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對峙與對證
醜門海從一個混亂的夢中醒過來。
頭痛。這是她的第一感覺。疼痛感消退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茫然。夢境似乎很陰郁,然而具體情節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拉開窗簾,天色似是正午了,又似還沒日出。雲層壓得極低,濃密的雲堆積翻滾,帶着淡淡的紫灰色。
醜門海看着詭奇的天空出了一會兒神,才想起來穿戴整齊,去敲瞳雪的門。
“瞳雪?”
沒有人回答。
她揉着惺松睡眼,挨個敲門,所有人都不在。
“都幹活去了啊,怎麽也不叫我一聲。”
醜門海自言自語着,徑直下樓,晃蕩到廚房找飯吃。
“也不知道今天吃……”
漫不經心打開廚房的門,她的話就此卡在半截。只見廚房裏空蕩蕩的,什麽吃食都沒有。不僅沒有食物,連本來添置的炊具也沒有了。屋子空了。
“鬧賊了?”
“搬家公司今天打折?”
“大壯做飯把廚房燒了?”
“高長恭做飯把廚房燒了?”
“我昨夜夢游做飯把廚房燒了?”
……
醜門海感到納悶,一時間心中換了好幾種猜測。她快步走到客廳,想看看幾個人都留言沒有。
客廳裏也幹淨得如同沒有人住過。如果只是一個廚房,那還容易解釋。客廳也是這樣,所有的猜測都說不通了。
“糟糕!”
見狀她愣了幾秒,箭一般沖上樓,在樓梯口雙手掐換,持外獅子印,道了聲“破!”,走廊兩旁所有的門都應聲而開。
盡管從走廊位置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她還是一一進去檢查。每個人的卧室都是空的。沒有人,沒有家具,甚至沒有氣息。
“怎麽會這樣?”她皺眉,仔細檢查牆壁,卻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所有的陳設,所有的痕跡,都像蒸發了一般消失得幹幹淨淨,連一根發絲都沒剩下。
将所有的屋子都細細檢查了一遍,醜門海仍然一無所獲,只剩下樓下的書房,因為看過廚房和客廳就直接上了樓,所以還沒有看。
和預想的空蕩蕩不一樣,書房裏還剩下一張書案,孤零零擺在屋子的正中央。
書案上擺着一卷裝裱好的畫軸。
醜門海精神一振,心道總算有些線索。她拉開畫軸,拉啊拉,最後全都展平了,她确定畫軸是空白的。翻過來,還是空白的。湊上去聞,只有紙張和裱绫的味道,連個暗層都沒有。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
好吧,這軸畫真色啊。
醜門海郁悶地環顧四周。這畫雖然白,不過實在是太應景了……
“只剩下張桌子,我怎麽過日子啊。”醜門海把畫扔在一邊,沮喪捶桌。
“在這裏住多有不便,和我回天門如何?”一個慵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能無知無覺出現在自己背後的,整個馬楠島上只有兩個。一個是瞳雪,另一個……
醜門海深呼吸,轉過身看着門口的人。
“鳳先生,別來無恙。”
鳳千久對她挑挑眉毛。迤逦至地的墨黑長發,深藍色繡着金線山茶的長衫襯托着淺象牙的膚色。随着笑容,縱貫臉龐的傷痕更添邪佞的魅惑。
“是不是很驚訝?沒想到我能離開天門?”
“恭喜鳳先生出院了。”醜門海淡淡颔首,拱手行禮。兩人面對面,如同一明一暗。和鳳千久深色卻豔麗的衣服不同,她仍穿着那身黑絲緞做的長衫,盤白蟒紋,幽幽閃着光。手中不知何時已握着一柄扇,交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開合之間,李公麟的維摩演教圖慵懶舒展。
“出院?此話怎講?”鳳千久聞言上前了幾步,在女子面前站定,看着她淡然的表情,玩味地詢問。
醜門海垂下眼簾。“所謂陌雲樓,也不過是半截醫院改造的。另外半截,我猜測應該是困住宋東祁的那棟房子吧。”
鳳千久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而是反問道:“照你這麽說,可有什麽憑據嗎?”
“有。”醜門海踮起腳尖往後一靠,坐在書案上,與男人平視。
“陌雲樓的層高、每個走廊的寬度與宋東祁的住所都是一樣。”
“天下建築無數,那不能說明什麽。”鳳千久抱臂輕笑。
醜門海搖了搖頭。
“我特意量過二樓到三樓之間的樓梯,與宋東祁被困的醫院同樣樓層的樓梯同寬、同傾斜,每蹬臺階的距離也極為相似。”
“你爬着量?”男人把“爬”字重重地咬出來,似是要她想起那羞_辱的時刻。
“對,爬着量。”
她注視着鳳千久,一字一頓:“讓我在地上爬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字裏行間無喜無悲,也并非是驕傲的宣言,只是一種陳述。黑瞳如墨如夜,如墨卻無香,如夜卻無涼。
瞳仁中倒映着的鳳千久像是站在夜裏。他回了一個了然的笑:“原來那時你是在丈量樓梯,我還以為你在誘惑我呢?你知不知道你在樓梯上艱難爬動的樣子,讓我有了一些想法?”
他擡起手,把拇指壓在醜門海的嘴唇上,不輕不重地碾磨。
醜門海沉默了一會兒問:“……想法?你那時看到我身殘志堅于是想為殘疾人加油?”
說話間,她略微側臉,躲開了在嘴唇上妨礙她說話的不規矩的手指。
“不用裝傻,”鳳千久露骨地說:“我那時就想把你翻轉過來,把你那兩條軟綿綿沒有知覺的腿架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頂着你,就算你求我也不會停下來……”
他惡意地舔了舔嘴唇。醜門海的臉色變成蒼白。
她嘆了口氣,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用一種欣慰的眼神看着他。
“我應該感謝你沒有那麽做……畢竟抱着我上樓比讓我坐在你的肩膀上要容易多了。”
在鳳千久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腦中便自動生成了一幅畫面。日常生活中,在露天演出、廟會、趕大集或者什麽比賽場地,又或者人擠人圍觀什麽東西的時候,遠處因為看不到景象而哇哇大哭大鬧把爹媽惹得不厭其煩地小孩最後總會被家長捉着兩條腿,頂在肩膀上。一般情況下,小孩的手裏還會拿着糖葫蘆、風車、熒光棒等物。
某個著名的科學家曾經說過:“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還有一個皇帝曾經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時,語重心長地說:“我能扛着你,也能摔了你。”
所以說:這種疼孩子的方式是無種族無國界無朝代的。
如果被鳳千久這樣賣力地頂在頭上,兩個人疊羅漢一般3米多高,晃晃悠悠地上樓……恐怕自己早就笑場了……
她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吐出一口氣。
好吧,這個沒有愛情的可憐娃,從來沒有人類觊觎過她……也沒有人類調戲過她。
如果她真能聽懂了,她可能會……
吃面慶祝一下,再把自己的生日改到今天。
因為,太難得了。
醜門海還在出着神,鳳千久的手已經伸到她的背後,貼在腰椎上輕輕揉弄着。
“說起來……我捏碎你腰椎的時候,你是有知覺的吧?”
醜門海點頭,她也不想再被捏碎一次了。
“疼?”鳳千久漫不經心地問,手指仍按在對方腰椎上,也不知是有意再下一次手,還是開個玩笑。“這些天我常常會回想起你當時的樣子。在得知真相之後,你那時平靜的樣子更讓我亢奮。”
“早知道……”他俯下身來,把人籠在雙臂之間。
“就不該顧忌你新碎裂的腰椎,幫你把它們頂到更深的地方去。”
惡意地說着下流的話,他用已經被喚醒的部位不輕不重地蹭着醜門海的小腹。
“你感覺到我了,是不是?”男人側過頭,把嘴唇貼在醜門海耳上。
醜門海看不到兩人貼合的位置,無語地擡頭望着天花板,心裏很納悶,這人為什麽要拿膝蓋踢我的肚子。
……很可惜,任何一個人穿着八層衣服都不會對這種挑逗有自覺的。
打個比方,一個穿着兩件羽絨服的人,在大雪天看到一個裸奔的家夥,到底會覺得那個人很黃很暴力呢,還是覺得那個人很傻很天真呢?
“鳳先生,我們在說正事。”醜門海用力推開鳳千久,生氣自己怎麽總被帶跑題了呢?
“叫我千久。”
“我沒有必要和一個放出血獸的人這麽親近,鳳先生。”醜門海堅持不退讓。
“好吧。我還是那句話。這也不是證據。”鳳千久只稍微退開了一點,雙手還是把人困在書案上,用侵略性極強的姿勢看着對方。“而且我記得,天門是五層,而宋東祁住的樓只有四層高吧?”
“鳳先生連這種不關己的事情都知道,我真是佩服。那麽,你難道不記得,宋家的屋頂是個露天的走廊嗎?”
醜門海笑着接到:“這證明,最開始那座醫院的主幹是五層樓,你召喚血獸的實驗區只有四層。只有院長室和一個會議室在五樓。”
“你以為血獸會零星入世,卻沒料到它洶湧而出。血獸之網覆蓋了整整四層樓,把大半醫院都拖入了另外的空間。它的脈絡想繼續向上蔓延,卻受到了你的壓制,最終臣服于你。這也是為什麽血池通道開在你的腳下,因為你處在建築的最高點。”
“很有趣的猜測。”鳳千久好整以暇地評價。
“不是猜測。”
“就憑我住在陌雲樓?你為什麽不認為我也是受害者呢?”
醜門海翻轉手中的折扇,一開一合,那日從蕭晨手裏拿來的請柬被扇面平托着。
“那麽請柬呢?這請柬上面的筆跡,和宋先生所居住的牆壁上的字跡一樣。”
“字跡?”鳳千久眯眼。
“在宋東祁住所的牆壁上,寫了很多器官的名字,不管那是真實的還是一種具象化的執念,那是你的筆跡。”
“确切地說,我該叫你——鳳院長?”
鳳千久目光閃動:“哼,與其執著于這種虛無缥缈的推斷,還不如想想回到陌雲樓怎麽取悅我。”
說着就想把人抱起來。
“那麽,為什麽你的體內會留着血獸的血呢?”醜門海拂開對方的手,一扭腕捏住了他的脈門。
回憶起什麽,鳳千久的目光帶了一絲了然。
高長恭質問她時,她曾臉色青白,用力攥着自己的手,留下數道血痕。
自己閉關時,只要擡手看到尚未痊愈的痕跡,就會忍不住早點破關而出。
“連攥我的手都帶着計劃呵。”
……其實不是,當時是看高長恭結結巴巴,想忘詞,心裏着急。取血只是順便的。
算了,這種事還是不要說不來了。
“是該如此。”鳳千久終于承認。
“大德不德,大明不明,大勤若惰,大淨若污。”
“醜門海,你是一個極端。”
醜門海不理,繼續說出自己的發現。
“百陌的辦公室就是院長的辦公室。”
“宋東祁離不開的房間就是四樓的加護病房。”
醜門海皺眉。“那些拍賣會的包廂,也該是普通病房吧?”
“對,那些是普通的實驗室。” 鳳千久點頭,已經不用再掩藏,提起宋東祁時帶着一種欣賞物件的神色:“他是最成功的實驗體,也是最成功的餌。因為血獸只能附着在活體上離開地獄。那時我們把他的所有器官都一一送進了血池,他還沒有崩潰。直到剝離出新鮮的大腦,那柔軟的表面還在蠕動呢。”愉快地回憶着一切,他露出一個滿足的笑。
捏着脈門的手指又緊了幾分。
“你必須付出代價,鳳千久。”
鳳千久點頭。
“你說得都對,可惜鳳千久已經無法償罪了。”
醜門海聞言一愣。
毫秒間的遲疑給了對方可趁之機,鳳千久的手快如閃電,反過來按住了醜門海的手腕,把人摔在桌上。
“我是無罪的。”鳳千久俯視着她,嘴角上揚,頭發鋪散在桌上,就像一張黑色的蛛網。
醜門海閉上眼,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血獸。”
“我在。”男人低低應了一句。低下頭親吻對方,唇齒相濡。
魑魅魍魉已經被魔化,拖住那四個人甚至殺死他們都不是問題。
誰也救不了她。他終于可以激烈地掠奪每一寸領地。
作者有話要說: 拄拐拍桌!不給評就卡文!
另,今天去買明信片去了。。
☆、大大大大花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