的主宰,不被任何事所左右所羁絆,所以你不可以愛上什麽人。
沒有什麽理由,因為我給你的,比愛你更多。
他離開之後,她睜開眼睛。
枕上遺落的發絲,很像凝固的月光。
當他得知宋家要為難醜門海。
當他哼着愉快的調子走陰去一家4S店買車。
當他解決掉外部所有的人。
當他站在門外,看到蕭晨用槍指着她的頭,他微笑。
一年已經是極限了。
他推開了門。
于是,日子又變回本來的樣子。醜門海身邊少了去教書的傅秋肅,多了蕭晨和高長恭。
傳說,有人遨游三界之外,不老不死,是謂傳成了世人口中的仙人,從來不會在紅塵中停留。
瞳雪說,哪有這樣的事,不老不死要浪費多少糧食,怎麽能不出去賺錢呢。
她說,大概神仙和神仙是不同的吧。
傳說,曾住過一個癡人,為了等一個女子,一直癡癡站立至死。
大壯說,那是尾生吧。在沂水圯橋。
她說,在沂水圯橋的那個是張良……
瞳雪說,都別争了,不管怎麽死的最後肯定一定餓躺在地上了。
她笑笑,世間是有這麽癡情的人。
還有傳說,有個男子總是抱着一把傘。旁人見他常對著那傘喃喃自語,說什麽,卻都聽不清。風雨日子也要打一把竹傘,再抱着那把傘,雨聲淅瀝,再多情的話都被沖散。
她說,聶小倩。
蕭晨說,聶小倩。
大壯咬咬牙說,你就記得漂亮的人……
傳說,多年之前,有樵夫曾在荒野的山巅見一黑一白兩人對坐,他們卻衣衫翩翩飛揚,仿佛神仙。
的對話依稀傳入耳中,善人如何,惡人又如何。
那白衣男子說:我承認我的回光返照不夠像樣,不過你也不能把所有吐血的戲份都攬給自己演。
那黑衣的人也說什麽:那不老方再現世也不知多少年,到時候再說吧。
瞳雪問,這次是咱們的故事了吧。
她說,聽起來像是兩個男子。
她又問,有沒有人說那個黑衣的人很醜。
瞳雪說,好像沒有。
他說,那就是兩個男人了。
忘川水。孟婆湯。彼岸花。生死攸關的東西,卻在人們的筆下越來越美麗。
就像癡情,多情,無情,永遠捉摸不定到底什麽彌留在心。
她看着瞳雪說,我希望你知道,朝生暮死的命數亦有自己的銷魂。
他笑,沒有接話。
就算知道,也要假裝不知道,讓她反複教給自己。
多少年,諸多往事都化成了傳奇,被好事者一筆一劃寫到紙上,末了再筆鋒一轉,調笑一句:"子虛烏有,無稽之談。"
倒是那些美麗的女子,被人一筆一筆細細寫來,仿佛眷侶在深情畫眉,留下傾國傾城的風華。
長恭說,世間有妲己,有玉藻,有華陽院夫人,為何因為我是男子,就沒有我創立後宮的傳說?
她說,你要是喜歡,就去創造自己的傳說,反正生命如此的長,可以讓命運不斷交纏回響。
長恭眉開眼笑:長恭一出,天下必亂。
她與瞳雪對視一眼。
他決定永遠也不告訴她,在那些冰冷的雪夜,自己曾經如何溫暖着她蜷縮成一團的冰冷身體。
她決定永遠也不告訴他,自己知道。
雨若珠簾,掩住了一黑一白兩道身影。
跨過煙波千重,走進那繁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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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本該很深情的故事……
在瞳雪找到那一盒放了幾根頭發的小盒子時……
瞳雪(欣喜):你攢我頭發幹什麽……
醜門海:攢多了做武器啊。
然後他就陷入了到底醜門海是在面冷心熱還是确實這麽打算的糾結中……
作者有話要說: 此乃自動自發感謝長評的番外…欠毛線一篇單點的番外..有什麽指示毛線大人說就是了.
☆、正義之路總是難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