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2)

三代總長老一起,聚集在聖殿前的廣場上,全身戒備地看着一個人。

一個站在聖殿拱門雕像之上,把腳踏在血族始祖頭顱之上的人。

弗裏厄也擠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沒有人注意他,也沒有人會讓他主持大局。這個二代親王,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這基本上是血族公認的潛規則。

弗裏厄感到一陣讓他震撼的力量威壓,這威能正是來自于正在聖殿之上踐踏血族尊嚴的人。

“血族我接手了。”那人手中一抛一抛的,是血族議會的權印。

血族的騷動更加劇烈。那是只有數位三代血族同時表決通過某項提議,然後合力才能從聖地中心的封印取出的印鑒。這個人的力量不容小觑!

“癡心妄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我見過你!你是個下跪求低級血族給你初擁的垃圾!”一名血族面對自己的始祖雕像被人踐踏忍無可忍,一語道出了那人的身份。

“垃圾?”

“蓬……”說話的人甚至沒有抵擋的機會,鮮血瞬間噴湧而出。血族少有兵刃能摧毀的堅實軀體就這麽化為了一朵怒放的血玫瑰,如同油畫般鋪灑在青石板鋪就的廣場上。

沒有人看清那人如何出手的。

但是血族們知道死者是誰。

一位四代血族中的佼佼者,用自己紅色的血液在大街上畫出了一朵綻放的玫瑰,就像是永遠地鑲嵌入地面上一樣,不再懂得流動。這巨大的玫瑰并不是十分的細致,卻有着應有的形态,不管是花瓣的開放程度,抑或是根莖的曲折度,都與實物無異。

弗裏厄雙腿瑟瑟發抖。他從不知道一個第四代的吸血鬼如此不堪一擊!

有幾位四代血族互相交彙目光,露出一種決絕的神色。

那人看了輕嗤一聲。

“你們休想反抗,也不用設想人海戰術。在一定距離內,我可以直接控制你們體內的血液。”

“想讓它濺上天,或者爆成一朵花,或者全都湧到你的腦子裏……都很簡單。”

說着話,地上的血液慢慢彙聚起來,有生命一般蜿蜒爬行向男人所立的位置,甚至在衆目睽睽之下順牆而上,一路彙聚到那人腳下才消失不見。

一時間,廣場上靜得丢針可聞。

那人在樹威!

他是個人類,可這力量之可能屬于最深的地獄,最恐怖的噩夢,屬于最兇殘的魔神!

年輕血族們的臉上終于露出深深的恐慌,看向男人的目光也沒了方才的兇狠。懼意如同遮蓋住月亮的烏雲,蒙上了他們的雙瞳。

因為他們看到了無助。從比自己輩分更高的血族們眼中。

那人愉快地眯眼說:“我不想浪費任何一個改造體。你們也不想放棄接觸頂峰的權利,是不是?”

他半躺在穹頂之上,指間還捏着一個水晶酒杯,裏面玫瑰紅色的酒在月光下晃動,倒映出星辰的液面亦折射出他乖張的倒影,看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留守于血界的總長老站出來怒斥道:“你不要太狂妄!如果其他十二位三代血族都回來了的話,你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雖然面前的人能夠操縱血液,但是第三代的血族都有領域能力,或能與其一鬥。

聞言男子雙眼半閉半睜,只流出半圓的灰藍,纖長的睫毛編制着星光的樂譜,挺拔的鼻梁滾動着夜色的旋律,半開啓的雙唇上游離着深夜的春風。

“你說得對,哪怕再有兩個,也可能合力擊敗我——只可惜,這裏只有廢物,雖然是賞心悅目的廢物。”

那人似笑非笑,睥睨了抖成一團的弗裏厄一眼。

“更可惜的是,血族的入口已經全部被我封閉了。”

“就算有朝一日我的改造結束,放開通道,那時我的力量也非今日能比——他們就算回來也不過是等着認主罷了。”

“你到底想怎樣!”總長老憤怒得雙拳攥得青白。

“怎樣?當然是帶給血族新的繁榮!”男人把酒杯一抛,舉起雙臂。

“血液不再是維生的必需品……它是我們一組崛起的力量……”

“我是……暗夜虬結的權威,是堕血之神,是你們新的君主。記住我的名字!”

男人踩着無數血祖的雕塑,一步步走到聖殿頂端,居高臨下地看着地面上無力反抗的血族,一輪妖異青藍的皓月靜靜地停留在他背後,讓他銀色的頭發因為背光而染上黑色的暗影。

他緩緩開口:“你吃個雞絲米線放這麽多辣椒啊。”

……

“啊?”弗裏厄徹底傻了,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管窨井蓋子的小片警穿着統一配發的黑色大棉袍,把手攏在袖子裏,一臉納悶地看着自己。

油黑油黑的小破桌上,套着塑料袋的碗裏,雞絲米線冒着熱氣。

冒熱氣的,特指對方那一碗;自己這一碗,已經被厚厚一層碎辣椒碼得隔熱了。

自己面前哪裏有什麽血族,什麽聖殿,什麽堕血之神。昏暗的小巷子裏,執法人員看不見的地方,他正與章桓面對面坐在小馬紮上吃地攤呢。

他不過是陷入回憶裏罷了。

“唉,這些年吧,我覺得……”坐在自己對面吃着羊肉串的小片警一聲嘆息,徹底打斷了他的愣神。

“你在聽嗎?”章桓不确定地問。他晃了晃手裏拿着的一只大鱿魚,觸須僵硬地飄動,就好像舉着一個飛翔的外星人。

“你繼續說,繼續說……”親王尴尬地咳嗽了一聲。他暗自埋怨着,自己怎麽在冷風裏嗖嗖吹着,吃個雞絲米線也能走神呢?太掉價了。

“……也不能怨我哥。”章桓把大鱿魚咬在嘴裏,開始了自己的回憶。

章桓本來在一個不錯的家庭裏。他有一個哥哥,比自己大7歲,父母一直沒有偏愛任何一方,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父母意外去世的時候,章桓16歲。

一個懂得如何悲傷,卻不懂怎麽生活的年紀。

還在上高二的章桓只能跟着剛工作的哥哥過日子。哥哥章銳在一家國企做文職,收入也算有保障。

哥倆相依為命,本不是難事。

只是,不知道章桓的哥哥是不是太過悲痛了,第二個月就交了個女朋友。

嫂子那時還沒進門,已經擺出一副當家作主的模樣。

都說長嫂比母,小叔子是兒。可那未來的嫂子從不拿正眼看他,說話也帶着刺兒,那刺兒還是冷的。

登記結婚之前,嫌他這個半大小子礙事的女人不鹹不淡的一句“咱們家又不是慈善機構”,爹娘過去的房子就成了婚房。

懦弱的大哥無法駕馭妻子,連着人帶着房子帶着家産都成了女人的掌中物。

章桓高考成績優秀,選擇去了警校,因為有學費的補助。

他所有的物品都被一個包袱皮卷一卷帶出了家門,從那起也就沒覺得“回家”是件好事。

進了警校之後他才知道,警校也是要用生活費,而且比一般院校更難打工補貼。無奈之下只得再向家裏求助。哥倒是給,嫂子一筆一筆記得清楚,眉眼之間也看得出記得有多清楚。

工作之後,章桓多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他會把每個月工資的大部分拿來還錢,只想盡快擺脫這種恥辱的“賒欠”。

十一年過去了,章桓成了現在的章桓。

他并沒有成了熬出頭的大款回家揚眉吐氣把鈔票甩在自己愛錢的嫂子臉上,沒有變成公安部門的重要人物,在什麽萬衆矚目的場景義正言辭地指責哥嫂的冷漠,也沒有一夜之間持刀翻牆入室做什麽泯滅人性的複仇。

更沒有,忽然結了緣修了仙,虎軀一震便淩駕在那些人之上,“強大得讓所有人顫抖服從”,享受某種報複的快意。

那時的境遇沒有磨砺了他,給他輝煌的明天;也沒有毀了他,給他狹隘的心胸。

只有細水長流的日子,拮據的、有點微微的痛,和淡淡的幾乎稱不上快樂的快樂。

就連對他的侄子,他都是不錯的。給不了小魚物質上的好東西,也要給他一些快樂。

大嫂為什麽那麽苛責小氣,也不過如同護崽的母獸,想給自己的親生血肉争取更好的未來。

十一年,章桓太本分,不會來事,又沒有背景,工作了七八年不升反降,職位越調越偏冷,最後調到一片明明在城市中卻可以用荒蕪來形容的轄區管檔案。

十一年,兄弟之情淡得只剩數字。就算不得不走動,也要帶着東西上門,他嫂子會當面拆開東西,權一番,好像看看章桓帶來的能不能抵他一雙筷子。

章桓嘆氣。

委屈嗎?并不是,只是不知為什麽想說。

那邊金發的家夥不知道走了幾次神了,可自己就是不自主地從頭到尾說了出來。

他本不願意提這些,畢竟是家事,也不是什麽多露臉的事情;不知為什麽,看這個外國二愣子的傻樣,總有種告訴他自己會舒服很多的感覺。

是的,只是不知為什麽想告訴這個人。

“兄弟啊,你過得比我還慘。”弗裏厄不自覺又咳了起來。一碗雞絲米線裏不光放了辣椒,還放了很多醋,嗆得他直喘。

“你有什麽慘的。”章桓漫不經心地說着,心裏卻輕松很多,把自己帶的保溫瓶遞給對方。

章桓擰開蓋子,裏面是熱水,他喝了幾口又遞回去,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些。

小片警打趣親王:“你看看你,成天吃辣的喝辣的穿辣的戴辣的……這種日子人人羨慕,哪裏像我什麽也沒有,每到月底就揭不開鍋。”

“我就是個逃避責任的孬種罷了。”弗裏厄苦笑搖頭。

“唷”章桓樂了,擠兌道:“被家族逼婚了?被逼者加給大白胖子公主所以跑出來了?”

弗裏厄狠狠瞪回去:“你呢?沒人逼婚,但也沒人要吧?”

章桓噓了口熱水,真真假假地長籲短嘆。

“是啊,我就沒這福份咯……”

拖來拖去,也快奔三了。

他嫂子今天正好提起這件事,一副為了他好的模樣勸道:“好歹也是城裏的小夥,眼界別太高了,你不知道現在窮鄉僻壤的姑娘好些都會為了戶口結婚的。”

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只能喏喏說自己再考慮考慮。

其實章桓人好,又老實仔細,并不是沒有姑娘看中;可是嫂子的霸道蠻橫深深印在他腦海裏,他就是對戀愛結婚提不起興趣。

“怎麽沒福分?”弗裏厄不解地看着小片警,白白淨淨的,人也耐心,多好的人啊。

“沒錢呗。”章桓随便找了個借口搪塞:“再這麽繼續下去,照我每個月存下25塊錢的速度,我大概1000年後能娶上媳婦。”

弗裏厄張了張嘴想說那你加入血族吧,起碼能等到一千年以後。

那邊章桓又低頭吃串了,串肉的鐵釺子在冷風裏一吹,涼得很快。

弗裏厄又抿了幾口熱水,咂了咂嘴,忽然問:“我有個工作需要人,你幹不幹?”

“你自己還幹着我侄子的家教呢,能有什麽好工作?”章桓不屑道。

弗裏厄神秘兮兮地湊到對方耳邊吐氣:“只要夜裏躺下,就能拿到錢,白天你該怎麽上班就怎麽上班。”

章桓忽然覺得心裏不舒服起來。他看走眼了!這個半吊小子竟然……

不不不,我不是嫌棄他的職業低賤,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可是這種古怪感覺怎麽回事!

小片警目光複雜地看着滿不在乎的男子,臉色沉下來了:“我不幹,你也不許再幹了!沒錢我管你飯!”

他一反平常、義正辭嚴的教訓換來了親王不屑地瞪視。

“給人看房子,至于嗎!”

“啊?”小片警忽然覺得有點短路。

“和我給人看房子。你做飯,住宿在人家家裏,一個月,”弗裏厄又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這個數。”

章桓望天。買彩票還需要兩元錢,天底下竟然有這種無本的幸運?

“你不是住酒店嗎?公子爺?”他将信将疑問:“和我這種庶民住一起你習慣嗎?全家都是貴族的,嗯?”

“去不去吧!”弗裏厄抱臂。

章桓在冬夜中靜默地看着弗裏厄。

“什麽時候搬家?”

“還等什麽!”弗裏厄孩子似的歡呼,一蹦三尺高。

與此同時。

汪洋大海之中,有一個特別的漂浮物沿着赤道線漂流着。

有兩個人正躺在一塊漂流的小木板上,随着幾平米大小的舢板以無視洋流的方向往國內漂去。

這木板雖然不大,也就是半個房間大小,卻鋪了厚厚的軟墊,又有一層禁制隔熱隔冷,別人還看不到。

兩人手邊有小矮桌,上面放着冰鎮的西瓜,其中一人手邊還放了一桶薄荷味道的鮮奶冰淇淩。

正是醜門海和瞳雪二人。

“翠翠說這樣回去快些,我怎麽覺不出來啊?”日頭很烈,醜門海抱怨了一句。用空間轉移不是更快嗎?

“你想早點回去?”瞳雪拿自己的手臂當枕頭,偏頭看她。

“不用回去那麽快……那家夥得學會自立。”醜門海嘀咕着坐起身來,抱着一大桶冰淇淋往嘴裏填。

她想了想又說:“當初我不是不想管這件事,也不是怕麻煩,更不懼怕與荒泯和堕神作對。只是我不喜歡別人說謊,更看不慣他逃避現實。要不是事情已經迫在眉睫,我就該多端端架子,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鴕鳥心态會帶來多少麻煩。”

“那你還收人家的懷表?”瞳雪不以為然。這麽一來,醜門海顯得她自己好像見財起意似的。

“犯了錯誤是要受到懲罰的。”醜門海理所當然地說,順便把奢華的九龍壁懷表拿出來,狠狠親了一口再放回袖子裏。

……看來就是見財起意。瞳雪認定了。

醜門海本來打算把老虎機擱在小木板上帶着一起飄,卻被瞳雪一揮手直接扔回了家。于是她只能在船上百無聊賴地躺着,看看天空再吃點薄荷冰淇淋,再看看天空再吃點薄荷冰淇淋。

到最後,就連喜歡甜食的她都覺得齁心了。

一陣海風從西北方吹過來,醜門海呆滞地張嘴等着喝西北風,少許綠色的汁液從嘴角流出來,順着臉頰蜿蜒而下。

“像不像喪屍?”她問。無血可吐的她總算找到了新玩法。

“沒這麽安靜的喪屍,雖然你的協調和平感都和喪屍差不多。”瞳雪用指腹揩着她嘴角的冰淇淋,又給她填回嘴裏去。

醜門海抓過男人的手腕吭哧吭哧地咬起來。

瞳雪任她啃,誰知她啃得沒完沒了。被啃了半天覺出點疼的瞳雪終于忍不住問:“你幹什麽?現在才想起來報仇是不是太晚了?”

說是不在意,其實他也很擔心荒泯的話又勾起醜門海不好的回憶。

翻舊帳的話,他有點心虛。

“誰想報仇啊……”醜門海無語,繼續啃着消磨時間:“來,我給你咬個手表。”

她毫不客氣地咔哧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咬完了之後皮膚上留下了上下兩圈淺淺的小牙印,還真是有點像個手表的表盤。

“表帶呢?”瞳雪問。

“那麽認真幹什麽,想要表帶自己配去!”其實根本不會咬表帶的醜門海心虛地扭過頭去背對着他。

瞳雪舉着手腕看了一會兒,忽然挑挑眉。

布滿星辰光彩的黑色尾巴撲通一聲拍打在水裏濺了個水花。

在蒼茫大海上如同一片樹葉的小木板,被男人的一個翻身晃得顫悠悠的。

瞳雪從背後抱着醜門海,把嘴唇貼在她脖子上。

“我給你咬個懷表吧。”他笑眯眯地說。

☆、楔子02:當租客來敲門

02當租客來敲門。

溫暖深藍的海水一望無邊,千米之下,低溫的海底有厚厚的珊瑚礁堆砌着绮麗壯美的水生世界,潮水一般洶湧密集的魚群在其中穿行。

海面之上,一塊小木板靜靜漂流。

“能見到翠翠真高興。”醜門海望着午後最熾熱的天空說。

“她還背着我給她縫的小布包呢。我手工活做得那麽差,也就她肯用。”醜門海很感慨:“早知道印上青山公司的名字了,這樣我們的公司就能成為第一個走出世界的公司了。”

“不過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對言情小說的狂熱之中,”她想了想,又嘆口氣道:“那些風流世子冷漠總裁什麽的都不太現實,希望她到時候不要發狂了才好。她雖然自稱是公約聯盟的,其實偏向中立要多一些……她太情緒化了。”

她依然記得劉翠翠有一段時間特別希望自己看起來溫柔賢淑,于是努力溫柔賢淑。

所有不如她力量強橫、說她不溫柔的都被她打得很慘。

想到這裏,醜門海不禁替翠翠擔心起來:“翠翠不僅僅迷上了言情小說,還總惦記着白狐報恩的戲碼……說什麽先受傷再獲救再嫁給世子進行宅鬥……她要怎麽才能讓自己受傷呢?要不然我先打傷了她?嗯,早知道剛才應該打傷了她再讓她走。”

她喃喃了半天,完全是自說自話。

“瞳雪……你……”腰側傳來一陣又癢又痛的感覺讓她皺起了眉。

瞳雪不說話,他很忙。

“你別再咬了,再咬我都變成金錢豹了……”醜門海郁悶地攥拳,砸了砸正握着自己另一只手腕,在肌膚上一路啃噬舔咬的男人。

“擠擠還能塞下一些。”瞳雪含糊說着公交車司機常說的話,唇齒繼續流連,灰白色的發絲散落在對方身上,和被他留下的痕跡交織在了一起。

齒痕青紅斑駁,很多都重疊了數層,有的傷處已經滲血腫脹,而且沒有一個像表盤的形狀。

有一些甚至是正方形的,不得不佩服瞳雪技術的神奇。

也正因為如此,瞳雪總是在用“咬得不太圓”為借口,一次次啃咬上下一寸脆弱的肌理。

“郵輪上的人終究太多,現在終于有點獨處的感覺了。”他抱着醜門海,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攪着海水,把船板帶得原地轉起了圈圈。

醜門海覺得頭暈,只得把臉靠在瞳雪的肩膀上,拿出百分百乖順配合的樣子。

“尾巴……給我看看。”她說。

瞳雪自然很樂意地把尾巴從水裏甩出來,又甩了甩上面的海水,才伸到對方面前,醜門海趕緊一把抱住,免得繼續原地打旋兒。

瞳雪安靜地俯視着她,最末端的尾梢在她懷裏勾卷成一個黑色的圈圈。

幽深的鋒利鱗片交錯,在一片黑沉的底色上發出耀眼的蒼白光芒,好像所有世界所有時間的星光都彙聚在她單薄細瘦的懷抱裏。

原身化的利爪伴着灼熱的呼吸拂在醜門海臉上,比過去溫柔了太多的舉止讓她找不到理由抗拒。

她微微偏頭:“別在這裏耽誤太久……”

“無妨。”瞳雪說。

海天之間,兩人目光接觸,又變成凝視。這片海天,這片海天所歸屬的世界,這個世界所歸屬的時間亂流,所有存在所歸屬的虛無,又被攬入懷抱之間。

過一秒,不會少一秒;過一分,不會少一分。

當坐标與維度全部失去意義,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休憩與對望,他想。

“青山不老,為你白頭。”

低喃的字眼,消匿在交疊的唇間。

明暗兩處,天各一方。

醜門海所居住的城市已經接近子夜時分。

“什麽時候搬家?”章桓問。

弗裏厄歡呼一聲,随便拿出幾張鈔票塞進夜攤老板娘油膩的圍裙口袋裏,拉着反應不及的小片警就跑。

“走啦!收拾東西去!”

“喂……我手腕要斷了!再拽說你襲警了!”被對方不知輕重地扯着跑,章桓疼得直咋呼。

深夜中的小巷,燈火昏暗,一張桌前的兩人已跑得不見蹤影,只剩下兩碗殘着湯水的雞絲米線,在寒風中變回瓷碗該有的冰涼溫度,不遠不近地靠在一起。

血族曾經流傳着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六代血族去拜會弗裏厄,不小心把客廳酒架上的一瓶紅酒打翻了。

吃喝無憂的弗裏厄自然不會因為一瓶紅酒與那人計較,彼此客套了幾句也就算了。

一個月後,那位血族再度上門,卻發現瓶子還在地上躺着,唯一的不同就是酒已經流幹了。

還有什麽“弗裏厄在脖子上套個面餅吃卻只吃前半塊因為懶得轉動它”,什麽“弗裏厄一直沒有後裔是因為懶得下口”……

所以說,二百五親王弗裏厄決不是行動派,說搬就搬不過因為他冒失而已。

當他看着章桓在自己租的房子裏熟練地打包,自己只能幹瞪眼站在一旁時,忽然覺得自己好礙事啊。

只見章桓把碗和盤子還有幾個炒鍋疊在一起,互相之間還用舊報紙墊起來防震,筆記本和小家電等等則先是用棉被和厚被單覆蓋,再用膠帶把插頭固定起來,考慮得面面俱到。

章桓似乎看出對方的尴尬,笑笑解釋:“剛找工作那會兒幾乎三天兩頭搬一次地方。”

“工作變動這麽頻繁?”弗裏厄不解。

“便宜房子不好找,”小片警一邊微微笑着,一邊低頭把東西裝箱,嘴角有個若隐若現的酒窩:“要是有人出價高點,就會被趕出來的,然後只好再找下一個地方。”

房間裏忽然靜了。弗裏厄吸了吸鼻子,默不作聲。

“怎麽了?”章桓不明所以地擡頭,旋即了然而笑:“是不是灰塵太大了?要不然你出去等一會兒?”

“我會回來的——!”

親王哭泣着推門而出,沖進夜色中,真是血族想跑路,攔也攔不住。

章桓看着被甩得撲簌撲簌落牆皮的門有些哭笑不得,搖搖頭繼續歸整物件。

他娴熟地,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所有東西都已經裝箱。

看看天色,估計弗裏厄今晚也來不了了。

“這家夥,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章桓自語道:“該不是開玩笑吧?算了,也沒什麽損失,大不了再把東西拿出來。”

想着對方毛躁又膽小的模樣他不禁失笑,把制服大衣鋪在床板上,脫鞋靠在上面準備将就一夜。

“嘀——嘀——”門外忽然響起喇叭聲。

“嘀——嘀——”一聲又一聲,似乎就在自己門外正對着的空地上,還有很輕的、發動機的聲音。

章桓甚至能想象到在寒冷的冬夜,兩盞車燈照亮一片地面的模樣。

因為這喇叭實在是響個不停。

什麽樣的半吊才能在這個點鐘按喇叭?他有些氣沖沖地拉開門,看到一輛灰色的蘭博基尼,趾高氣昂地在自己門口大喘氣。

弗裏厄坐在駕駛上,另一面的車門一直敞開着。從那家夥紅紅的鼻子頭和滿口呼出的白氣能看出,車門已經大敞許久了。男人非但不惱,還一臉邀功地看着自己。

章桓深吸一口氣:“你這車才能裝多少東西?”

“喂,”弗裏厄的臉立刻垮了:“我還特意找的Gallardo系列,這種車門可以平開;如果是剪刀門的型號梗放不下東西。”

章桓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門怎麽開和裝多少東西有什麽關系!你有這錢給我組個面包車不好嗎!”

“啊?”弗裏厄表示不能理解:“算了,先塞塞看,實在不行駕駛座上也放箱子,我再雇個拖車拉着它。”

章桓:和這種人一起住……天要亡我。

三十分鐘後,最後一樣東西放進後座。

那是章桓騎着用以穿大街轉小巷的二八輪大梁自行車,據說是一輛九手自行車。為了這輛不離不棄的車子,只能敞着右邊的車門,随着開車一掀一掀,好像一只開了膠的皮鞋。

“你自己的東西呢?”

“我找人用面包車先送去了。”

“算了,當我沒問……”

夜黑風高,一個片警加一個血族親王就這麽開着一輛超級違規的車子,緩速駛向新家。

弗裏厄握着方向盤,別提有多得瑟了。

千斤的重擔別人扛,自己不僅不用勉強着做些做不來的事,還得到了去別人家白吃白住一探究竟的好待遇。

醜門海給他鑰匙的時候說了,如果不是二人世界就不能住進去,否則用水斷水,用電斷電,睡着覺也會被雷轟至渣。現在,他拉上章桓這個墊背的湊夠“二人世界”,他就能在醜門海的住所恣意翻滾啦!

“還有多久?”章桓問。

弗裏厄看看四周的環境:“還有三千米左右就到了,別着急。”

蘭博基尼,是跑車中的佼佼者,力量速度與霸氣的代名詞。

千米的距離,轉瞬即到。

而能坐在蘭博基尼的副駕駛上,和一個英俊多金的年輕男子一起出門兜風,與對方互訴衷腸,也是很多姑娘們心儀的場景,僅次于過去的大家閨秀們所夢想的,“我好想坐在馬車裏哭”。

此時的章桓就坐在副駕駛上,和一個不僅多金而且英俊的年輕男子一起喝冷風。看着一個淩晨便出門、靠鍛煉恢複中風後遺症的老大爺慢慢地超過了他們的車,又慢慢地遠去,他忽然覺得很困。

章桓默默地把臉埋在膝蓋上。

“今天是周六,我周一還要上班,你快一點,謝謝。”他說。

暮霭漸漸彌漫,一種紛紛亂亂情緒在章桓心底升起。

有什麽在面前一閃而過,還有撕心裂肺的聲音……青灰色的煙在城市裏四處生起,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游蕩而來……

似乎又從這絕望恐慌的場景脫離而出,自己穿着墨綠色的雨衣站在雨夜裏,有個人放下馄饨的勺子,只是皺了皺眉便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見。

“到了。”一個聲音忽然在耳邊說。

章桓茫然擡頭,額頭上印出兩個淺淺的紅印。剛才竟然真的睡着了。

車裏的燈一直亮着,橘黃色的,很安靜又很安心的光芒。很少有人願意在夜裏開車燈,有一種自己在明別人在暗,可以被随意窺視的感覺。

大概這車玻璃也是特殊材料的吧!他想着,一邊往窗外看去,天竟然已經亮了。老天爺,他們究竟開了多久!這種速度,就算違章都可以辯解說自己在散步吧!

他推開車門,弗裏厄已經先一步把那輛九手的自行車像捧着祖宗牌位一般,小心翼翼地請了下來——怕一個不小心給他弄碎了。

章桓只當對方上心,頗為感動;只是他不知道,能得到吸血鬼呵護的,必然是真正的古董。

把東西一樣一樣卸下來,他這才有機會打量自己要住進去的地方。

“不錯吧?”弗裏厄用手肘捅了捅他,一臉得色。

“又不是你的。”他白了快美上天的二愣子一眼,自己的嘴角也帶了笑。

不知為何,這房子給人一種很高興的感覺。不覺得羨慕,不覺得自慚,只覺得“來了,很開心”。

這房子外表乍一看有點像老北京的四合院。由青灰色的磚砌起的牆合圍,門板是木的,中間卻有防盜的夾層,一看便是有些年數的老宅子精心重裝而成。

走入一看,又完全不是四合院。

推門而入,分裏外兩重院落,外面一重保留着古制,分東西廂房,通着鋪磚的十字甬路,邊角擺放石凳石桌,還有一塊及腰高的靈璧石。

“可以把自行車停在外院,這樣就不怕賊偷了。”弗裏厄小心翼翼地把自行車靠在靈璧石上。

“誰偷它啊。”章桓自嘲。

“那是小偷沒眼光。”弗裏厄摸了又摸光滑得幾乎可以照見自己面容的座椅,還有金屬位置美麗的沁色,才依依不舍開了第二重門。

裏面一進院落很大,格局與外面完全不同。中央蓋的是青磚刷粉的雙層小樓,樓前竟然有片草坪,而草坪裏有一壟地種了韭菜。

章桓笑出聲來。

這個城市不是沒有更大的房子,有更華麗外觀的住宅多如牛毛。

大力鋪陳雍容典雅的裝修如今在富人中比比皆是。

可是這套住所就是給人一種特別的感覺。

一切都是以“舒服”簡單為标準,多了一些富貴人家沒有的東西。比如院子裏有個小房子,看起來是後來加蓋的。上面挂了個牌子,有一人寫了句“以後有狗了用”,被一個歪歪扭扭的字跡劃掉改成“我的窩”,又被另一人劃掉,寫着:“雜物室”。

兩人抱着幾件行李穿堂入室,頓時感覺回到數百年前,甚至是千年前。

“果然深藏不露。”章桓贊嘆。他不懂得鑒賞,可是高下之分太過明顯。

弗裏厄嘿嘿一笑:“自然深藏不露。”他很清楚,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僅僅是對方願意讓他看到的一切。

醜門海和瞳雪兩個人的私人房間被隐匿起來,看起來就好像只有客房客廳書房等房間一樣。

幸虧章桓不研究這些,否則只會更加難解釋——這些器物家具,都不是人間的材料。

比如鋪滿了錦緞棉墊、被當作沙發使用的木榻,使用一種萬年暖沉木,取秀木生火之道,只要坐在上面,有可以自動散發熱力,絕對是吃飽後蜷着打盹、吃撐了晾肚皮的絕佳用具。

還有那能夠容納無數杯具餐具、只要心念一動就可以把菜轉換到自己面前而不用站起來夾菜的納彌須青石茶幾。

還有很多,以弗裏厄對東方玄幻世界的了解只能大體認出幾樣。

這些物件沒有力量無法驅策,所以對兩人而言只是比較好看的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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