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章
日子還照常的過,沒有了謝微和pika,我和機器貓石榴之間的氣氛倒是緩和一些。偶爾也會在食堂拼桌共進午餐。那個女孩不在,石榴再也沒提過機器貓的桃色八卦和說那種爛話;而機器貓從未提起過pika的死亡,也不曾表示任何懷念或哀悼,我甚至隐隐覺得,沒有她的糾纏倒追,他其實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出事的傍晚下着蒙蒙秋雨,已經出現了霜凍,路面狀況很差。BOSS去和政府的有關部門負責人談事情,到達目的地時發現一份重要的文件忘了帶,于是讓秘書打電話給石榴,讓他開車送過去。
石榴有多黏機器貓,我們都是知道的,當時機器貓在面試新招的前臺,他直接去會議室非要拉着他一起去送文件。他們勾肩搭背——準确說是石榴勾着機器貓的肩膀搭着機器貓的後背——路過我工位時,那種肉麻感讓我忽略了心頭的不安;而一個小時後,BOSS打電話來催促,大多數同事依然以為是堵車導致延遲。
又過了半個小時,前臺的電話忽然響起,路過的一個小護士接了起來:“喂?這裏是翰雅幹細胞……什麽?你确定是XX和XXX嗎?……已經通知他們家人了?好的我會轉告……”
我聽着不妙,過去問怎麽回事,小護士面無人色,聲音發抖:“機器貓他們在送文件的路上,開的車被翻鬥車軋了!”
我腦子裏轟地一聲,有什麽念頭飛快掠過但顧不上抓住:“嚴重嗎?趕快聯系行政和人事!需不需要錢?”
小護士也快哭了:“電話裏沒說清楚,好像很不好……石榴的親人都在老家,醫院說通知機器貓家裏了……”
主管級別+關系戶就是不一樣,和pika出事時的無人問津避之唯恐不及完全不同,老板親自趕到了醫院。ICU的燈血紅血紅地亮着,門忽然打開,一群親屬和同事呼啦一聲圍過去:“怎麽樣?醫生,怎麽樣……”還有忙不疊塞紅包的。
穿着手術服的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精疲力盡的臉:“我們已經盡力了……去見最後一面吧。”
說是最後一面,剛從手術臺上擡下來的兩個人已經蒙上了白布,大片大片濃郁的暗紅的血在白布上洇開,而被罩着的形狀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是人類的軀體。所有人都面露恐懼不敢上前,最後還是明教授冷靜地走過去,掀開白布看了一眼後迅速重新蓋好,把臉扭到一邊。我看見他的面容失去了血色,嘴唇微微顫抖。
這熱鬧已經和我無關了,我後退幾步靠着牆,并不想看那兩具應該很恐怖的屍體,醫護人員把車推向太平間,人群裹着哭聲也随之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我是怎麽從站立變成蹲在地上的,身前地面上忽然投下一道漆黑的暗影,擡頭一看,是謝微。
他還像幾天前在療養院那樣,身體瘦削面容枯槁,可是一雙眼睛卻亮如鬼火,朝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後,謝微也靠到牆壁上慢慢蹲下,輕聲道:“我看見他們了。真好看。”
我轉頭看他,因為動作用力,甚至能聽見自己的脖頸發出一聲骨頭的脆響,剛才接到電話時那個模糊而可怖的念頭再次閃過腦海,這一次是我不願意捕捉它:“好看?”
“是啊。”謝微的眼睛更亮,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亂七八糟血肉模糊的兩團,骨頭和內髒都在外面,我都分不出哪個是機器貓哪個是石榴。”
他驀然擡手捂住臉,先是肩膀不住抖動,然後整個身軀都開始失控地抽搐,路人看起來大概會以為哪個病人家屬在撕心裂肺地恸哭,只有我知道他在笑,歇斯底裏地狂笑。
“沒錯,是我讓John安排的,反正他要出國了,不做白不做。”
我和謝微回到了他的家,實驗室是絕對隔音的,他笑着對我承認了一切。
我覺得他已經瘋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在為pika報仇?”
謝微歪着頭看我,露出孩子一樣天真的神情:“難道不是嗎?”
胸口有熱血湧到喉頭,本來以為自己懶得再說什麽做什麽的我倏然暴起,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拖到陽臺上:“你看!往下看!”
晚上八點,一樓卻沒有開燈,pika的爺爺奶奶經受不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住院一段時間後被女兒接走照顧,一直沒有回來。
僅存的理智告訴我這裏是陽臺,說話不能高聲:“你怎麽到現在還在自欺欺人?害死她的明明是你!如果你沒有給她吃那個該死的堕天使,如果不是你的鬼配方有問題傷害了她的神智,她不會自殺的!”
謝微劇烈喘着氣,也壓着聲音抗辯道:“不!害死她的是那兩個王八蛋!如果機器貓沒有拒絕她,如果石榴不是沒事就撩撥她,我怎麽會用她試驗藥物?!我就是替她報了仇!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她,我是真心為她好,藥物的問題是意外……那是個意外!”
我很驚詫自己在極度憤怒之下還保持着幽默感,大概是pika這句話給我印象太深:“不,拉美西斯摧毀敘利亞,那是意外;你所制造的,是災難!”
重重做了幾個深呼吸,我逼視着他,咬着牙道:“你以為我不懂你們的狗屁藥理?那天John的話我都聽明白了,現在就給你分析——你的堕天使會通過幹擾脊髓裏的遺傳物質制造世上最大的快感,同時調節人體狀态,讓服食者的潛能被激發,變得更漂亮更聰明,但是也會在同時傷害到脊髓裏的物質,最直觀的結果,就是導致服藥的人逐漸失去意志力和自我調節情緒的能力!這世上可能大多數人都會在某一瞬間産生自殺的念頭,但通常他們會通過意志克服或者轉移這種負能量,可是被堕天使傷害過的人不會,一個小小的自殺沖動産生在他們腦海裏,會因為脊髓密碼的失控而無限擴大,從星星之火變成燎原的烈火……這也是那個妓_女和pika死亡的真實原因!他們管不住自己!”
我和pika甚至算不上什麽很好的朋友,但是這時,不知不覺間我竟然淚流滿面:“如果沒有被這個魔鬼傷害,pika就算一時想不開,為了老人為了其他原因,她也不至于走上絕路,以後她會慢慢放棄這段卑微的單戀,遇到合适的人,或者選擇你,過完否極泰來的一生。可是這一切都被你毀掉了!你自己喜歡的女孩、你未來的幸福,都被你自己毀掉了!現在你是想通過把一切責任推到機器貓身上然後殺死他這種途徑,催眠自己‘給pika報了仇’,并求個後半輩子的心安對吧?但是你最好記住,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你自己,你當年害慘了自己還不夠,現在又害死一個無辜的女孩,以後還會幹出什麽事?究竟要支付怎樣的代價,才能讓你明白玩火不是個有趣的游戲?”
謝微臉色慘白,眼眶通紅,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眼睛裏滾出來,聲音帶着扭曲的哭腔:“別說了!別再說了!……我……我只是想讓她開心啊!”
☆、尾聲
我去機場給謝微送行,他要回美國投奔祖父,也許終此一生都不再回來。
雖然是臨別,但兩個人都找不到什麽話說。我買了兩個冰淇淋,和他并肩坐着沉默地吃,直到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要走了?”
謝微擡起頭,看着來人的目光有種愛誰誰的混不吝。
明教授依然那麽沉靜,淡淡道:“你遞交辭職報告那天我不在公司,想想還是決定來送你一程。”
他默然片刻,像是在考慮如何措辭:“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知道一些。——實驗室主任曾經告訴過我你的部分異常舉動,結合其他的細節,多少能猜到。——小謝,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天分的孩子,有時我甚至後悔,後悔當初提點你的話不夠直白。”
太君……我下意識想起日本老頭慈愛的臉,原來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麽神隐和無害。
謝微慘笑了一下:“不,教授,這和您無關。即使您當時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醒我,該做的我還是會去做。”
明教授點點頭:“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吧。以後不要再任性了,記住我的話,科學固然重要,但它不能淩駕于道德。一旦越過那條線,最終會自食其果。”
他從随身的公文包裏取出一套書遞給謝微:“這是送給你的。”
謝微接過來,看清書名後疑惑地擡頭。
明教授淡淡道:“裏邊有兩句話,你可以思考一下。——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謝微的神色間也似乎微微一動,随即把書塞進身上的雙肩包:“謝謝教授,我會認真讀的。”
包裏有什麽亮閃閃的東西晃了一下,明教授揚了揚眉毛,有點驚異:“那是……?”
“口紅。”謝微把其中一個小盒子摸出來給我們看,“以前買的。第一次看到,我就覺得這個顏色很配她,後來又陸續買了其他幾種色號,但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現在……徹底沒有了。”
明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許将來會有機會,送給另一個女孩子。”
“不會了。”謝微扯起嘴角笑笑,眼睛裏有可疑的晶亮,“這些顏色都是我專門為她挑選的,未必适合別人。”
登機時間到了,謝微的行李很簡單,一個雙肩包和一個拉杆箱,他姿勢輕松地背上包,走出幾步後又回頭朝我們揮手,我鼻子莫名地發酸,聲音都變得哽咽起來:“……保重。”
謝微揮動的手頓了頓,陡然轉過身去,大步走向登機口,再也沒有回頭。我不知道他的臉是不是和我一樣,正不受控制地慢慢被打濕。
明教授的日本小汽車消失在路邊,我仰起頭看着滿天金粉般灑落的陽光,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也許教授說得對,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我舉起手機,在通訊錄裏找到那個心裏閃動過一千一萬次的名字,又輕輕默念了一遍,然後在紅色的“删除聯系人”上按了下去。
□□拉黑……微信拉黑……微博雙向……所有的痕跡都被清理幹淨,再也沒機會回頭。
最後删除的是曾經來往的郵件和她的E-mail地址,選擇“徹底删除”之後,我的目光停留在最上邊那一封未讀郵件上,那是一封來自另一家公司的offer。
Bye,翰雅;
Hello,即将到來的、新的生活。
(全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