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番外五、你與我
番外五、你與我
檸檬切半，胡亂擰出汁水，把白朗姆和陳年朗姆一股腦地混進杯裏，再放半勺楓糖漿，從制冰機裏撈出一大把冰塊塞進去，用勺子快速攪動。一杯簡易到不能被稱之為代其裏的雞尾酒被蒼崎凜囫囵倒入肚中。
之所以在宿舍裏用檸檬口味佐以烈酒來調動神經，是因為已經套上了那件灰藍色禮裙的蒼崎凜即将前往畢業prom，而她還沒适應這件裙子所帶來的緊繃感。
她其實不想去的。人們眼中鋒芒畢露的物理系首席其實不擅長這種觥籌交錯閃爍着迷幻光彩的舞會，她寧願冒着加州的陽光和棕熊隊的随便誰單挑然後被打得片甲不留，在前往舞會之前她就在試圖把自己灌醉，因為她不會跳舞。
蒼崎凜的擔憂其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有人敲響了她的房門，而當她端着那杯烈酒赤着腳去打開房門的時候，門口站着的流川楓和她現在身上看起來像打理到一半的随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蒼崎凜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認認真真地穿了一套和她同色系的suit的。黑色的馬甲和灰藍色的大衣外套，藍色的領帶上別着銀色領針，前胸口袋裏盛着藍白相間的花朵裝飾，他把手放在那條黑色的西裝口袋裏，但手肘夾着一束同色系的花束，白色的包裝紙上撒着一點銀色的亮粉，藍色的綢帶垂下來，落在他的膝蓋附近。
他的目光掃過蒼崎凜沾了一半在杯壁上的口紅和畫了一邊的眼線，最後停留在她手中的那只酒杯上——他當然是立刻就會知道那是一杯代其裏的。
“還有半小時prom開始。”他做出了這樣的提醒。
“我還以為你會穿上全套nike運動服過去。”在片刻的震撼之後，蒼崎凜吐出了這句話來。
流川楓歪了歪頭：“彩子學姐說不能給你丢人。”
“……我給你丢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吧。”
他想起兩周前，那時候臨近禮服定制死線，蒼崎凜推開滿桌子的課題作業，從抽屜裏取出那一大疊商品冊，然後眉頭緊鎖如臨大敵一頁頁翻看。雖然當時的他正窩在他們新買的小沙發裏看比賽錄像，但他5.0的視力清楚地告訴了他被蒼崎凜選中的那套禮服是件灰藍色的裙子——威爾斯再三和他強調，一定要搞清楚舞伴的禮服顏色，一定要和她穿同一個色系，一定要買Corsage & Boutonniere的花飾。
“可你選了很久禮服。”他說。
“因為你那套nike運動服是灰藍色的，我需要找一件能搭上的衣服。”
“？”所以他和威爾斯千辛萬苦找到這套獨特的灰藍色suit，是因為他自己那套運動服是灰藍色，而蒼崎凜認為他流川楓對“suit”的定義，真的只是“一整套”，“一整套運動服”也是“一整套”，想到這裏，流川楓覺得只能從喉嚨裏擠出一個氣音，然後罵了她一句“白癡”。
蒼崎凜深深呼吸，然後快速放下酒杯，跑進門去找自己那雙不知道在哪裏的高跟鞋。
直到出門前她還在擔心自己那不太拿得出手的化妝技術有沒有把口紅畫到外面，那個該死的銀色亮片有沒有暈到眼睛下方，直到流川楓牽過她的手說已經很好看了，然後把那個藍白色的花飾手環帶到她的手上，到了這裏，蒼崎凜才勉勉強強地把腳套進那雙據說穿着非常舒服的jimmychoo裏，才走兩步，她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只穿靴子和運動鞋的人類不應該輕易嘗試高跟。”她說。
他們兩個果然一點也不适合prom。
進門，被攝影，和熟人們打過招呼，然後他們找了一個角落坐下。流川楓昏昏欲睡，蒼崎凜把酒臺上她沒見過的調酒嘗了一遍，然後在上湧的醉意裏打了個酒嗝，最後開始發呆。
誰都知道棕熊隊的小前鋒和物理系的首席是一對，也都知道這兩個東亞人非常不好相處，他們一個臉上永遠挂着除了籃球的事情別跟我講話，另一個伶俐得只能讓人恨恨地喊一句聰明鬼的家夥上下掃你一遍就知道你肚子裏藏的是什麽貨色，就算他們長得好看今天穿得也漂亮，但是除了棕熊隊和物理系的幾個人之外，一個上去跟他們搭話的人也沒有，有句個詞叫只可遠觀，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
Prom的燈光晃得蒼崎凜眼睛發疼，她打着哈欠去摸邊上酒臺剛端上來的威士忌，流川楓從那種半瞌睡的狀态裏醒了過來，看向她，問了句“幾杯了？”
“五……呃，六杯。”
聽見這句回答，他站起來，向她伸出了手：“我想吃芝士漢堡。”
蒼崎凜眨了眨眼睛，她迅速地放下酒杯，然後把她偷偷放出鞋外的腳後跟塞回了那雙嚴絲合縫的jimmychoo裏面。
在prom當天穿着高定禮服蹲在漢堡車前指指點點店員要加雙倍芝士的，恐怕也只會有他們兩個人。
這似乎是漢堡車的最後一單。夜色已經很重，學生們尚還停留在華光和靡靡之音裏，店員沒有再等，而是把東西打包收拾，推着車離開了這裏。
他們坐在臺階上，把那最後一份芝士漢堡一點點吃幹淨。夜裏拂起些微寒風，無袖的禮服讓她的小臂裸露，她就湊近流川楓，支使他脫下大衣的一半，然後把手伸進他的大衣袖子裏取暖。
她想起半個月前的NBA選秀。流川楓以第11順位簽進了湖人，當時看見這個數字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命運巧合的意思，那會讓她很容易地想起湘北紅色球衣上的11號數字。這個數字曾經一度不再屬于流川楓，在他離開日本之後，新的一年生領走了這個數字，但在蒼崎凜的眼中，11永遠都是他最鮮明的代號。
“早知道你會認真打扮，我就應該選那條紅色的裙子。”她說。
流川楓看了她一眼，然後擡起頭想了想，随後他站起來，向她伸出了手。
這是一個标标準準的邀舞動作，蒼崎凜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問他：“你……你不會去學了吧？”
“不能給你丢臉。”他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
蒼崎凜哈哈大笑起來，她不想繼續回答他“給你丢臉的是我”，因為街道空無一人，唯有月光和那些被人們忘在身後的花瓣尚還嵌在水泥地的顆粒之間。
遙遠鐘樓那邊傳來一點模糊又悠長的樂聲，這是一首節奏布魯斯。她站起來，告訴他自己不會跳舞，但還是把手放進他伸出來的那只手裏，随後，他們邁開舞步。
月光和夜晚的清冷氣息一遍遍拂過他們的臉頰，靡靡之音穿過足夠寬闊的空間，用美夢的味道把這支不甚娴熟的舞增加些許回聲。一只黑貓站在街角駐足觀望，它是這裏唯一的觀衆。
她想起了太多事情。往事如潮，在她的心頭轟隆作響，神奈川的大雨和海浪始終在她的心頭萦繞，而她只需略一擡頭，望見流川楓的眼睛，就會擁有面對一切的勇氣。
“謝謝你。”她輕聲說道。
他沒講話，只是低下頭親吻了她流淚的眼角。
我從未猶豫過你的前路是否平坦光明，因為你本身就是我眼中最大的發光體。
千禧年的鐘聲剛剛敲過，NBA99-00的季後賽已經開場，湖人一路驚險淘汰太陽和國王，和印第安步行者在決賽相見，這是流川楓第一次首發出場，這張東亞面孔出現的時候，很多人都還記得他在NCAA裏的表現。
蒼崎凜說對面步行者的得分後衛和三井壽很像，是個反應極快能不斷打出關鍵球的家夥。說這話的時候，她其實正比誰都緊張地呆在觀衆席前排，而她手機裏的的通話對象，就是三井壽本人。
“這感覺很像當年全國大賽對上山王嘛，”三井壽的口氣輕描淡寫，試圖用別的方法來轉移她的注意力，“話說，你是不是拿到NASA的offer了？”
“是，”蒼崎凜回答，但她很快又把話題轉了回去，“我受不了了，已經第四節了，但還落後15分，這不是和當年打山王一模一樣嗎。”
“拜托，蒼崎凜，”三井壽的聲音懶洋洋的，“聽聽你周圍的歡呼聲，看看你現在坐的位置，你的位置是NBA總決賽第一排，你身邊除了傳奇球星就是世界名人，幾萬美金一張票的位置也沒法讓你單純地享受這場比賽嗎？”
三井壽說的确實沒錯。剛進入聯盟的流川楓還不足以給出第一排的家屬票，這張票甚至是蒼崎凜的父親搞來給她的，這件事情非常古怪，古怪得令人發指，但蒼崎凜欣然接受了。
相比起這些，三井壽覺得蒼崎凜更應該擔心一些其他別的東西——畢竟這是流川楓以首發出場的首秀，且這是總決賽——但他什麽也沒說。
最後十分鐘，流川楓重新被換上了場，在那十分鐘裏，比賽幾乎被他和湖人的中鋒所掌管，那種東亞風暴的氣息卷席在美國的土壤上，直到111-116的比分落幕時，蒼崎凜都還處在些許的茫然之中。
她在風暴之中站起來，四下環顧，看見流川楓本人正在向她投來視線，這一秒的對視足以讓蒼崎凜的迷茫在一瞬間崩裂。
是的，這家夥從頭到尾就該是個奇跡。
總冠軍頒獎典禮那天，蒼崎凜本來沒準備去，因為她認為這個結果已經足夠了，但是流川楓說了“你不能讓我的家屬位空着”，她沒有辦法，點頭應好，但在臨行前一天，她收到了那條紅色的禮裙，一起送來的還有一雙短根皮靴。她很想告訴流川楓“畢業prom那天我開玩笑的”，但是她沒說，她接受了，并且真的穿着那條裙子去了頒獎現場。
有那麽一瞬間，她猜到會發生什麽，但她本性中的那種自我否定讓她很快撇除了這個想法。所以當流川楓拿到總冠軍戒指之後真的越過人群向她走來的時候，她的驚慌是沒有半點虛假的。
別開玩笑了，看看現在的氣氛。這是什麽地方，這是NBA頒獎典禮，這是全球都在将目光着眼于此的地方，這是典禮儀式的每分每秒都被精确計算的地方……啊，是啊，但這也是你的榮光時刻。
“你在臺上唱11的時候我可一點也沒慌。”他說。
然後他跪下，把那枚總冠軍戒指遞到了她面前。
鑽石與黃金閃爍在這枚戒指上，Lakers和總冠軍獎杯的圖案在上面熠熠生輝，側面是流川楓的面孔意象圖——美式的簡潔線條畫風，注釋着RUKAWA和數字11。
流川楓就是這種人，簡單明了，想要做什麽就會去做，沒什麽多餘的裝飾或者準備，把那條裙子擺來她面前都應該是經過比如威爾斯之類的高人指導。
但是，本來也不需要那些。他只是就這樣在她的面前，用仿佛永遠沉靜的目光看向她，然後問一句“你願意嫁給我的吧？”——不管是什麽樣的場合下，蒼崎凜都會點頭說“YES。”
這枚戒指很重。蒼崎凜沒想過自己會戴上它，但它此時此刻确實就在她的手上。
神奈川的海風再一次拂上他們的臉頰。在燈光與歡呼中心，她擁抱了他。
“你知道的，”他看不見蒼崎凜的臉，但他知道她在流淚，于是他伸出手去摩挲她的臉頰，然後擦掉那些潮濕的水汽，“其實沒什麽區別，在LA見到你的時候我就不可能再放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