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夜終南(中)
第十三章夜終南(中)
黑色的紙面上殷染了重重白色山川,詭谲似陰陽兩隔,給畫面加了幾分森森鬼氣,讓人不寒而栗。
沒有天地,沒有日月,沒有風雨,只有終南。就好像有那無數的怪力亂神,在那片墨跡之下,或者說是在那不可見的地方蠢蠢而動。
而廖千秋的眼睛亮如久經饑餓、如今終于看到獵物的獸瞳,連呼吸都難以抑制地急促起來,他忽然發難奪圖,伸手愛憐而貪婪地撫摸紙張。似乎,他的視線已經穿過黑夜的迷障,看到輝煌的永壽宮內,一箋不老方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而那重巒如紙,河川如線,不可估量的危險只是雲煙,只有輝煌的不朽觸手可及。
“好極了,你帶我去。”廖千秋半吩咐半命令道。
醜門海點頭:“如你所願。”
“不行!你不能去!!夜終南已經易主了!!!”努努失聲大叫。他原本興致盎然地陪同戲耍,卻不想最終的目的指向兇險的夜終南,一時間急得滿頭大汗。
“什麽意思?說出來讓我也清楚清楚。”看到少年難得的慌亂恐懼,廖千秋饒有興味道。
努努語塞,話已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他惡狠狠看前者一眼,又苦苦央求醜門海:“你不要去!太危險了!”
“夜終南究竟怎麽了?說出來吧,不妨事的。”醜門海道。
努努猶豫了一下,廖千秋則做作地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可惡!”努努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恨不得用眼神把這無恥的男人千刀萬剮。
“前一陣,”少年支吾了半天,終究抵不過憂心,道出了實情:“不知為何,夜終南的山君忽然狂化,殺了我們數名族人,脫離了我們一族的控制,現在夜終南已經變成了禁地!”
他的目光轉向那副畫,畫卷竟然匹自燃燒起來,先從紙張邊緣冒出點點蒼白色的火焰,把一切席卷為灰燼。
“看……這是警告。”努努用幹澀空洞的嗓音說:“現在的山君不希望我們去那裏。”
“山君?你是說山神?”廖千秋插問。
“可以這麽說。”醜門海嘆氣,勉強給了努努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的,放心吧。”看努努面色不善,她補充道:“縱然夜終南被狂化的山君封鎖,去往永壽宮的路徑還是一樣的。只是一路上兇神惡煞多一些罷了。”
努努沒有應聲,他已經無話可說了。
“去還是要去的。”醜門海悠悠道。
“只是……廖先生”她轉向廖千秋,平靜地指出:“既然如此,只是我們幾個還不夠。”
“我有的是人馬,醜門先生。”廖千秋漫不經心挑眉,又特意加重道:“真正有用的人馬。”
醜門海不置可否搖頭:“你找不到人陪你去夜終南的。就算是為了利益,那裏也太危險。”
“這你不用擔心,只要我下令,他們會去的。”廖千秋目光幽深,眼裏閃出一絲淩厲:“我很好奇,你難道沒有看過不老方?醜門海,你就沒想過憑借這種方式入得天道?”
“你以為所有人都是你?!!”努努氣得捶地。
“廖先生,”醜門海忽然斂袂低眉,露出淡淡的笑意。
就是這麽無害甚至和煦的笑意,把廖千秋的狂意全部壓回心底。
他帶着幾分恍惚地僵立當場,看醜門海微笑擡眸,把食指放在唇上,輕聲說道:“大道寬廣,豈是你我可以妄論。”
笑容轉瞬即逝,廖千秋只覺得渾身的僵硬感頓時消失了。
醜門海仍然是微笑,卻已經變了味道,只剩下退讓與包容:“至于不老方,我雖然看過,卻還把它留在原處。連同着歷代王朝沒有用上的複國寶藏。那時這批寶藏只夠招買兵馬;而現在,加上古董市場的價值,這批寶藏夠你坐享不滅榮華。”
“如果想進夜終南,想入永壽宮,想要不老方,你必須帶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随我而來。”她走到瞳雪身邊,把手放在男人的掌心裏,緊緊攥在一起:“瞳雪也是其中的關鍵,你現在妄動傷他,必然後悔莫及。”
瞳雪回了她一個盡在不言中的笑容,兩者之間再也容不下任何。
“……,……。”努努覺得自己有些孤零,就把懶懶的盆子抱在懷裏,也露出堅定的表情。
廖千秋斜卧靠上軟榻,把手擱在扶欄之上,像個帝王般審視着一衆人,最後落回醜門海身上:“果然沒有看錯你。”
他把眼鏡摘下來,放在前胸的口袋裏,露出和鳳千久相似的、狹長如暗夜裂隙的鳳眼。“雖然剛才是在做戲,不過我确實想要你。”
他用指節敲了敲扶手,問:“何時出發?”
不待醜門海回答,努努霍地站起身來。
“我也要去!小海你帶上我們!”努努呼喊着要求,一直把懶懶連着盆子抱在懷裏不撒手。
“這……”醜門海遲疑地看着瞳雪。演戲是一回事,去夜終南卻是另一回事,廖千秋與九黎有罅,在一起太久恐生變數。可惜一番理論下來,努努說什麽也不肯讓她獨往,堅持要去。
醜門海無奈,只得答應讓他同行。看着少年花花綠綠的衣服随着動作晃來晃去,她覺得頭都大了。
“廖先生,你能不能給他找身越野服?”她問。
“管得倒寬,”廖千秋嗤笑:“沒問題,我的就是你的。”
“只是,”他警告道:“不要再打別的主意了。”——譬如逃跑。
此時,屋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醜門海擡頭越過窗棱,看了一會兒星辰的位置。
她閉目心算了片刻,問:“三天之後出發可以嗎?我們不能再早了。夜終南處處危機,在那裏等待太久恐怕會有更多危險。”
“別讓我等太久。”廖千秋低沉道。
“你還有六十年,為什麽不能等?”醜門海不解道。
廖千秋用力吸氣,終究沒有發作。
“帶他們走!”他吩咐一聲,半拖半拽着醜門海,把人拉出門,早有車輛候在外面。他把人強硬地塞進車座,自己也坐進去;而瞳雪和努努,包括努努死死抱着的懶懶都被押上後面的車輛,而車外則加上一層又一層禁咒,以防二人逃脫。
至于同車而坐——瞳雪是涅天蠱王,努努是九黎一脈,誰也不會冒這個險。
于是兩個人有了休息的絕好環境。
上了車,努努把懶懶搬出來,又從盆子底下拿出一堆石鍋。剛才太過倉促,沒地方藏這些破鍋子,努努只得把鍋藏在盆裏。
“舔成這樣了,還能退押金嗎?”努努憂心道。
“一會兒再去還,先歇會兒。”瞳雪道,懶洋洋把腿踢在車門上——他需要伸展一下僵硬的四肢。
“對了,這是我姨讓我給小海帶的特産,你吃不吃?”努努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袱,又打開層層包袱皮,拿出其中一塊黑黢黢的東西遞給瞳雪。
瞳雪接過去,擱在手裏沉甸甸的。他試着咬了咬,竟然沒咬動。
“這是什麽?”瞳雪皺眉問。手裏的東西太有挑戰性了。
“大壯媽曬的地瓜幹。”努努奇道:“連你也咬不動?”
“留着當武器吧。”瞳雪悻悻收起來,心裏打譜等有空了再拿出來慢慢磨牙。
或許變成原身之後能夠咬動?他揣測着。
在廖千秋的車裏,則是另一幅景象。
廖千秋的專車似乎經過了特殊處理。關上車門後,車廂內完全是黑暗的,連一絲光線都沒有。
一上車,廖千秋不知從何處拿出了繩索,把醜門海的手反綁,按住她的脖頸壓在自己腿上。
車廂很寬敞,醜門海的腿蜷着又伸開,都沒有碰到任何邊界,肌膚所觸只有一張柔軟的、完全通開的座椅。
黑暗中,男人用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臉,然後彎腰親吻下來。他強迫着她承受散發着殘暴冷意的薄唇,手指也在不斷解開她身上的衣物,直到結束了這個發出濕潤聲響的深吻。
男人靠在座椅上,從口袋裏掏出眼鏡戴上,才低頭審視懷裏的人。
“你這樣……很誘人,”男人有幾分認真地沙啞說道:“讓我甚至覺得,不老方都是很遙遠的東西……你變成了最清楚、最明晰的目标。”
醜門海失語。她忽然想起了這副水晶眼鏡來自何方,為何自己多次覺得面熟。還有,在美人之淚上的巨大水晶吊燈,也是這種材料所制。
白夜。這是這種材料的名字——看似是水晶,其實是某種異獸的淚水所凝。這種獸類随光而徙,到了暗處就會不斷流淚,淚落成晶,方能看清一片黑色的世界中各種動向,得以自保。
只是,廖千秋以白夜為鏡片,又是為了什麽呢?
男人深情的話沒有得到回答,而他也似并不期待回答。廖千秋把手探入對方衣衫內,輕佻而緩慢地撫弄她的肌膚,似乎在用這種暧昧的狎玩消磨時光。
醜門海被摸得有點兒困,随着車非常輕微的颠簸,閉上了眼睛。
“看着我。”廖千秋略帶不悅道,用膝蓋頂了頂她的下巴。
醜門海被颠得頭暈,只得勉強睜開眼,正看到男人手裏拿着一根手杖,把那犀角質地的杖端抵在自己嘴邊。
“張開嘴,含着它。”男人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醜門海疑惑地瞥了一眼男人的下腹——盡管廖千秋的自制力很好,這一路親昵的接觸還是讓他顯露出一些欲_望的端倪——似乎沒有什麽功能上的障礙。既然如此,為何要做這種禁欲到了下流的暗示呢?
她開口含住了手杖——因為她真的很好奇。手杖的端部一路壓到喉嚨。
答案已經明了,當那犀角的杖端接觸到喉嚨根部的一刻,她整個人的存在感,從車廂裏忽然消失了。
廖千秋滿意地摸摸她的頭發,手指的力量很柔和:“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吐出來。”
話音剛落,車停了,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借着完全的夜視能力,她看到穿着考究的陳靈,進入車廂後坐在了廖千秋對面的位置。那應該是約定俗成的習慣。
“您的私屬力量已經部署好了,随時可以出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光感度下,陳靈自然是看不到廖千秋的精确方位,故而眼神只是向一個大概的方向看去。
“很好。”廖千秋颔首,手指在腿上微涼的肌膚上慢慢游弋。
“廖總,不知您找到寶藏了嗎?”陳靈語調平穩,眼神卻有些尖銳。
“寶藏的入口已經找到了。如果順利的話,三天後我們就去尋寶。”廖千秋道。
陳靈沉默了片刻,問:“廖總,我不明白。為什麽您要聽信那種子虛烏有的傳言?”
“她實在太過不可信。”陳靈勸道,臉色盡是不屑:“從小就是那樣,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
廖千秋用指尖去撚細細的鎖骨,無動于衷地微笑着:“你的指責裏包含了很多偏見,要知道,她比你多活了太久,不管是歷練還是閱歷,你現在都無法比拟。”
陳靈重重哼氣:“她和我一樣,是二十八歲——”
“陳靈。”廖千秋截住了話頭。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二十三年前,她就是這個模樣了。”一陣風聲,廖千秋似乎揮手比了個高度:“而你——那時候才這麽大。”
荒唐與忿恨頓時湧上了陳靈的心頭,也表現在他的神色上:“不可能,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你不要聽她胡說!”
黑暗中,一只手溫和地擱在陳靈肩膀上。
“你自己用心判斷。”廖千秋慈愛地微笑。
“我沒必要對這些異想天開的念頭作判斷。”陳靈小聲嘀咕。
“我意已決,你來與不來,是你自己的事。”廖千秋平淡道。
“我……”陳靈登時慌亂:“我自然随着廖總,鞍前馬後,絕無怨言!”
“那很好。”廖千秋說着,點亮了一盞燈。
陳靈驚駭地發現,一直以來竟有第三人的存在,而所有的話語都落在對方耳中!
而這個人,這個人竟然……
燈光之下,醜門海反手被縛,衣衫不整地趴在他老板腿上。男人手中的手杖,深深捅入她的喉中,一道透明的涎液順着脖頸流入衣衫之內。
“未來你們要一起合作,互相配合一下吧。”廖千秋揚起下巴,笑得溫文儒雅。
醜門海閉上眼睛,悲傷地小聲抽泣。
陳靈反應很快,頓時斂起所有的驚訝,只道:“是,廖總。”
“陳靈,”廖千秋忽然問:“你能有今天,你知道誰給了你最多的幫助嗎?”
“是您,廖總。”陳靈恭敬答。
“哦?”廖千秋玩味一笑:“第二呢?”
“我自己。”陳靈堅定道。
“哈哈,很好!”廖千秋欣然大笑,陳靈也微微笑着作陪。
男人滿意地再度拍拍陳靈的肩膀:“我很信任你。”
“所以,不要辜負我的期待。”
陳靈開口還想再說什麽,卻見老板拿拍過自己肩膀的手慢慢擦拭着醜門海下巴上的涎液。
剛才拍他肩膀時帶着手套,現在手套已經褪掉了。
所有的得意頓時被澆熄,變成更深的嫉恨。
最後的視覺畫面停留在廖千秋把手杖抽離,繼而覆上了嘴唇替代,總是涼薄的雙唇卻似焦渴了太久,攫住了一汪甘泉就再也不肯放開——之後,他把燈熄滅了,這是送客的标志。
“不打擾廖總的興致了。”陳靈推開車門離開了,而他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陳靈好像氣哼哼地過去了。”在關押危險人物的車輛上,努努攥着一塊地瓜幹,楞楞道。
“你好像很高興。”他觀察了瞳雪的神色,糾正道:“你好像非常讨厭他。”
瞳雪點點頭承認了。
“我非常讨厭陳靈。”他說。
“他可以不喜歡醜門海,可以拒絕她,甚至踐踏她的好意都沒關系,之前的七千多個都是這樣的,我并不覺得生氣。可是他假意抛出承諾,再利用她的力量。”
“明明醜門海只是無法傷害他,也不可能回應任何感情,他卻給用到了極致,幸好這個蠢貨看不出她更多的價值,否則不知道她還要被用到何時。”
說得不悅,瞳雪周圍的空氣都好似扭曲了。
沒有說出的話很明顯:不管是任何機會,只要能氣死陳靈,哪怕是縱容廖千秋也可以的。
努努靠遠處坐了坐,讷讷道:“這我很能理解……不過,小海動不動被別人親親抱抱的,總歸是……”
他表達不能了。
瞳雪只是微微一笑,說:“不做到最後就行了。”
……
努努萬分敬畏地看着瞳雪,遠遠豎起大拇指:“真漢子!純爺們兒!!瞳雪你心真寬!!!怎麽有人能這麽好!!!!怎麽有人能這麽有愛心!!!!!社會之福!!!!!!!”
“這沒什麽。”瞳雪被誇得飄飄然,假裝不很得意地看向窗外。
其實,瞳雪能這麽大方,是…………
…………
…………
不可能的。
先不論幾乎所有的存在都因為他的禁制不能對醜門海動情,當無常與恒常成為同一種存在,那就是絕對存在,亦是絕不存在。
作為與醜門海同源同終、也是無源無終的瞳雪,兩者彼此是“真實”的。放眼整個廣域,能接觸到真正醜門海的存在,也是寥寥無幾的。
而其他人,譬如荒泯,再比如廖千秋,甚至是用情至深的傅瑾,他們所觸碰到的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醜門海,而是——
完美的悖論。
……
……
“你怎麽又咬上瓜幹了!不是說留着做武器嗎!!”努努大叫。
“笑話,”瞳雪不耐道:“你覺得我一個月吃得完這一塊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寵物大人精彩絕倫的四格!!!!
各位大人如果有希望做插畫的,請聯系小白,再找寵物大人下單!!雖然是有償的,但是大人技術很贊!而且心腸很細,有很多耐心與需要作品的大人們讨論各種細節!!!
小白仍在默默恢複,感謝看文的大人們給我的體諒。七月份肯定會完結,小白保證,要是完結不了,一人一條真實版青山毛巾被,包郵、包到家。
☆、夜終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