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1 章 傾訴
晏娘還在吟唱,聲音四平八穩,像是沒有注意到沼澤中的異象一般。蔣惜惜卻提着一口氣,從她身後走到沼澤邊上,與晏娘并肩而立,目不轉睛的盯着沼澤中那些越聚越多的氣泡。
它們接連不斷的冒出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從中心一點點的朝着銅針的方向漂移過來,竟像在沼澤裏面搭起了一座透明的琉璃橋一般。晨曦的微光映在氣泡上面,将它們照得五彩缤紛,像一條美麗的彩虹,可是縱使這奇景極美,蔣惜惜卻無心欣賞,她那口氣始終掉在喉嚨中,心跳亦越來越快,随着氣泡的移動,将她渾身的血液都攪動得沸騰起來。
終于,這些氣泡來到了銅針下方,離蔣惜惜的腳邊只有約摸兩三尺的距離,蔣惜惜屏息凝氣,慢慢躬下身子,看着氣泡上面自己被拉扯成奇形怪狀的影子,狠狠咽了口唾沫。
“啪。”
氣泡在一瞬間全部破裂開來,一時間,嗚鳴聲頓起,無數張扭曲的臉孔從氣泡爆裂的方位飄了出來,全部湧向蔣惜惜,将她團團繞在中間。
這些臉孔是蒼白的,或許是白得過了頭,竟有些透明,疊在一起,混成一團,争先恐後的沖着蔣惜惜訴說着,有吶喊,有沉吟,有怒吼,有悲鳴,他們,被壓抑得太久,心中有無數悲苦要對人傾訴,只是他們并不知道,這些聲音被生人聽在耳中,竟像是萬年寒冰從頭覆下,仿若身置雪窖冰天之中。
蔣惜惜如被困在一團白霧中間,凍得上下牙關不住的碰撞着,身體僵硬的動彈不得,連睫毛上都結滿了一層冰霜,令她的視線都不再清晰,只能看到那一團團接踵而來的或悲苦或凄厲的臉,除此之外,所有的景物似乎都變成模糊一片,讓她如同置身在夢中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努力的豎着耳朵,仔細聆聽那些游魂在訴說着什麽,千言萬語,從她耳畔飄過,她全神貫注,努力抓住他們言語中的每一個詞彙,口中不斷地重複着,生怕遺漏了任何一點。
然而身子卻終于承受不住寒氣的襲擊,蔣惜惜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發辮變得沉甸甸的,綴滿了冰棱。她嘗試着動了動手指,卻發現每動一下,都會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原來十根指頭上面,也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呼吸愈漸急促,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她覺得頭腦沉甸甸的,再也聽不進去任何一點聲音。就在身體朝地面歪去的時候,後背忽然被人攬住,她倒在晏娘懷中,用盡力氣沖她喊道,“晏姑娘,原來魂魄這麽能說,好生好生啰嗦”
手被晏娘握在掌心之中,她朝蔣惜惜已經凍得僵硬的雙手吹了吹,一股熱流頓時竄了出來,順着蔣惜惜的手指四散開去,遍布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蔣惜惜舒服得打了個哆嗦,覺得從頭到腳都暖和了過來,連頭發上的冰霜冰淩都化成了一股熱氣,朝上空飄去。她眨巴眨巴眼睛,深深舒出一口氣,笑着沖晏娘說道,“這下好了,渾身都舒服了。”俄頃,臉忽的露出惶惶之色,連忙抓住晏娘的手,急急說道,“趁現在還記得,我把他們的話全部告訴姑娘,不然再過上一時半刻的,我恐怕全要忘了,大人那過耳不忘的本領,我可是半分也沒學到的。”
晏娘“噗嗤”一笑,“姑娘莫急,慢慢道于我便是,即便記得沒那麽确切,我也大致能推斷出來。”
蔣惜惜心裏稍緩,遂将聽到的那些話一一沖她道來。
“有一個小丫頭,看起來和迅兒差不多大,她說自己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經過樹林子時,她爹讓她在這裏等着,他去去便來,可是他這麽一走就是一整夜,小女孩等得肚裏饑了,便想來到林子中找些吃食,沒想,就掉進沼澤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早已不覺得腹中饑餓,但是卻不願離開這裏,因為,她覺得爹還會回來尋她。”
“有六個士兵模樣的人,他們身上的铠甲我從未見過,看起來不像是我大宋的兵士,他們說自己是被将軍遣到此地來查探敵情的,怎知誤入桦樹林,接連跌進沼澤中,竟無一人生還。他們還讓我去告訴他們的家人,來這裏給他們收屍,對了,他們說自己是李晟将軍手下的人,家住在隴州汧陽郡。”
“還有一對跛腳的老夫妻,說自己在返家的路上被賊人所害,抛屍沼澤,身上的銀子都被人劫掠去了,他們說這些銀子是用來給兒子娶妻用的,擔心銀子沒了,孩子會怪自己。”
蔣惜惜絮絮叨叨得說了半晌,一直到太陽升得半高,嗓子都幹的冒煙兒了,才終于再也從腦中搜羅不出任何一點東西了,于是咽了口唾沫看着晏娘,“記得的我已經全部告訴姑娘了,姑娘可從這些冤魂的話中發現了什麽嗎?”
晏娘直愣愣的看了她一會兒,又鎖眉沖那沼澤沉思了半晌,這才回過頭來再次盯住蔣惜惜的眼睛,輕聲問道,“這些人不是掉入泥沼中淹死的,就是死後被人抛屍在此,難道,就沒有別的死法嗎?”
蔣惜惜又拼命在腦中挖掘了一番,俄頃,頹然沖晏娘擺了擺頭,“沒有,若是死得離奇,我定會記得清楚,可見是真的沒人死得不同尋常。”
晏娘略顯疑惑的挑挑眉毛,“那麽,他們可曾說過這泥沼下面有什麽東西嗎?”
“有啊,爛泥、骨頭、牛皮袋子,對了,還有一些金銀珠釵玉飾,都是死在這裏的人留下的。”蔣惜惜一字一句的沖晏娘說道。
可晏娘聽到後反而更加疑惑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嗎?”
蔣惜惜重重搖頭,“未曾聽說。”見晏娘的臉色愈發凝重,她緩緩走過去,輕聲問道,“晏姑娘,這不是很正常嗎?為何你看起來思慮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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