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誅心之語

他終究是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當年惠帝的骨血被人淩辱至此境地,他終究是無法再沉默的看着王太後這般放肆下去。

李大人是三朝元老,為官清正廉潔,在民間深受百姓推崇,在朝中亦是德高望重,門生衆多。所以他說出來的話,即便是王太後,都不得不掂量一番。

王太後看着他站了出來,面上卻是沒有絲毫的驚訝,她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借着這個機會,将朝堂清洗一遍,把那些不和諧的聲音徹底的摘除出去。

“太皇太後娘娘,如此輕易的便定了北陵王的罪,是否過于草率了些。”

王太後似乎早就料到會有人這般問,她面色淡淡的向着殿外再度招招手。衆人順着王太後的視線方向望過去,只見幾個侍衛又是拖拽着兩個身穿囚衣的人進來,後面還跟着幾個人,似乎還有……

是李潛!

看到李潛出面,李大人心中一涼,在這南國京都之中,誰人不知李潛斷案的本事。但凡是經他之手的案子,自是不會有絲毫的破綻。

在後面說的話已經不重要了,殿中衆人心裏都是明白,今日北陵王怕是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然而李大人卻是不信,再怎麽說,當年他也曾見過南景良幾面,以他對南景良的了解,後者斷然不會做出這種勾結他國之事。

可是有北陵王白紙黑字畫押的認罪狀在眼前擺着,李大人哆哆嗦嗦的拄着拐杖,他只覺得身心俱寒,當真是妖後禍國啊。

李大人拄着拐杖,狠狠的敲擊着地面,可是敲在厚厚的地毯上,只發出了沉悶的咚咚聲。他看着高臺上端坐着的太皇太後,看着殿中奢華的一切,看着場中沉默的衆人,一時間,他只覺得莫大的悲憤。

他終于是忍不住悲呼出聲:“萬馬齊喑究可哀,妖後禍國,天要亡我南國啊——天要亡我南國啊——”

王太後聽着李大人的話,眉間緊皺,她剛要下令将這個在大殿之上亂喊亂叫的老匹夫趕下去。

李大人在喊完這句話後卻是一口鮮血噴出,鮮血從嘴角緩緩的留下,他拄着拐杖的手似乎再也受不住力,緩緩的向下滑去,可是他悲呼的聲音卻是愈發的嘹亮了起來,回光返照一般。

“諸位,醒醒吧,看看現在的南國都變成了什麽樣子。阿谀奉承、吮癰舐痔,屍位素餐,還有幾人真正在做事,南國,不能斷送在我們手中啊——”

李大人說完這句話,口中再次噴出一口鮮血,還不待侍衛從身後圍上他,他已是漸漸地從拐杖的支撐滑落在地,眼神之中的生機也是一點一點流逝着。

他大睜着眼睛,渾濁的眼神之中卻是泛起了晶瑩的淚花,“惠帝,老臣實在無顏見您啊……”他喃喃的說着,說完這句,手中的拐杖也是“咚”的一聲悶響摔落到一旁。

那“咚”的一聲,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又好似砸在了諸人的心上。

殿中衆人仍是沉默着,可有幾人隐于寬大袖袍之中的雙手卻是緊緊的攥起,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麽一般。

王太後看到李大人竟是直接死在了大殿之中,她的眉毛緊緊皺起,她極力的壓抑着自己的怒火,先前大好的場面偏偏被這個老匹夫給攪了。

他站出來質問也罷,求情也罷,王太後都是早已預備好了對付他的措施,可是現在他卻是直接死在了這裏,當真是讓她郁卒的很。

她狠狠的一拍面前的案幾,那力道,甚至連桌上的茶盞都是顫抖了幾分。

“大膽,竟敢這般公然擾亂朝堂秩序,是存心壞了哀家的壽宴嗎?!杖責一百,當庭行刑!”

殿中衆人聽了心中都是一寒,李大人三朝老臣,說是為南國付出了一生也不為過,即便沒有功勞,那也有苦勞。而且即便先前有所沖撞,可此時人都死了,竟還有杖責,難道要鞭屍嗎!

南國人最為講究入土為安,所以鞭屍無異于最為殘酷最為侮辱的刑罰,這般對一個老臣,實在是太過分了一些。

那幾個侍衛猶豫着不敢動手。

王太後見狀更為生氣,她大怒道:“連幾個奴才都敢公然違抗哀家的命令了嗎?!”

那幾個侍衛一聽,“噗通”一聲都是跪倒在地,口中連連求饒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太皇太後娘娘饒命,太皇太後娘娘饒命……”

“母後……”這種時刻也就只有南景珩敢于在開口了,聽到南景珩開口,衆人心中都是一輕,總歸是虎毒不食子的,“李大人總是殿前失儀,但他也已經去了,死者為大,母後便饒了他吧……”

王太後聽到南景珩的聲音,猙獰的表情總算是柔和了幾分,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是依然刺耳,“怎麽,連你也要跟哀家對着幹?”

南景珩一噎,卻是連忙開口“兒臣不敢,只是李大人終究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死後還得不到安寧,實在是太過于悲慘了一些,也顯得我南國有些不近人情了。”

南景珩一席勸說的話說的滴水不漏,他看得出來,王太後顯然被李大人的一席話氣的不輕,所以他也只能徐徐圖之。

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景珩的話起了作用,王太後竟是沉默了一瞬。少頃她再開口時,語氣已是沉靜了許多。

“将遺體帶出去罷,”王太後擺擺手,似是極為不耐煩的說道,“至于罪人南景良,還是按照先前所說的做罷。”說完,王太後眼神陰狠的掃視了一圈,似乎在看誰還敢站出來求情一般。

南景珩想要開口,可是他心中清楚,王太後同意不鞭屍已經是極大的讓不了。若是他再開口求情,只怕王太後會不再顧及母子之情。

想到這裏,南景珩禁不住在心中自嘲的笑笑,皇室之中,哪有什麽親情之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只能說,有的時候,人啊,竟是連畜生都不如……

那幾個侍衛此時也不敢再有絲毫的猶豫,分出幾人将李大人的遺體擡了出去,然後另外幾人便是将早已準備好了的杖責用的刑具擡了上來。

然後北陵王仍舊沉默着,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幹一般。他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被擺弄着放了上去,一下又一下杖木入肉的悶響聲,聽得衆人都是心驚膽戰。

然而北陵王卻像是沒有痛覺一般,任由那杖木砸在身上,他卻是一聲不吭。

“五十五,五十六……”

兩個侍衛輪流打着,還一板一眼的認真的記着數。他們也是奇怪,這個北陵王當真是這般硬骨頭嗎,竟是一聲不吭的扛了過去。

一個侍衛實在是奇怪,便湊近了北陵王的頭部,将他面上粘着的發須撥開,将手指伸到了他的鼻翼下,卻發現北陵王早就沒了氣息。

原來這個北陵王竟是在他們不知覺間斷了氣,他們一直在打一個死人。

他一驚之下,向後一跌,然後戰戰兢兢向着高臺之上的太皇太後娘娘彙報道:“回太皇太後娘娘的話,北,北陵王,他,他死了……”

殿中的女眷早已不忍再看下去,她們紛紛移開視線,努力讓自己不去想殿中那血腥的一幕。可是聽到侍衛彙報說“北陵王死了”,還是有人禁不住低呼出聲,然後又緊緊的用錦帕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激怒到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卻是一副沒有波瀾的語氣:“打了多少下了?”

“回,回太皇太後娘娘的話,六十八了……”

“繼續。”

“是,是。”那侍衛不敢有絲毫的保留,仍是一下又一下的對着一個死人賣力的打着。

大殿之中的角落裏,一人正死死地咬着嘴唇免得自己哭出聲音,索性她坐在女眷席位不引人矚目的角落裏,倒也沒人發現她的異常。

又過了一會,“回,回太皇太後娘娘的話,一百了。”

“嗯,将屍體丢在亂葬崗,你二人便下去領賞吧。”太皇太後平淡的語氣,似乎只是在說今日晚膳吃什麽一般,卻是聽得殿中衆人一陣一陣的心驚膽戰。

“好了,這只是個小插曲,壽宴繼續,禮官。”

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禮官聽到太皇太後娘娘突然喊他,他連忙回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着。

這便是他的母後,這便是那個口口聲聲說着“一切都是為了他好”的母後,南景珩輕搖着手中的酒盞,眼中的情緒卻是複雜的難以言說。

之後便是文武百官在南景珩的帶領下獻上壽禮,最後是南景珩這個攝政王的冊封儀式,一切腥風血雨都在顧研華的昏迷之中悄悄發生着。

“這天都要黑了,娘娘怎麽還不醒?要不要再去請個太醫來看看……”紅菱焦急的說着,一邊圍着顧研華團團轉。

由于顧研華的突然暈倒,長樂宮慣常伺候的幾人也都是被急招到了偏殿之中伺候着。看着紅菱轉來轉去的心煩,芸香禁不住開口道:“紅菱你就別轉了,歇會吧,再等等。若是天色黑透了,娘娘還沒醒過來,我們便去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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