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千裏有月,萬相無常(下) (1)

“別撓了,把指甲都磨壞了。”瞳雪有點心疼地看着她翻起的指甲邊緣。

“……”醜門海不聽,繼續使用她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咯吱咯吱……

瞳雪對撓玻璃的聲音顯然漸漸免疫了。他擡手扣住醜門海的下巴,強迫她聽進去。

“你不好奇陳靈在做什麽嗎?正好材質合适,要不要我展現給你看看?”

“你……什麽意思。”這話問得突兀,讓醜門海愣了一下,手不覺從黑玻璃上滑落了下來。

“什麽意思?在這同樣的月光下,你那心心念念的陳靈或許已經入睡……或許還在刻苦讀書,又或許……正在和漂亮的女人歡愛。”

“他當時着急攆你走,不就是因為出國後看到了中意的對象了嗎?”他推測道。

醜門海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他拒你千裏之外,不代表他是正人君子,只能說他心裏覺得你配不上英俊潇灑的他罷了。”見這招有效,他眯起雙眼,繼續低聲勸誘,黑色的指勾劃過懷中人的臉頰。

“他的手,可能正在急切地揉弄什麽女人的胸部,他的嘴唇,也不知道貼在哪裏,親吻着誰。他的身體,也許正在急色地忙碌着,或者沉醉在溫香軟玉之中。他滿眼都是女子姣好的臉,就算不肯為她犧牲一丁點,對這種能彼此享樂的關系也喜歡得緊。而他那聰明的腦子裏,一丁點你的痕跡也沒有。”

“人間萬象,和我說這個做什麽。”他這一番惡意的猜測,得到了醜門海冷淡地回應。然而瞳雪還是從她不規律的呼吸聲中發現,這些話顯然已經觸動了她的心事。

“好,我不說,你只要看着就好。”他露出得逞的笑,利爪探向牆壁,爪尖輕輕點在玻璃上,黑玉一般的玻璃瞬間清澈,變成一面水鏡,鏡面上波紋起伏又逐漸蕩開,即将顯示出畫面。

一雙手攥住瞳雪的手腕,阻止他繼續下去。

手指冰冷,比夜露更涼。

醜門海偏頭看向枕側,擡起自由的那一只手,解開衣扣,露出單薄的胸口,平坦的小腹,蒼白的肌膚在月色下散發着珍珠一般的光澤。空氣冰冷得讓她戰栗,瞳雪的做法更讓她感到傷心至極。

緩緩呼出一口寒氣:“別讓我看到他。想做什麽就快點做,想完全變回原身也無所謂,你又不是沒那麽做過。”

“讓你難過了?”瞳雪用力把她的臉扳正,看進她的眼睛裏。指爪鋒利,微微使勁便皮肉穿破,臉頰上流出兩行溫暖的血。

“他有他的因果報應,我為何難過?我現在躺在這裏不也是因為自己的報應嗎?”醜門海自暴自棄,這麽冷幹脆貼近一點。她環住男人的脖子,把冷得失色的嘴唇貼在他的肩膀上,只要不看着他,如何都好:“我身材這麽差,吃虧也是你吃虧。”

“後悔阻止我了?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麽自私自大,處心積慮地踩着別人往上爬,冷血無情。有很多人從不放棄、真誠善良,用自己的執着和勇氣面對困境。你一直想教我看到這些,自己怎麽矛盾了。”瞳雪呢喃細語,輕聲安慰。

“你覺得自己很愛他,所以當你得不到他的感情還被他利用時,你覺得傷心?”

“……如果這算是傷心的話。”醜門海動了動下巴,表示自己在點頭。“不過算了……現在我只是希望他的前程能像我的胸_部一般平坦。”

“多少有點兒。”瞳雪把布滿黑色鱗片的右爪蓋在她胸口上面,量了量,用指腹輕薄着小小的尖蕊。她瑟縮了一下,沒有反抗。

“你對他付出期待、付出心血,希望他過得好,希望他能看着你心裏有你,希望他不要去觸碰他人,這是愛沒錯。”瞳雪說着,把臉頰和她的貼在一起:“我對你的感情,人類還沒有創造出詞彙來形容。我只能用我們自己的語言告訴你,是不是比所謂的愛情更深,你自己評價。”

瞳雪把唇貼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麽。

“你何必……我……我不清楚……”醜門海聽罷滿臉茫然,慢慢搖了搖頭,她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聽他說出來。對于瞳雪的真誠相對,虛假的應付已是多餘,她只能給出最坦誠的回答。

“那我等着你知道。”與言語截然相反的動作,瞳雪已經沒有再等待的耐性。不需要全部變回原身,能露出額角的部分原身化已經足夠他掌控欲_望,脫離人身壓制。

腳踝被人握在手中,醜門海疼得哭了出來,頭頂在他的肩膀上低聲抽泣。嗚咽的哭聲與哀求,很快被淩駕在身上的獸撞得支離破碎。

他愉快地凝視着她的眼睛、她的面容和身體,看着她疼痛地顫抖,在瘦弱的胸口肆無忌憚地印上青紫的痕跡。

醜門海的好脾氣,很大一部分來源于砍掉一半都能很快長好的再生力,既然別人威脅不到她的生命力,就何必為難別人。

他對她那些五花八門的朋友的奇妙忍耐力也大多來自于此。

然而,也許是因為力量同源,被瞳雪造成的創傷就愈合得很慢,她只能像常人,甚至比常人還緩慢得多的速度恢複。

感謝這一點,他可以一再留下自己的痕跡,在前一次快要消失的時候。

他現在心情非常好。不管是什麽什麽陳靈,什麽什麽蘭陵王(?),什麽什麽宋東祁(??),什麽什麽小學同桌(……)全都不在她的腦子裏了。

很快,他們有的會老會死,有的會找到合适的另一半,也都不會在她的歷程裏有多少交集了。而他還在。

這麽想着,他輕輕揚起下巴,籲出熾熱的喘息。

情事中她總是可憐兮兮的,對自己示弱,非常可愛。不過……自己已經很溫柔了。這次只是原身化四爪、尾巴和額角。她會好受些嗎?他的尾巴在背後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掃過的地面都被腐蝕為虛無。

他不需要人的善,不需要人的惡。人性什麽的,留給人來用吧。

占有欲是所有物種都有的。

……

夜已深,蕭晨仍然坐在那張桓踞在萬屍殿上面的床邊,守着他的“寶山”。指尖在鍵盤上敲擊,不斷嘗試着用聯系各種關系,查找任何可能的線索。在幾個人中,可以說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只能用普通人的手段盡綿薄之力。

孫大壯坐在一旁,困得不斷點頭,遙遙欲墜。

“去睡吧。”蕭晨在他面前晃晃手。“我一會兒拔掉電源去外間屋。”外面那間屋是後來加蓋的,沒有電源插銷,蕭晨只能在內間屋用電腦。

“蕭晨,你的指甲顏色真美,又粉又白,好像是潰瘍性結腸炎和慢性腎衰竭症狀綜合在一起的顏色。”孫大壯強打起精神,嘟囔着誇贊。

蕭晨微微一笑:“這話醜門海和我說過了,換句有新意的吧。”

“放心吧,我禾枷慕冉向你保證,一定會給你治好的。”孫大壯睡眼迷離,迷迷糊糊地靠在了男人的肩頭,像一只收起了利爪的小貓,随着胸口起伏趨向平緩,慢慢響起了咕嚕咕嚕的呼吸聲。

禾枷慕冉,這就是他的真名吧。蕭晨在心裏嘆了口氣,默默重複了幾遍,強迫自己轉頭看屏幕上的文字。

……

高長恭坐在山崖的巨石上靜靜賞月,聽松濤如海,不時玩賞着腕上的手表。

“能跑能跳,感覺真好。”

“現在法律不允許重婚,我只能找一大堆情人小三……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就要做個賤骨頭!!”志向滿滿對月長嘯。

“為什麽不給我買面具款的呢?到底是因為那款比較貴呢?還是因為那款确實比較難看?”小心眼的高長恭又開始鑽牛角尖了。

手腕上的鉑金表殼在月光下明亮至極,像是把月亮帶在了手腕上。

“……管它呢。再讓她買一款。我那面具肯定很貴,只買一塊表她還是欠着我錢!哈哈!”

……

月上中天。在一所中型城市,一所普通高中,一間小小的單人宿舍裏,傅秋肅批剛剛改完學生的作業,拿出蘭陵王的假面細細欣賞。消瘦的指節撫在獸形面具上,低聲哼着入陣曲,感到一陣寧靜。

女友小雲明天過生日,自己這個月工資又要全部支出來。夠買什麽的呢?她喜歡的奢侈品,沒有一樣不是自己要攢個十年八年的。交往三年了,從一開始,作為實習教師的女孩被自己上課時神采飛揚的模樣吸引,主動追求自己,奉上全心全意的戀慕;到現在的為難與冷淡,常常拿別人的生活來做比照,讓自己不斷內疚自責……

自己只是個窮教書的,能給她多久的快樂,便給多久吧。富貴勇猛的蘭陵王,終究淹沒在歷史之中;女子心心念念的美好生活,亦遮住了自己的一片真情。前者得見天日,後者還有沒有力挽狂瀾的機會?

宵禁燈滅。清癯的老師默立在黑夜之中。月光從背後打在面具上,猙獰的獸口無聲地大笑。

……

一個小皇帝在地宮中跑來跑去,追一個皮球。

穿過了幾重宮殿,他終于在寬廣的中庭撲住皮球站住腳,身後攆上來了一排松鼠精兔子精,齊齊剎車蹲坐一旁。這些小精怪修為不夠,可以口吐人言,尚未變成人形。個個是鬼靈精怪,調皮可愛,都是少年皇帝最好的玩伴。

在萬屍殿的他們已經不再是人,無需人類的儀仗與虛榮。他要的,只有建立在自己身上的自由與尊嚴,而不是建立在王權之上的力量與威嚴。

他自幼登基,做了好幾年傀儡卻不敢反抗,因為他怕死。十一歲那年死在了宮變,卻給他找回了快樂。

看不懂的人,難道非要用死亡點醒嗎。

“看月亮!”他抱着皮球,坐在一大圈小動物中間,笑嘻嘻地看着能放出月華的假月亮,側着臉聽兔子扒在肩膀上說話。

“什麽?對着月亮許個願?不是對流星許……啊?我們只有月亮?……确實啊。”小皇帝點點頭,抱起大兔子,對着穹頂喊道:“我長大以後要娶蘭陵王!”

第三層一個聲音遠遠傳了下來:“沒天理了!還讓不讓旱魃睡覺了!”

大兔子正豎着耳朵,被聲音震得一哆嗦。它捋了捋耳朵,質疑道:“……你長得大嗎?”

小皇帝被吼得沮喪了:……幻想一下還不行嗎……不是說少年要展開想象的翅膀麽……

……

黑森林裏的屍身被天然的蠱蟲牽動,仿佛仍有生命一般微微抽動着。蠱并非全部撕殺而來,蟲吃掉了沾有惡咒的血肉也會形成蠱。把毒蟲放在壇中等待成蠱,以謀害他人的惡念,本身就是一種詛咒了。王啓正是以他的肢體,化了萬數的蠱蟲。

蟻蟲們揮動觸角,在屍身上建立自己的城堡,吮吸內髒汁液,撕裂肌膚,鑽入骨髓。

森林靜默,百獸休憩。一刻鐘內有無數花蕊綻放,有無數枝葉凋零。榮枯生死,再正常不過。

……

取走涿鹿鈴的隊伍正在荒郊休整,十幾人臉上都是疲憊而兇狠的神色。

“還有兩日。”張魉許諾到。

然而,還有兩日便如何呢?

……

瞳雪把人抱在懷中索取,低頭看進無盡的歲月與空間,繞一圈生生不息的循環,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背影。

醜門海低低的嗚咽,閉上了眼睛。

一個多小時後,她猛地睜開眼,伸手猛撓瞳雪的臉,恨恨地說:“你個壞蛋!現在陳靈那邊是白天!什麽狗屁天涯共此時!什麽狗屁虐心虐身情節!”

“我只說月亮,沒說什麽共此時啊……”瞳雪心情愉快,側頭躲開,抓住了她的手,放到掌心裏暖着。

……

萬裏之遙,陳靈被通知去一家大公司面試實習職務。他心中暗自高興:還沒有畢業就有公司指名,這證明自己是何等的優秀?西裝革履,衣冠楚楚,一番收拾下來,他确實是個唇紅齒白的翩翩美男子。

他進退有度,一直挂着微笑,在一群人中鶴立雞群。

這個位置一定是自己的了。他在心裏告訴自己。

更讓人激動的發現還在後面,面試官告訴他,老板從監控中看到他談吐不凡,覺得是個可造之材,竟然破格要求親自見見他。陳靈穩住心中的興奮,整理好衣裝,自信滿滿被帶進辦公室。

滿懷熱情的年輕人面前,中古打扮的男人嘴角上揚,水晶鏡片後露出溫和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年輕人。我叫廖千秋。”

……

死去的,活着的,痛苦的,幸福的。即便是極貴帝王,在月下也不過是一個淡淡的人影,剝離掉了一切華美的外在;即便是深沉的血印,也被鍍上一層銀灰色、柔軟的光,暫時平靜無波。

喜怒哀樂,憂思悲恐驚,換來的只有靜靜欣賞。

千萬言語,回應的只有注視。

世人對這些富貴貧賤、生死聚散、愛恨喜樂所做的,何止欣賞;何止注視。也許正因為如此,才感覺不出将近百年的歲月何等可貴。太多生命朝生暮死,看不到;虛無缥缈的長生傳說,卻一直惦念在心,不擇手段。

人們都以為,只有絕對無情的死物,才能多情至此,清如明鏡,照徹神州。

月也來自于無,終将歸于無,再演化成新的事物,生生不息。沒有死亡,就沒有生機,任何形态與情感都不過是循環的一節。只因為這輪月太過長久,被人誤以為是永恒。

永恒的不是月,是無常。

作者有話要說:

☆、魑魅魍魉

二十二章魑魅魍魉

若開邦是處在緬甸西部的自治邦。蚩尤敗退之後,很多苗民在這裏生根落葉,形成自己的譜系,産生新的信仰與生活方式,五千年來已經淡忘了這一段歷史。

在若開西南部孟加拉灣內,有一片巨大的陸地獨自成島,當地叫作馬楠島。馬楠島上有數座火山,火山灰讓島上的土地變得肥沃适宜種植,島民主要依靠種植和畜牧為生。

雖然産業原始、經濟落後,這裏卻是吉大港(屬于孟加拉國)和實兌與仰光海上交通線停泊點,是海上的重要交通樞紐。

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自由的政治經濟領域,就像幾泓緩緩流動的溪水,同時注入池中。水池看似清澈卻滿是微小生命,平靜之下充滿不安定的躍動。混亂與秩序微妙地并存着,讓這裏最終成為了一所夢幻的銷金窟。

天門。天門一開,淩霄仙境便在眼前。布置複古典雅的銷金窟,少了幾分紙醉金迷的膚淺,多了一份如夢似幻的神秘。

玉階騰挪盤曲,銀河逶迤萦繞,宮廊百折千回,碧水天光雲影。在外是個凡人,踏入天門,搖身變成神仙——縱然變不成神仙,神仙能享受到的,天門裏的人都能享受到。多麽具有誘惑力又充滿危險的名字。當然,玉階也可以變成墊腳石,銀河也可以流淌美酒鮮血,瓊花仙草任意輕薄,這最讓人着迷的,正是仙境與地獄的一線之差。

天門的老板叫百陌。凝望百年,陌上花開,字面上素雅而美好的名字,亦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名字。十幾年前,在馬楠島的地下産業還沒有完全形成的時候,他以不到而立的年齡坐上老板的位置,一點一滴鑄就了如今的天門。能夠建立并掌控天門多年,保證天門在各種勢力暗流交雜的環境裏不受觊觎威脅,這證明他手中握着壓倒性的力量。

他所倚仗的不是武裝,不是金錢,不是政治靠山。

他用的是四個人:張兩,王枉,李魅,趙池。

下午兩點,正該是一天最悶熱的時候,寬闊的棕榈葉好象要被烤出油來。天門內卻不像外界一般酷暑難耐。所有的建築都是依山而立,從最低層蔥郁花木裏掩映的瓊芷殿,到上層瑤鄉殿裏林立着的朱閣玉欄,再到頂端不開放的陌雲樓,都隐沒在沁涼的霧氣中,雲蒸霞蔚,影影綽綽。所有的建築都是和外界接觸的,如何生成這升騰的霧氣,也是一個衆說紛纭的話題。有人猜測這是特殊的制冷效果,有人猜測在木石的夾縫裏有噴射霧氣或者幹冰的機關,也有人覺得這是天然的水蒸氣,甚至是雲。

陌雲樓最高層,李魅繃緊腿部的肌肉,拿出最優美的姿勢站立在百陌身邊,老板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能露出松垮的儀态。百陌自己也是如此,看似随意的動作都有着極強的爆發力,這種高度的戒備讓他躲開了幾十次面對面的暗殺。此時的他坐在老板轉椅上,漫不經心地看向窗外,似是在等待着什麽。

李魅也在等待着。她對老板辦公室的一切都熟悉不過,無法用來打法時間,只能注視着辦公桌後的男人,随他的目光一起望向窗外,從上方俯瞰天門的一切。

如果有行家細看,這座天門正處在一條海底龍脈的龍頭處。這條龍脈年歲尚輕,走向綿延千裏,龍尾遠探至印度洋,而馬楠島的其他部分正是浮出水面的一小塊龍脊。升龍探頭,無怪乎天門會有各種異像,花草也比外界繁茂瑰麗。而百陌的陌雲樓正坐陣在龍額正中,他又坐鎮第五層,取九五至尊之格,可以保證他操持盛業幾十年不衰。

偶爾有識貨的,必定要想盡辦法在天門住上一年半載,哪怕不在頂層,上層的瑤鄉殿也是風水寶地。得了方便,又有溫香軟玉侍候,其間自然也要給天門提供種種方便;風水是一種緩慢的影響,不在這種環境裏住三個月以上是看不出效果的。

天門的盛,依仗風水,依仗天時地利,也依仗人和。如果沒有強大的力量,這成就帝王的龍脈格局只能是一塊誰都敢動的肥肉。百陌親屬的手下只有四人,四人足矣。正是前面所提到的四個人,被外界稱為“天門四司命”。

傳說中司命通人生死,有大司命、少司命之分,大司命管人生死,少司命主人福祿,兩者在巫楚文化中地位超然,之上再無更高之神。

而天門有四位司命:除了大司命、少司命,還有男司命,女司命。

而李魅就是其中的女司命。

他們被外人稱為司命是有根據的,因為他們确實掌握着來人的命,她想。

李魅穿着紫羅蘭色的絲絨長裙,露出優美的肩部線條,款款地站在制高點,輕輕低頭看着天門內無數穿行的人影,目光閃動。似是依偎,實則護在老板身邊。高挑美豔的她,可以用兩指擰斷襲擊者的脖子,更可以用巫蠱之術千裏取人性命,讓人失心狂亂,鬧個家破人亡。

可以放他一條命,可以要他一條命,可以成全他一條貴命,可以給他一條賤命。

天門不染世塵的表象下,是最舒适的享受,最刺激的豪賭,最高端的軍火,最幹練的雇傭軍,最美豔的男女,最新鮮的器官來源……

人們稱他們為司命,只是在自我欺騙。

他們不是什麽司命,如果真要有個稱呼,他們更像是游走在地獄和深淵的魑魅魍魉,披着惑人的外衣,用占滿甜美血肉的手端起美酒,哺進自甘堕落的人口中,再食用他們的柔軟髒器。

在天門,他們真正的營生不是賭場、不是軍火,不是器官買賣,也不是盤根錯節的文物走私。

而是讓鬼推磨,改變格局,操動盛衰。

司命以龍為馬,以雲為車,以旋風為開路先鋒,用暴雨澄清曠宇,橫貫蒼穹。

他們以金錢為馬,以惡欲為力,以人性貪婪為開路先鋒,污濁世間,隐在暗處。

魑乃洪水猛獸;魅是山中迷霧;魍是浮游之影;魉為木石之精。

他們既是被人驅使的老鼠,同時又是驅使人的“神”。

百陌說得好:沒有法律會讓咒殺之人抵命。

自己和王魍、趙魑、張魉都是百陌父親收容的孤兒,和其他幾十人一起作為未來百陌的親随培養。本來四個人都像其他人一樣練就對抗暗殺、格鬥、生存、語言、心理學等等作為護衛應該懂得的技能。二十年前,百陌把所有人叫到他面前,觀察一番後,讓人殺掉了除了他們四個以外的所有人。

“我只要這四個就夠了。身邊人越多,背叛的可能性就越大。”她記得,剛剛二十歲的男人坐在上垂手處,這麽說道。

她站在一堆屍體中擡頭望去,這男人長着一雙四白眼,極為涼薄,讓她清楚自己未來的日子必然生不如死,卻還是帶着一種不得不臣服的心緒宣告忠誠。

正是這個男人告訴自己四人:“我可以給你們錢,給你們權利,讓你們享受,但這些東西,任何一個主人都能給你們;我要給你們的,是可以玩弄任何人命數的力量。”

沒過幾天,張魉改名張兩,被送去學茅山術。

趙魑化名趙池,拜了一位師隐高人學習外家功夫,以武入道。

王魍化名為王枉,研修風水氣脈。

只有自己在百陌身邊留了幾個月,她幾乎以為自己今後的工作一直是貼身保镖,直到滿十五歲那天,才被送到了緬甸當地一個著名的降頭師府上。

沒有人和她說過一句話。她以為是拜師,沐浴更衣,卻被送到那人的寝房。那降頭師本就為百陌效過力,已經四十多歲,觋術(見尾注)與功力都卡在瓶頸處,想到以采補增加更多功力,陌家便送來一份大禮。他不為男女之歡,只為吸取陰元生氣、調和陰陽,行為與野獸無差,若是抵抗還有各種折磨的方法等着。

李魅被鎖在寝房三個月,受盡□,氣力漸失,發現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被抽去了多年的生命力,才知自己不過是送去供他采補的工具而已。

在她幾乎被各種痛苦逼瘋逼死的時候,百陌派人送來了一句話: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給你改名字嗎?

魅。別人更改姓名,就如再世為人;她不一樣,就算改名也掩蓋不住這身皮相。她這才醒悟過來,她的武器和別人不一樣。她告訴自己:李魅,百陌在考驗你,用你的武器殺了他。

慢慢地,降頭師發現她不一樣了。她變得順從,變得嬌媚,與她的□仿佛要把他融化一般纏綿美好。

她對着他,越來越嬌憨可愛,溫柔體貼,甚至主動奉獻血液給他練咒使用,而他越來越舍不得拿她采補,他不想看到如此柔嫩的臉頰上出現任何昏暗灰白的色澤。

他這四十幾年,只有人恨他,有人怕他,還沒有人這樣依賴過他,為他着想。他溫柔地和她說話,撫摸她,常常低聲下氣地只為向她求歡。

後來她終于成了他的弟子,盡管那只是一種身份,一種不受別人沾惹的身份。

她幫着師傅處理過千百個成為祭品的男女。他把她當作共犯,拉她一起堕入地獄。

何必呢,她早就身在其中了。

她花了十三年偷師,又花了兩年,處處經營,把師傅的本命蠱消磨得奄奄一息,控制在自己手裏。

她沒有殺他。這男人已經永遠離不開自己,為何不留下來讓他活着受折磨。這麽多年,到底是誰在利用誰,誰更該死一些,她也說不清楚。

當她回到馬楠,這裏已經是天門。百陌座在陌雲樓的最高處,對她說:“歡迎回來。魑魅魍魉,今日你們便是天門的神。”

二十年說漫長也漫長,說短也不過是走馬觀燈、午夜夢回。

她現在已經三十五歲,不過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這麽認為,她是女司命,魅惑衆生,卻如神般不可侵犯。

扣扣扣。她的思維被輕輕的敲門聲打斷。百陌仍然看着窗外沒有挪動。她過轉身,正看到張魉捧着一個匣子推門而入,後面跟着趙魑、王魍兩人。敲門只是一種規矩,除了他們四個人,沒有外人能夠在不經允許的情況下,進入雲陌樓第五層。

“主人,涿鹿鈴帶來了。”張魉把盒子舉在手中,停在門口,并沒有再往前進一步。

“萬屍洞的詛咒已經安分了嗎?”百陌用手指敲着窗棂,背對着幾人問到。

“那支隊伍已經在野人山全部暴斃,看似萬屍洞的怨氣已消,不過……”張魉回答,似有遲疑。

“哦?怎麽?”百陌側頭,尖銳的目光掠過幾人。

“雇傭盜墓隊伍的家族全滅。我去克倫邦勘察,死狀一個比一個更加可怖,可以看出後期基本是在虐殺,這是積怨更深的狀況。”趙魑垂手立在一旁,聞言開口接道。

屋內安靜了下來。

“你們怎麽看?”百陌思索了片刻,沉聲發問。

“咒亦有靈,不如等咒靈再積一些殺孽,把咒力化成靈體了再除掉。”李魅柔聲建議道。

“不如……拍賣會?以鈴铛為餌,為鈴铛覓食。”

“對,這方法我贊同。況且現在已經不在國內,巫觋術比道術占主流。這邊有狠多厲害的巫師,以毒制毒,要比我們在行。”趙魑附和。

“把東西收好,別傷到自己人。”百陌似是點了點頭,轉過椅子來,傾身看着四人,開始分配工作。

“你們分頭行動,張魉,李魅你們去請東南亞最厲害的巫師來坐鎮解咒,李魅,如果可能的話去請鳳千久出關;趙魑,你留下來準備一些別的物品一起入拍,王魍,你去拟定拍賣會邀請名單,具體請什麽人你自己斟酌。”

四人得令,向百陌行禮,魚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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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男為觋,女為巫)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夜的危機意識(番外)

2011新年番外

新年夜的危機意識。

為了慶祝新年,醜門海、瞳雪、蕭晨、高長恭帶了一臺大大的投影電視進萬屍洞。 把三層的孫大壯的祖宗們都叫到四層,大家一起欣賞充滿喜慶的賀歲大片——《2012》。

結果……

小皇帝吓哭了……

孫大壯哆哆嗦嗦地扯蕭晨的袖子問:“是不是……我們還有兩年活頭了?”

“一年,”醜門海一臉認真地糾正:“再過幾十分鐘就是2011年了。”

“37分鐘。”高長恭看表。他現在最喜歡別人問他時間了。

……

“我要回去……”孫大壯扁扁嘴,站起身要走:“我要回去打造小型方舟……”

“你拿什麽造?”醜門海哭笑不得。

“我有個大澡盆……我再買點木料就能……”

“就能浮起來了?那麽大的水,打着旋兒就把你沖走了!”孫大壯的第十八輩祖宗彈了他一下。

“哎喲……好疼!”大壯抱頭嗚咽。

“我決定了!”大壯的十八輩祖宗大義凜然地吼道,雙手緊緊握拳,仰望穹頂做堅定狀:“我們旱魃要拯救人類!我們把洪水吸幹!”

“對!幹幹靜靜的!”另一位老祖拍手附和。

于是,旱魃拯救人類特別行動隊成立了。

“壯壯,你要不要自殺,給我們加一份力量?”大壯的曾祖眼光閃閃,拍着孫大壯的肩膀問到。

“……先不了,萬一電影上的事情沒發生呢?”孫大壯猶豫了。

蕭晨僵硬。為什麽……要用……“萬一”呢……

……

“行動隊有了,叫什麽名字呢……”這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我們護衛地球!叫護球隊吧!!”

“不好聽不好聽!我們疏通洪水,不如叫疏水!”

“疏水算什麽啊?保衛人類還沒提到呢!保人保人!”

“切……聽着就像打賭作保的人……”

“護衛地球……疏通洪水……保衛人類……有了!”大壯福至心靈:“不如各取一個字,叫護。疏。保!”

“護疏保……這個好!”衆人齊挑拇指。

于是,旱魃拯救人類特別行動隊——護疏保成立了。

那邊廂,小皇帝還在哭……

遠在萬裏之外。大花正在絮絮叨叨……

“要說這玉帝啊,也是有替換的……”

“第一屆玉帝小時候啊……”

“所以說,什麽商場搞活動都是騙人的……”

“抽水馬桶為什麽會堵,是因為管道的設計有些問題……”

“第七,酒後駕車非常危險……”

宋東祁捂着耳朵,整個人趴在大花的背上,無力地把臉埋進大花的鬃毛裏企圖消音。

“對了,今天是新年吧?”大花忽然想起來了,歡呼一聲。

“既然是新年,給你個禮物!抓好了!”大花忽然吼了一聲,不待背上的人坐穩,已經從窗戶一躍而出。

耳邊呼呼風聲作響,宋東祁再擡起頭來,自己已在雲端,雲海上一彎月芽高挂(新年農歷廿六),大花撒歡一般奔跑,一躍千裏,再撲下地面,只感覺風吹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衣角獵獵飄動。

“睜眼睜眼!”大花着陸,甩動着尾巴,示意宋東祁低頭看看腳下。

高牆碧瓦,如夢似幻的宮殿。

只聽得哭聲一片……

“宋……總?”醜門海的聲音。

“宋先生。”蕭晨點頭示意。

她背後幾十個人正在抱頭痛哭。

“……你們……這是在慶祝新年嗎?”宋東祁不确定地問道。

“別管他們,過來喝酒。”高長恭懶洋洋地勾了勾手指。

“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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