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章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2014年有個很浪漫的開頭。因為這一年的農歷正月十五元宵節和陰歷2月14日西方情人節正好重合。站在位于六樓的公司天臺往下看,街邊積雪未化,已經有人擺攤賣起了鮮豔欲滴的玫瑰花。

只可惜我是個例外。

電梯“叮”一聲打開,我幾乎是一個箭步竄出去沖進公司大門,屋子裏的溫度讓僵冷的四肢略微發麻,仿佛剛才皮膚都凍成了薄薄的紙,熱氣撲在上面會凝結成水珠。

這樣多好,會沒人看出我剛才流過眼淚。

有一種寒冷叫沒穿秋褲,而剛才在樓下打了将近半小時電話的我不但沒穿秋褲,連羽絨服外套也沒顧上穿。長袖襯衣袖口露出冰冷的手指,反而是被緊緊握住的手機還有一絲餘溫,iphone5的大屏幕上不知道是水汽,還是別的什麽。

那個看似溫和其實冷淡的聲音還在耳邊,像是夢魇:“對不起,……學弟你很好,但我們不适合。”

行屍一樣走回工位,拉開抽屜取出早就買好的火車票。本來計劃是今晚表白成功後立刻上車,天亮前出現在她的樓下,可是現在……我看着高鐵車票上的“北京→上海”字樣,扯着嘴角笑了笑,一點點把它撕得粉碎,就像,撕掉的是剛才收到的那張好人卡。

一切都結束了,沒有結果。今晚要加班,明天公司有活動。

皮鞋踏在走廊的聲音清亮卻急促,在一個公司待久了,你會自覺不自覺地對老板的腳步聲印象深刻。有人用英語介紹着公司概況,聽聲音是外事部的同事。我随意地擡頭看了一眼,恰好對上門外一行人裏那張熟悉的臉,一瞬間驚得站起。

“翰雅生物科技公司自從成立以來,一直致力于細胞産品技術的研發和生産,在國內同行業中處于領軍地位,曾經與多家權威機構建立長期合作關系……”

外事主管是個美國長大的香蕉人,口語無懈可擊,但本來聽得滿臉認真的來賓卻倏然揚起眉毛,顯然他也看見了我。

雖然五年沒見,但彼此的變化都不大,足夠一眼認出。老板也察覺到了,朝我點頭示意:“江然,過來——這是謝微博士,中科院北京生命科學研究院康院士的學生;這位是我們公司的項目部專員江然。——你們認識?”

“豈止認識!”

謝微伸過手來跟我相握,笑得眼睛彎彎:“師叔,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謝微是我的大學同學,當初在北京大學念心理系本科的時候,他的導師是我導師的學生,因此他經常開玩笑叫我師叔。

雖然同樣是心理專業,但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物種:謝微只低我一個年級,卻比我小三歲;我規規矩矩小學六年中學六年,18歲時憑着帝都戶口低分踩線進了北大,而他十五歲就拿到了北大少年班的畢業證,本科三年修完數學和心理學雙學位(中間跳了一級),之後放棄保研,跨專業去了美國華盛頓讀細胞工程。聽他導師也就是我師哥講,這孩子碩士時又跳了一級,拿到博士學位時才剛滿二十四歲——在中國,可能有些大本畢業生跟他同齡。

翰雅走廊裏的謝微跟五年前機場的少年幾乎沒什麽分別,他當初戲言博士讀完都是半禿頂滿臉斑,自己卻依然皮膚溫潤黑發柔軟,清秀文靜得像是女孩子。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男生裏并不算出衆(比我矮了一點點),但因為肩寬腿長比例好,穿起西服來修長如一株文竹。用餘光都能留意到辦公室有女同事探頭探腦,而謝微大概是習以為常,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管看着我,笑得嘴角邊露出酒窩:“沒想到師叔你在這裏工作,這些年怎麽樣,羅文欣跟你在一起了嗎?”

小王八蛋,上來就戳我肺管子。

那天晚上我沒有加班,也沒有跟着老板去參加公司活動晚宴,而是帶着謝微回到我在郊區昌平租的房子。這房子在地鐵起點站而翰雅生物在線路終點,當初選擇租住這裏,就是為了每天可以搶到一個座位然後打半個小時瞌睡直到公司。

房間很小。我早上出門沒疊被子,換下來沒洗的衣服和吃了一半的零食淩亂地分布各處,跟衣冠楚楚幹淨漂亮的少年謝微産生了極大的反差。

已經快九點了,我找出一罐啤酒打開遞過去,謝微一手接過,一手在耳邊舉着手機:“嗯……我今天不回去了,住在同學家……明天直接去活動的地方,放心吧,沒事……我又不是女孩子。”

我笑了一聲:“馮姨還管你管那麽寬?這老保姆在你家有十幾年了吧,感情還真好。”

“是啊。”他的表情很安靜,“她怕我回不去……就像當年我爸爸媽媽那樣。”

我頓時語塞,尴尬地轉過臉爬上床,謝微也脫掉外套,只穿着貼身的襯衣和長褲,光着腳靠到我身邊。我們就像當年在大學寝室裏那樣靠在一起喝着罐裝啤酒,明明分別了很久,心裏也裝了很多話,但一時之間竟沒人開口。

其實謝微大學時沒住過寝室,他在校外租了間房子,一應事務都有保姆照顧。這個智商測試在華盛頓大學名列前十的天才少年,實際的生活自理能力之差出乎想象。你見過帶保姆出國留學的時差黨麽?我知道當別的華人留學生在美國餐館打工的時候,謝微家的老保姆馮姨卻能操着流利英語從唐人街扛回油鹽醬醋瓜果蔬菜,這寶貝只需要一邊寫論文一邊吃她變着花樣做出來的□□菜就好。

所以這貨躺在我床上後有點不知所措。一罐啤酒喝完,他把一直藏在手心裏的易拉環塞回去,遲疑着道:“羅文欣……”

我知道他要問什麽,羅文欣就是今天我打電話表白的女孩。我把手裏的空罐捏扁,讓它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抛物線後落進垃圾桶,然後扯開嘴角端出一張沒所謂的笑臉來:“還那樣,她在上海,我在北京。逢年過節發個短信。”

其實不是那麽沒所謂,我們都心知肚明。

謝微默默握着易拉罐,白皙皮膚下凸顯出骨節和青藍色的細小血管,因為用力,指甲都沒了血色。真是個好孩子,跟自己無關的事都可以這麽糾結。

臺燈的昏黃光暈裏他突然發問:“你不愛她了?”

“愛啊,我不愛今天幹嗎還要去跟她表白?”

以我的為人,是不會跟一起喝酒的兄弟說謊的,但有首歌怎麽唱的來着,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愛一個人沒愛到難道就會怎麽樣:“事情就是這樣,你也知道,我認識了她整整六年,也喜歡了她六年。那時候年輕氣盛,剛認識一個月就上去告白……她拒絕我也很正常吧?哪個女孩子會不了解一個男生就貿然接受他?”

謝微輕聲道:“是啊,你那時真不應該說的,說出來了,就連了解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說得對,可惜當年我太年輕,不明白。人總要搞砸一些事之後才會明白相應的道理,可那些事再怎麽重要,也不能重來了。

“後來呢?”

我努力把思緒拉回來,組織語言告訴他他出國後發生的那些:“後來羅文欣畢業了,去了上海——她老家在浙江——我還曾經去上海工作過一年,然後回北京考研,結果考是考上了,調劑到了見鬼的物理系。畢業後發現還是本科專業好找工作,就在翰雅的市場部呆下了,這兒環境不錯,待遇也挺好。偶爾給她發發短信,知道她還沒有男朋友,我就放心了。”

這些年辛苦難過的細節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輕描淡寫下來,也就這麽寥寥幾句,我把喉嚨裏的那點酸澀藏好,相信謝微沒聽見。

謝微應該是沒聽見的,他的目光在房間裏逡巡:“你還會彈吉他?”

我跟着他掃一眼牆上挂的木吉他,點頭:“是啊,在上海學的,就會那麽幾首曲子。”

窗外的夜風嘯叫着刮過,好像第一次彈琴給她聽的那個聖誕夜。我還記得自己學會的第一首歌:候鳥往南飛,風一刀一刀地吹,沒有你逃到哪裏心都是死灰。

候鳥往南飛是為了南方的某一只鳥吧,沒有那只鳥,北方還是南方又有什麽分別。日子在哪裏不是過,風在哪裏不是吹。

巨蟹座的男人本來就多愁善感,更何況我剛剛經歷了又一次失戀,難免比較矯情。

其實我很想問問謝微這些年過得怎麽樣,有沒有脫離FFF團。他這麽好看又聰明的男生,就算情商低自理能力差,肯定也有一大堆妹子哭喊着願意照顧他。但是快十二點了,明天六點要早起上班,上湧的酒意也不允許我再扯下去。

謝微已經縮進被子裏,關燈後的一片黑暗中他手機屏幕亮着,似乎在發短信。就在我閉上眼準備說晚安的時候,他忽然道:“師叔,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要多關照啊。”

“神馬!”我幾乎掀開被子跳起來,瞪大眼睛看他。

黑暗裏,謝微被手機照亮的臉淡淡笑了一下,解釋道:“今天你們老板,不,咱們老板問我願不願意到翰雅來做技術研發,我剛才發短信告訴他我考慮好了。明天的活動結束後,就可以辦理入職。”

作者有話要說: 挖坑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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