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耶稣

耶稣

“你覺得,霍無憂是殺害申無涯的兇手嗎?”

審了一整晚,老警察天剛亮的時候睡了兩個小時,現在又馬不停蹄地帶着他們刑偵一隊去到申無涯的死亡現場,看看有無遺漏。

夏汲光無精打采地跟在他身邊,“我覺得是。”

“霍無憂有足夠充分的動機。”夏汲光揉了下鼻梁。

“但證據不夠,”老警察從包裏掏出一支煙,點燃,“我們之前從申無涯的死亡現場判斷,殺死他的應該是一個男性,雲荒街應該很少有女人能舉起那麽重的斧頭。”

“雖然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僅憑霍無憂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學生,你覺得可以做到那種地步嗎?”老警察眼睛一眯,緩緩吐出一口香煙。

夏汲光頓了一下,“你懷疑除了傅朝陽外,霍無憂還有幫兇?”

絲絲縷縷的煙霧中,老警察露出一絲精明的神色,“排查申無涯身邊所有接觸過的人,重點排查男性,并且是和霍無憂有過接觸的男性。”

夏汲光了然。

如果霍無憂和申無涯身邊某個恨他的人勾搭上了,兩人互幫互助也不是沒有可能。

“傅朝陽一定被騙了,”夏汲光篤定地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壞女人。”

老警察瞥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重複了一句:“壞女人。”

申無涯死在離雲荒街不遠的城郊地區,那片有個廢棄教堂,很多地下勢力都喜歡在那聚會。

最開始報警的,是一個走投無路,準備在教堂裏上吊的賭徒。

他着急忙慌地進到公安局,語無倫次地說什麽:“釘子……屍體……斧頭……”

有的人一緊張,一害怕就會口吃,夏汲光聽了十多分鐘,才勉強從那人口中拼湊出他到底想說什麽。

夏汲光急匆匆趕到現場時,看見的,就是一具,零碎又完整的屍體被人用釘子釘在黑木十字架上。

申無涯雙手被分割下來綁在了十字架兩端,上面挂着他被串成手鏈的十只腳趾,

他的頭被砍下,放在他的腳底。

他的雙目被釘子釘死,嘴裏裝滿了長釘,傷口處,繞着蒼蠅,爬着又白又肥的蛆。

一股腐臭的,像是農村糞坑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新來的兩個警員當場吐了出來,饒是有經驗的夏汲光也捏着鼻子,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叫人拉起警戒線,進到現場。

傅朝陽那時還沒坦白他和霍無憂之間的關系,只緊緊跟在夏汲光身後,小心翼翼地看着釘在十字架上的屍體,然後,他咽了下口水,緩慢移開了視線。

傅朝陽話少,除了審問犯人,或者找到線索這種必要時刻,他基本不說話。

所以,沒人注意到他今天的異常。

緩過來的夏汲光開始分配任務:“把痕跡和線索都标記出來,排查一下,有重要線索先給我看。”

這處廢棄教堂并不大,只在深處立了一座已經開裂的女神像,此外,教堂的地面長滿了雜草,草裏藏着不知道誰丢在這的煙盒,螺絲,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夏汲光稍微扒拉了一下,整個教堂就到處飛滿了灰塵。

他在屍體背後找到了一把帶血的斧頭,經過粗略的比對,夏汲光基本确定,斧頭能留下的痕跡跟屍體身上的傷口吻合。

“兇器,”夏汲光深吸一口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把斧頭撿起來,“這個帶回局裏。”

傅朝陽接過斧頭,依舊沒說話。

“前幾天下過雨,很多線索都沒了,”夏汲光搓了下手,隔着一層手套,他再怎麽搓都熱不起來,“等會兒我們去外面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夏哥,這裏有半個腳印。”一個警察一邊舉起相機拍照,一邊朝夏汲光高聲呼喊。

夏汲光趕忙過去。

那腳印很蹊跷,按照花紋的方位判斷,應該是正對着申無涯的屍體,如果是兇手留下的,那麽這個腳印應該是背對着屍體才對。

申無涯的鞋還穿在腳上,他只是腳趾被割下來了。

夏汲光思索了一下,幾步上前,把申無涯的鞋拖了下來,“花紋是一樣的,這是申無涯留下的腳印。”

“所以死者大概率是自己來的教堂,他沒事來這種偏僻的地方幹什麽?”夏汲光頓了頓:“有查到他是誰,在哪工作嗎?”

發現腳印的小警察回答他:“這個還得回局裏調檔案,不過,我看他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夏汲光挑眉。

“我也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另一個舉着相機的警察說,“而且是最近一段時間,這張臉我實在覺得熟悉,但我一時之間真想不出來在哪兒見過,要不我們先回去看看,老郭那邊應該已經把這段時間的失蹤人口找出來了。”

老郭就是帶夏汲光和整個刑偵一隊的那位老警察,他是從上面調下來的,年紀大了,再過兩年就該退休了。

距離發現屍體過去了大半天,從相機裏洗出來的照片被貼到了會議室的白板上。

“經過照片和系統檔案的比對和走訪,我們現在基本能确認,死者叫申無涯,在縣醫院當保安。”老警察老郭翹着二郎腿,抽着煙,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白板上鮮血淋漓的照片。

“死者家屬呢?”老郭呼出一口煙,問夏汲光。

“申無涯有一個讀生物學研究生的女兒,叫申無憂,霍無憂跟着她的教授到了墓山上的實驗室做課題研究,我們的人正在跟她取得聯系,此外,申無涯還有一個老婆,叫霍春來在機械工廠四車間上班,但前幾天,她就已經辭了職,目前行蹤不明。”

夏汲光有些頭疼。

“霍春來娘家在哪?聯系一下。”那個年代,鄉鎮上大多都是公共電話,要聯系一個人,很難,要聯系一個稍微遠一點的人,非常難。在一種頹喪的隊員中,老郭格外有精神。

他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這種案子了。

“霍春來娘家離雲荒街不遠,我查了一下,坐公交車的話,一個半小時就能到,夏隊長派人去了,”之前跟夏汲光一起去現場,沒有帶相機的那位小警察在說話,“霍春來沒在那,而且,霍春來的親人顯然不知道霍春來失蹤這件事,不論問什麽,他們都答不上來。”

“我現在還有線索想說。”小警察說完,不等老郭打岔,再一次舉起手,示意老郭別那麽着急地進行下一步。

老郭揚了揚下巴。

“我剛剛跟隊長說,我和申無涯好像在哪見過,看到他是在縣醫院上班,我就記起來了,前幾天我幫我媽去醫院抓藥,看到一個眼睛很大的男人。”

“我對他的印象實在是深刻,因為他的眼睛就像牛蛙一樣,是從皮膚裏鼓起來的,在他那張消瘦的臉上,非常詭異,我就多留了個心眼,問了醫院那邊的人一嘴。”

小警察頓了一下,“這個申無憂,平時與人為善,工作很認真,不論上面安排什麽,他都虛心接受,認真對待,說是還還得過醫院的表揚,醫院裏的人不說喜歡他吧,至少都不讨厭他。”

小警察話音剛落,另一個在現場舉着相機的警察也趕忙舉手:“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在醫院看到他的,因為屍體的眼睛被釘子釘上了,所以我一直沒認出來,他就是申無涯!我之前帶我爸來看病,他還給我們指過路,很熱心腸。”

“而且這種像牛蛙一樣格外凸出的眼睛實在少見,我就記下他了。”負責舉相機的警察一氣呵成地把他和申無涯的一面之緣說了個清楚。

老郭猛地吸了口煙,沒答話,倒是夏汲光很疑惑:“所以,申無涯其實是與人為善的?我看現場那麽血腥,還以為多半是仇殺。”

“就是仇殺。”老郭撣了下煙灰,站起身,走到白板面前,指着最中心把申無涯屍體全貌拍下的照片說:“你們看這個十字架。”

“耶稣的故事有人聽過嗎?他就是在十字架上被釘死的。”老郭長長地呼出一口煙,眼神掃過坐在會議桌旁的幾個警察。

老郭年輕時聽過很多故事,耶稣只是其中一個。

“耶稣?什麽耶稣?”夏汲光眨巴一下眼睛,他是專科出生,能在雲荒街留下,一靠的是老郭的提攜,二憑的是斷案的經驗。

什麽故事,什麽耶稣,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只想抓住兇手。

于是,他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一直沉默的傅朝陽身上。

傅朝陽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擡頭看向老郭,得到首肯後,他才緩緩道:

“耶稣是基督教教義之一,《舊約聖經》中的一位偉大人物。”

“逾越節是對于猶太人來說意義非凡的節日,在這天,衆多信徒都回來朝聖。而耶稣就是在逾越節前,去到了耶路撒冷。但他并沒有選擇乘坐華麗的馬車,而是騎着一頭不起眼的驢。”

“《舊約》曾經記載,一個叫撒迦利亞的人預言:耶路撒冷啊,應當歡呼。看哪,你的王來到你這裏!祂是公義的,并且施行拯救,謙和地騎着驢,騎着小驢,驢的駒子。”

“這與民衆心中的彌賽亞不謀而合。”

“于是,在耶路撒冷的街頭,人們以棕榈枝為路,以衣裳鋪地,用最樸素而熱烈的方式,表達着對耶稣的歡迎。”

“然而當時的基督教主流與耶稣強調愛與寬恕,主張人人平等,甚至願意為罪人承擔罪責的觀點相悖,祭祀和宗教的首領認為,這是對猶太教傳統律法的挑戰,更是對祭司階層權威的威脅。”

“耶稣會讓這個社會變得不穩定,讓統治變得不穩定。”

“所以,當有人領袖造謠,說耶稣可能謀反時,羅馬統治者也開始感到不安,他們擔心耶稣的教導會威脅其統治,于是密切關注耶稣的行動,并尋找機會逮捕他。

“最後的晚餐”後,關門弟子猶大出賣了耶稣。被捕後,耶稣以“叛國”的罪名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傅朝陽很少說這麽多話,但他對耶稣也了解很多,所以多提了幾嘴。

“這是一個有關審判的故事,”老郭說,“我是這麽認為的。”

夏汲光挑眉:“萬一是巧合呢?雲荒街旁邊的學校還沒建好,這裏的人又基本沒咋上過學,就算上學,也很難知道什麽耶稣吧。”

“我不認為是巧合。”

老郭掐滅煙頭,“兇手有意識地把申無涯分成了好幾截,而且還分別綁在了十字架上面,他如果只想殺人分屍,又何必多此一舉弄個十字架?我問過之前來過教堂的幾波人,他們在申無涯死之前都沒看到過這個十字架。”

“兇手大概率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像朝陽這樣的大學生,而且,極大概率是男性。”

“反正,我是不信,一個女大學生能拿起這麽重的斧頭。”

老郭的話為刑偵一隊指明了方向。

緊跟着,他似有若無地朝傅朝陽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傅朝陽便清晰地意識到,老郭在懷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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