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微隐(上)

第十八章微隐(上)

從前從前,有一個富饒神秘的國家,叫做廣域國。

說它富饒,因為這個國家本身淩駕在無盡的世界之上,在這裏,那些小域世界的所有維度不過是一個個濃縮的球體;說它神秘,則是因為這個國家根本沒有維度和盡頭。

這個國家的所有資源都被一只巨大的邪惡的兇猛的喜愛研究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得教授掌握着,他想把各色小域世界堆成什麽造型,就堆成什麽造型:例如禮義廉恥。例如寡廉鮮恥。

這種霸道的行為讓其他的存在苦不堪言。

而這頭被起名為瞳雪的心理學教授有一個珍愛的存在——醜門海老板。

盡管瞳雪經常做一些無孔不入、令人發指的事情,但這不能改變醜門海老板的善良。

兩者将将就就地生活在一起。

瞳教授對醜門海老板确實很好,然而兩者的交流粗暴又匮乏,這導致了醜門海老板的不斷出走。在獨自飄零的階段,醜門海老板經常穿着美麗的秋褲在黑暗的森林玩耍解悶,每天顏色都不一樣的秋褲是靜谧森林裏一道無人欣賞的風景線。

廣域國的疆土無法計算,裏面有山川河流,有億萬辰星,更有廣袤無疆的森林。

森林裏往往會有千米長的樹藤,漂亮的冒泡沼澤,能融化掉大部分存在的熔岩河流,還有可以吞掉幾個小域世界的可愛花朵。

這裏是醜門海溫馨的港灣。

有這麽一天,醜門海因為躲避瞳雪穿過一片禁忌的荒林,重重禁制割得她皮膚支離破碎。瞳雪怕她再受更多傷害,只得停止追擊,悻悻返回,等她自己慢慢想通。

醜門海感到了安全,她苦笑着審視自己:滿身傷口,體無完膚。最可憐的是,她在趟行沼澤時把秋褲弄髒了。然而她又是幸運的,走着走着,森林裏出現了一口荒井。醜門海踉跄奔過去,把秋褲脫下來晾在井邊,露出兩條蒼白細瘦的腿,又套上一層幹淨溫暖的棉褲;而她自己則坐在井邊歇腳。

等泥巴幹了搓一搓就能掉了。醜門海這麽想着,眼皮越來越沉,最後睜不開了。

就這樣,她伏在荒井邊睡着了。一陣小風吹過,拔起無數參天大樹,把一整片森林的地皮都掀得卷起來,千裏之地翻卷着高懸在熟睡的醜門海頭上,無數枝葉缤紛如雨,形成一種妖異的倒視感。很不幸地,醜門海心愛的秋褲也被這陣微風撩動,掉進井裏了。

醜門海被秋褲落入井中的聲音驚醒了,她呆呆地看着黑洞洞的井口,覺得這口井就好像自己在瞳雪高壓的禁锢下難以平等對話的絕望生活——一陣莫名的酸楚泛上心頭,她開始哭了。

她的眼淚嘩嘩往井口裏流淌。按照當前的流量,不需要兩個小時,秋褲就能根據浮力原理浮上來了。

……如果秋褲不濕掉的話。

醜門海哭了一會兒,秋褲沒有浮上來,反而是一個陌生的生物從井裏探出腦袋。

這生物長得極其可怖,身形是長條狀,肚皮上也覆着與背脊相同的、蛇皮般的細密鱗片,渾身的鱗都是逆生——而它所有的眼睛裏都是鮮血染紅的噩夢景象,奪人心魄,毀人快樂。

“吾是掌握所有噩夢的不醒者達虺,誰用水嗆醒了吾?”那條猙獰的紅眼大長條惡狠狠地問話了。

“大灰大灰,你能把秋褲給我撈上來嗎?”醜門海哭着說。

大灰抿着嘴不說話,繼續惡狠狠瞪着她。

于是醜門海繼續哭。

“好啦好啦,吾可以幫助你。”大灰終于垮下臉,安慰說:“要是吾幫你把你的秋褲撈出來,你準備拿什麽東西來回報吾呢?”

“親愛的大灰,你要什麽東西都成,”醜門海激動地回答:“我的公司、我的文憑和房産證、甚至超越我力量的力量,我都可以給你。”

文憑房産證什麽的,事後去申請挂失就好了……醜門海想。

聽了這話,大灰搖搖頭,對醜門海說:“你的公司、你的文憑、你的房産證,還有超越你的變成最微小的存在,我哪樣都不想要。不過,要是你能喜歡我,讓我做你的好朋友,我們一起開辦秋褲愛好者聯盟,吃飯的時候讓我和你同坐一張餐桌,用你的小盤子一起吃東西,用你的小杯子一起喝東西,晚上還讓我睡在你的小床上;要是你答應所有這一切的話,我就潛到井底的水潭裏去,把你的秋褲撈出來。”

……

……

“請問……這是什麽。”在封閉的機艙內,醜門海無語地看着面前幻化出來的種種場景,那個穿着條秋褲在井邊一邊玩耍一邊發出涿鹿鈴般的嬌笑的姑娘是自己嗎。

由于被詭異的場景震撼住了,她連疑問的語氣都懶得用了。

“這是秋褲王子的故事。”大灰坦然解釋說。

努努跟在一起看了半天,情節讓他感到震動萬分。故事雖然被醜門海打斷了,少年仍然保持着大張着嘴的模樣,僵硬地說:“那那那……這故事和……和你有什麽關系……究竟有什麽關系?啊?”

“□不離十吧。”大灰很沒有自知之明地形容:“對醜門海的愛讓我重新得到了變為人形态的能力。”

“大灰……”醜門海怔怔地看着人形大灰。不可否認的是,大灰的模樣纖細俊美,皮膚粉嫩瑩白,正灰色的發絲和鮮紅的眼睛給人一種魔性的視覺沖擊。

那條她剛才草草套在大灰身上的秋褲,現在只是松垮垮搭在大灰的腰間。

她拍了拍胸口,心裏很複雜。忽然間很好很好的朋友一下子變質了,這讓她有些難以接受,但也不好直接拒絕。

怎麽辦呢?要不要裝死把這個話題跳過去?醜門海忐忑。

瞳雪死死盯了大灰一會兒,尤其是在那頭和自己的發色有些接近的頭發上多停留了幾秒。

忽而,男人輕松地笑了。

“我倒覺得……你不是很愛她。”瞳雪潑了盆涼水。

“可是吾已經徹底變成人形了。”大灰不滿道。

瞳雪仍然不懷好意地笑着,擡擡下巴,示意醜門海伸手去揭大灰的秋褲。

醜門海心中一驚,從瞳雪得瑟的表情,她已經聯想到了最有可能出現的最糟糕狀況……

眼皮突突跳着,她伸手扯開了一點點秋褲。

在這一絲若隐若現的縫隙裏,醜門海硬着頭皮,小心翼翼向內窺視。

喵叽喵叽喵叽喵叽喵叽喵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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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痛苦地□,手一抖掀開蓋在大灰身上的秋褲,把秋褲王子的隐私徹底披露了。布料之下掩蓋着的是嬌嫩的大腿肌膚,稀疏的灰色體毛,纖細的柔韌腰肢,還有——應該是雄性賴以繁衍的部位。

……仍然是一截粗尾巴。

粗粗的,灰灰的,布滿逆鱗的,沒有肚皮橫鱗的——

然而是尾巴沒錯。

“怎麽回事……”大灰茫然地注視着那截尾巴,他回憶了一下自己平時擺尾的感覺——尾巴立刻輕輕搖動了一下,然後卷成一個圈圈。

醜門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努努倒回地上,繼續他的大笑事業。

“哈–哈–哈–哈–哈–”懶懶卡着節拍予以伴奏。

瞳雪揚着唇角,再度拿起本子,在上面寫寫畫畫。

經歷了與醜門海曲折的情感歷程,他終于不再寫病例筆記,而是學會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歡樂,诠釋幸福。

比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他連自己笑得太急以至于咳嗽不止的景象都細致地描摹出來。

一幹人都是頗沒同情心的以各自方式笑着,幾乎嗨翻了飛機的艙頂;只剩下醜門海仍然蹲坐照看大灰,手裏拿着飄零的秋褲,一臉沉痛。

不知為什麽,她更加同情大灰了。

大灰的表情很難看,連臉色都成了死灰色。

醜門海摸了摸他絲緞般的灰色頭發,只能給他一個鼓勵的、聲援的眼神。

就像眼神不能殺死人一樣,這個眼神也沒有把大灰變得積極起來。

“吾不能如此狼狽不堪,吾要穿上秋褲。”大灰帶了幾分凄慘地要求。

醜門海想了想給人穿秋褲的繁瑣,又對比了一下給大灰原身穿秋褲的方便快捷,她扯着秋褲幹巴巴問:“……你是想穿在原身上還是人身上?”

“原身上。”大灰忽然高興了。

在醜門海面前,他大大咧咧張着腿,唯一一小節原身愉悅地卷來卷去。

“幫吾穿上。”大灰說,鮮紅的瞳仁裏閃動着“小海你不可以不認賬”的興奮。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醜門海吞吐嗫嚅,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

“給他穿啊。”瞳雪也睥睨着她,看她怎麽收場。

“我不是這個意思!!”醜門海恨恨看瞳雪,深知這家夥就是把可愛的大灰影響得不再單純的萬惡之源——而對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漠然地擡眼看天花板。

大灰的尾巴快樂地打着拍子。

“唔……啊。”

看到晃動的東西,懶懶很想去揪。努努趕緊把它抱遠。

和懶懶一樣,醜門海也下意識伸手去摸,差了幾分沒摸到;她又擡雙手想按住,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尾巴快速地晃到另一邊了。

大灰搖晃得越來越快了,根據視覺的停滞效果,已經晃成了一個扇形。

它沒有發現,醜門海的神情已經慢慢變化了。

“哼,一定要拍到你!”醜門海瞳仁整個變成混沌色,面對高速的對手,她的好勝之心熊熊燃燒,撸起袖子和大灰較起勁來,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大灰的尾巴——它真的是,實在是,确實是……太好玩了。

就像打地鼠或者打螃蟹的游戲機。

頓時,滿室都是“啪啪”的拍打聲——如果真的打到了,估計會很疼。

終于,醜門海看準機會,成功地抓住了大灰。

“抓住了!”她大叫一聲。

滿室寂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使勁攥着的、被拉伸到全部長度的尾巴上,大灰雙腿大張,一臉陶醉。

“……”醜門海讪讪地把手裏的物件放開了。

尾巴又卷回圈狀。

“要是長在尾椎上就更好了……”她嘆氣。

折騰了半天,大灰終于穿上了秋褲。褲子太肥太松,他只能用手拎着褲腰,坐在一旁。

“吾好久沒有體會坐着的感覺了。”大灰感慨。

醜門海和他保持距離,乖乖坐在瞳雪身邊。她好奇道:“說起詛咒……你當時為什麽不能變成人形态了?”

大灰自嘲般笑了下:“吾被詛咒者施了廣域級別的最高惡咒,原身形态變成了吾唯一形态,吾甚至連要求你幫吾解咒都做不到。”

大灰後怕地嘆了口氣:“現在,吾終于再度變回人形。”

“你怎麽得罪他了?”醜門海不解。她認識“詛咒者”。雖然那家夥只能帶來不幸和禍難,卻很少施與。詛咒是他的能力,并非他的愛好。

“吾讓他的原身穿秋褲。”大灰靜靜陳述道。

醜門海重重籲氣:“……我們還是商量商量廖千秋的事情吧。”

“好。”瞳雪點頭,努努也不含糊,抱着懶懶就位。

“等等,”只有大灰出言阻攔,失望道:“吾,秋褲王子的終身大事尚未解決。”

“你想怎麽解決?”醜門海皺眉。

瞳雪豎起耳朵聽着,準備萬一答案不滿意就把大灰解決了。

“呃……”大灰一噎。醜門海一句話把他問住了。

衆目睽睽之下,大灰苦惱地絞卷着尾巴,秋褲裏一陣翻騰,就像他劇烈的心理運動。慢慢地,美麗的男子臉頰染上可疑的紅暈。他支吾了半天,終于攥住醜門海的手,誠懇道:“小海,和吾永遠幸福地在一起吧……”

“……啊。”醜門海呆呆地看着大灰:“現在……現在咱們不就幸福地在一起了嗎?”

廣域沒有維度可論,說是永遠也沒錯了。

“……喔,是啊。”大灰恍然點頭:“那就還是說說廖千秋的事情吧。”

……

幾人又坐回一起,連帶着心滿意足變回原身的大灰。

大灰不知道,自己被變相剝奪話語權了。

“瞳雪,夜終南現狀如何?”醜門海問。

瞳雪答:“我去查了,夜終南确實出了些變故,而變故的開端出現在四個月前,不僅是山君,很多夜終南的居住者都變得狂躁、富有攻擊性。”

他繼續道:“山君說,它不甘心,要帶領所有的麾下離開夜終南。”

“它還攻擊我。”瞳雪說着,笑出一排排尖牙。

醜門海感到一陣頭疼,她試探道:“你沒怎樣……吧?”她在心底暗暗希望夜終南仍然存在。

“沒有。”瞳雪說:“我封閉了夜終南,但你仍可以打開。”

努努在一旁聽着,他有着活潑好動的個性,和旺盛得好像醜門海食欲的好奇心,前一陣他竟然把堕神的始末從醜門海口中套出來了。

因為話題攸關夜終南的存亡,努努焦慮地抱着懶懶的盆子企圖緩釋焦灼感。可惜他實在太過緊張了,以至于盆口都被他勒出一道道裂紋。

“堕神的事情與夜終南的山君狂化時間相差無幾,我認為是堕神的變異力量殘餘。”大灰的聲音加入讨論,原來他又變回人型了。

“說說看,大灰。”醜門海鼓勵道。

大灰淺淺一笑,緩緩道:“夜終南的變異并不奇怪,那是堕神殘留在噩夢之內的力量,混亂變異與噩夢已經同化,才沒有被你從這個世界分離。”

瞳雪也說:“就像我早些時候說過的,殘餘沒有被清理幹淨。”

“你們說的是。”醜門海看了看努努:“夜終南是一切遺忘的歸處。”

努努點頭:“夜終南是不存在的鄉土,也是不記得的鄉土。”

瞳雪又說:“堕神的力量殘餘轉化成噩夢的力量,因為被遺忘才落入夜終南,造成山君的異化。”

醜門海也颔首附和,無怪乎廖千秋會被其吸引,連她也要被牽扯其中。沒有公約束縛,堕神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實在是巨大的,估計這種類似于電池污染、甚至是核輻射瘡痍的長期創傷還需要清理一陣。

“好在夜終南路徑未移,一路不會太過危險。”醜門海慶幸道。一路上,她要帶着努努同行,而努努的個性她最清楚。讓她保證這個好奇心旺盛的朋友的安全,要比直接推平夜終南還要困難。

“也未必。”瞳雪截斷說。

也許是接下來的話不适合別人聽到,他把自己的領域鋪設在兩人之間,隔絕了其他人。

“為何,該不是要我們游泳吧?”醜門海擔憂地說。

“老林裏會有各種毒蛇毒蟲,如果你被咬了,他們肯定會在傷口上再做切口,給你放血。甚至給你注射血清……”瞳雪涼飕飕地說。

“我帶着大灰呢……”醜門海越說越小聲,有蟒無蟲,這是自然界的法則。

“大灰算什麽蟒蛇?……噩夢蟒?”瞳雪反問,慢悠悠地重複:“切口……放血……血清……針管子……”

醜門海立刻覺得背脊發涼。被咬一口無所謂,她害怕刀具劃口子,更怕針管,不論抽血還是打針,若是來雙份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在當場。她無比矛盾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打開了一個空間通道。

片刻之後,瞳雪看到她背着一個巨大的旅行包,步履蹒跚地從通往兩人卧室的空間縫隙裏出來了。

不同于被食物的雙肩包,這是醜門海的“旅行逃跑專用包”。

瞳雪挑了挑眉“大紅?大黃?還是大白?”

醜門海沒理他。不是不想說話,她怕一張嘴洩了氣,就背不動這個沉重的大包了。

嘗試着背包走了兩步,醜門海就把大包卸下來,開始沉重地喘氣。

“彌須山藏于芥子,世界納于花蕊。調整心态,就不覺得沉了。”瞳雪沉默半天,開口安慰道。

時間再度流動,努努看着醜門海手裏巨大的背包訝然:“這是什麽?!”

“殺蟲劑……”醜門海悶悶地回答。

努努欣喜道:“我也怕蚊子,給我塗一點吧。”

醜門海拉開拉鏈展示給他看。

努努呆滞了幾秒後道:“僵屍也能驅蟲,我要不要帶幾只?”

“帶吧,起碼你不用背着他們。”醜門海慫恿,想把努努也拉下水。

幾人做完交流,都覺得之後等待他們的是一場辛苦的跋涉,便不再言語,閉目養神。

三個小時的飛行之後,飛機緩緩降落。

封閉的艙門打開,而關閉幾人的特制結構內室也被從外部打開。一架特制的舷梯緩緩從艙口伸出,搭在裝卸坡道上,供醜門海等人出艙。

一行人順着舷梯緩緩下行,醜門海身上披着一件大麾,遮擋住秋山的涼意,她低垂眉眼,手指牽着瞳雪的袖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她背後是一輛好似巨獸的裝甲車等待登陸。

而她面前,站滿了熟悉的、不熟悉的人。

所有人的眼中都閃爍着屬于他們自己的欲_望,似乎一切都能在夜終南得以實現。

所求不同,然而都已不擇手段。

醜門海在心底嘆息,又在心底笑了笑,擡頭向遠方望去。悠遠的南山,猶如凝結的青濤滾滾,而蒼茫碧波之下,依然靜谧如無人。

☆、微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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