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榮枯(1)
第二十九章榮枯(1)
就像潮水褪去後裸呈的礁石,昨日還被泥沼汪洋包圍的營地不再形同澤國孤島,而是被一片蔥郁的山谷圍環抱在最低坳。除了搭建帳篷的空地依舊如昔,營地周圍已是一片茂密林海。
磅礴的生命跡象帶來大量的熱氣和水汽,林中葉片潮濕帶露,褐色斑駁的樹皮上覆着厚厚的綠苔,樹杈上也挂滿了盛開零丁小花的藤類植物,好像一張巨大的五彩蛛網,顯得斑斓而又詭異。
以目測判斷,綠草和灌木的高度已經過膝。
明明比泥沼和漆黑骨架要靜谧安全的場景,卻帶給人陰森不定的感覺。無有日月星辰,光線灰蒙,滿目翠綠被淡淡的霧氣遮掩,如同一個個站在瘴氣裏的山鬼。由于營地的四面都是森林,旺盛的生命力在空氣中燃燒卻帶着磷火般的死氣,那種生死枯榮間震撼的感覺,讓文明中癟瘦的形容詞再也華麗神氣不起來。莫說是一座瑟瑟秋山,盛夏的南山也出現不了現在的場景。
人們忽然覺得自己成了闖入巨人國的不速之客,站在茂密得過剩的巨大森林中,有一種被圍困的感覺。
“我們又進入新的空間了?”努努好奇。面對參天巨樹,他用吃奶的力氣仰起頭,試着去看最高樹木的冠頂,脖子幾乎扭傷也沒有成功。
“這次沒有。”瞳雪說着,擡指示意努努注意一株樹木的根部:“看這裏。”
不過是你來我往說了兩句話的時間,這棵樹已經拔高了半尺有餘,茂密的綠葉和新的枝桠不斷從樹幹上冒出。
由于這棵速生的樹木離兩人較近,努努可以清楚看到樹根處還覆着一層淺淺的泥漿,因為內部的水分被根系吸收了,泥漿色澤漸淺,化為薄薄的泥灰,最後消散在厚厚的青苔裏。
努努一驚,昨日的污泥并沒有消失,而是被植被遮蓋吸收了。整座山谷周圍新生的山脈,竟然是被一重重拔地而起的草木硬生生拱起的岩層。
四周的山體還在不斷增高,無數枝桠藤蔓破土而出,就像一只從地底掙紮着脫出泥土表面的巨獸。
“天,這些植物長得真快。”努努看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抽氣道:“被困在裏面沒關系嗎?”
“沒事,總有些過程是必經的。”瞳雪回了句讓努努摸不着頭腦的話,便不再開口了。
廖千秋隐約感到一絲危機。剛才聽到醜門海似乎說了“木皇”二字。他憂心忡忡望着反常的景象:該是怎樣的草木力量,能讓這些郁郁蔥蔥的花木直接從污泥底部冒出,甚至有力推起穹窿山體一般的岩石泥土?
花木越來越繁盛,原本的通路轉瞬就被樹木的海洋淹沒了。
這裏雖然安逸,卻不宜久留,男人得到這樣的結論。
“我們能不能在林中穿行?”廖千秋問醜門海。
醜門海搖搖頭,從地上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抛入林木中。
一顆不斷生長的樹藤像有生命般攫住石塊,盤卷勒緊堅硬的岩石,輕易地将石頭勒碎了。
她說:“木皇榮枯比逆月還要暴戾,他帶入夜終南的就是以無數生命力制作的肥沃養料,”
“醜門先生,那我們豈不是要耗死在這裏?”慶絕問。大家再看那些豔麗的花草,和剛才的感覺天差地別。下垂的樹藤一個個都如同埋伏的野獸般,紋絲不動,卻又蠢蠢欲動。而那些瑰麗的花朵看似嬌豔欲滴,實際期待着血肉橫流,殘酷無比。
“木皇雖然能摧天掣地,但他也是有弱點的,那就是草木不可能永遠華盛。”醜門海對衆人說:“我們等等看吧。”
廖千秋點頭,事到如今只得如此。
好在有一點是确定的——營地裏暫時是安全的。最好的證明就是,營地區域沒有被繁茂到妖異的樹林吞沒,營地所在的土壤也沒用被雨後春筍般的新生植物拱起。植被逼近,慢慢籠罩營地的邊緣卻無法再進一步,植被的高度和密度均已超過了正常範圍,再加上缭亂的色彩,看起來非常壓抑。
有了過去的教訓,廖千秋的屬下不敢再把目光放在這些妖态的物事上,該休息的休息,該養護設備武器的也進行着自己的工作。
醜門海只在外圍稍作停留了片刻,便悠然踱步回桌子邊,端坐着執起筷子。
桌上有油條豆漿油餅燒餅米粥包子等等香氣撲鼻的食物。她欣然夾起一根油條,要往嘴裏塞。
“小海……你來看看……”就在這時,努努忽然招呼醜門海幫忙,聲音中滿滿透着無奈。
醜門海的進食被打斷,她戀戀不舍看了早點一眼,走向仍站在邊角位置的少年。
“你看看吧……”努努嘆氣,他懷裏的懶懶大張着嘴,嘴角淌出涎液,正癡迷地看着一棵生長到三米多高的木天蓼。
“誰來告訴我,為什麽世界上會有這樣奇幻的植物呢……”懶懶迷醉地□,爪墊繃緊又放松,完全失去了理智。
“那植物太危險了,回來耐心等吧。”醜門海勸道。
“為了它死幾次又何妨……”懶懶執迷不悔。
既然懶懶不走,醜門海只得陪努努繼續伫立在林木交界處,無言地向森林深處望了一會兒。在她眼中,木天蓼的果實慢慢化作一個個夾着濃湯牛肉的燒餅,在風中搖曳……
“算了,你繼續看吧……”醜門海妥協,留懶懶陶醉在參天的貓毒品裏,反正注視着巨大的木天蓼和貓薄荷對植物貓沒什麽危害。于是,繼蹭過一頓晚餐後,她開始坦然地蹭早餐。
由于密度過大,外面的植物開始互相殘殺。當着一行人的面,幾棵樹把一棵較粗的樹木撕裂了,立刻侵占了那棵巨木原有的空間。而醜門海則一邊觀看,一邊咬開油條的兩端,把油條當做吸管,呼嚕呼嚕吸豆漿。
瞳雪也不再理會憂心忡忡的隊伍,徑直坐在一旁給她布菜,順便掰了油條蘸豆漿吃。
營地外的空間已經飽和,因為過度的密集顯得萬分陰暗慘淡,可仍有無數新枝不斷從地面冒出,推擠增高山岩的位置,以争取更多生存的空間。濃密的林中接二連三響起樹枝塌裂撕扯的聲音,比深夜的野獸吼叫更加讓人膽寒。
就在醜門海終于把手伸向甜沫的時候,努努經過一番好說歹說,終于讓懶懶明白了那些巨大的植株是它可望不可及的。在和懶懶講道理的過程中,他胸口的衣服碎成了一條一條的。幸好懶懶扭頭不再正視外圍的森林,算是放棄沉湎在巨大的植物上了——雖然前胸火辣辣地痛,努努還是感到一絲寬慰。
他不經意低頭一看,懶懶正抱着一面小鏡子,看着背後反射的影像嘩嘩流口水。
好吧,永遠不要期待能說服貓。
努努嘆息。過度的焦慮讓他感到太陽穴一陣刺痛。
剛才沒注意,現在宿醉的頭痛姍姍而來。
努努隐約記得,昨夜自己醉酒後,眼前好像蒙了一層白翳。而他透過厚厚的霧氣,似乎看到一座樓臺伫立在營帳中央,上面懸過重重錦繡,白緞玄紗;演過青衣流水,風月相思;奏過錦瑟絲弦,書寫怨慕泣訴,悲歡離合。
早上醒來,營地中心空空如也,這讓努努不得不判定昨夜的景象只是醉後的幻覺。
努努雖然是聖醫,自小卻喜歡唱歌跳舞,同時也是個戲迷,可是黎歸村很少搭戲臺,只有在逢年過節時跑到臨近的村鎮看戲。臨村的文化娛樂活動的格調很高,有旱船,秧歌,大高跷等等,都在戲臺旁邊同時上演,百花齊放;久而久之,努努一看到別人唱戲就想扭大秧歌,也許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了。
昨夜,他似乎在古戲臺下扭得很盡興……幸好是個夢,否則太出醜了。
剛這麽慶幸着,那戲臺又出現了!
一陣恍惚後,努努又看到一群臉上糊着紙殼、穿着濃豔戲衣的幽魂若隐若現,正裏裏外外圍在醜門海和瞳雪身邊。雖然看不到表情,那模樣分明是一個個都直勾勾盯着兩人吃早飯。
努努揉揉眼睛,詭異的情景雖然朦胧,卻未消失。昨夜恍惚間看到的戲臺也安安穩穩伫立在營地中央。
“這這這……”努努一吓,語無倫次。
醜門海會意一笑。她放下湯匙,對努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估計是不想讓努努吓到別人。
看來醜門海分明是看得到的,居然還能吃這麽心安理得,努努打心底佩服起她來。
再想到昨夜自己的表現,努努臉色火辣辣的,可胸口的爪痕連成一大片地痛。
吃罷早飯,營地已經是黑不隆冬一片了。
狄磊和雇傭軍守在一個外側的角落,如果有任何異變,首當其沖的就是他們。
也許,這是他們一生中第一次聽到樹木互相獵殺撕咬的聲音。
這些男人們垂着頭,摩挲着慣用的武器,胸膛起伏,喘着粗氣卻不說話。相挨靠的肩踵給彼此帶來少許安慰。作為隊伍中最底層的力量,沒有廖千秋的命令,他們不會發表自己的任何建議,也不會表達自己的看法。
然而從這些沉重紊亂的呼吸聲中,還是能看出這些人心裏狀态已經緊繃到了臨界點。
不論什麽人在一團漆黑的環境中都會感到不安,更何況大家都知道夜終南是個怎樣的地方。
“我們需要燈。”醜門海見狀皺眉說。
“敵明我暗,太蠢了。”陳靈嗤道。
“即便是敵明我暗。”醜門海重複。
“自己想辦法吧。”廖千秋無奈,這幾日沒有見到日光,所有照明設施都沒辦法補充能量,即便想滿足她的要求,也是有心無力。
“好吧,只要肯讓我用,我就找一盞燈。”醜門海點頭,她伸手進袖子袖子裏翻找,要掏腳踏發電機。她已不能在乎廖千秋是否會知道自己擁有更多的力量,夜終南比過去強悍了太多,她不得不認真應付。
可醜門海話音未落,桌子上已自動出現了一盞提燈。提燈約有一尺半高,不知道以什麽為能量,光線明亮充足,把整個營地區域連同幾十米遠的密林都照亮了。
外層遮天的密林好像一個藤蔓編制的罩子扣籠在營地上方,然而每一根看似柔軟的藤條都是數人合抱粗的樹幹,因為生長的壓力和營地禁制的斥力相互作用,被擠壓得彎曲到極致。
确切的說,衆人像是在一粒浩瀚大海中的微小氣泡裏,雖然暫時不會破碎,但是誰也不能對這股隔絕的力量抱有太大的期待。
現在,這盞燈成了新希望。
“這裏不會破碎的。這是恨意無法踏足的禁地。”瞳雪說。
衆人的眼神不可察覺地一亮,唯有廖千秋沉聲質問:“為什麽你能确定?”
“你可以不信。”瞳雪輕笑,似乎對回答這個問題感到不屑。
廖千秋重重哼了一聲。
“我還要一盞燈。”醜門海在另一邊沒心沒肺地對着餐桌說話。
桌上果然又多了一盞燈。
醜門海微訝,她在不經意間發掘出這片地帶的新功能。
“我需要——嗯,一些防身的工具。”她繼續說。
桌子上立刻出現了一個麻袋。
“這是什麽?”努努上前打開麻袋,裏面全是沖鋒槍。
醜門海更驚訝,雖然她嘴上并沒有說具體需要什麽,剛才腦海中分明想的是一麻袋機關槍。
作者有話要說:“榮枯”章節結束之後,第四部就完結了,然後就是短短幾章收尾的大結局,也就是第五部“黃粱夢”的全部內容。
小白争取多更,把預訂在8月5日前(也就是這期榜單)完結的文字更新得均衡一些,看起來流暢些。
小白鞠躬!願各位大人周末快樂!
☆、榮枯(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