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銘世
銘世
“你可想好了?跨入此境,俗世沉浮,往生天地。便再無遺濱!”夜溟一字一句告誡着遺濱,她即将跨入試煉之境。一切只為了承接使命,這是她成為真神必須走的路。
她堅定地走了進去,帶着使命和衆望去迎接那七世的情仇。第一世,她不再是北溟新神,而是被魏國視若珍寶的開國将軍銘泫之女——銘澈。
她是一名普通的朝廷之女,不期望有何作為,但求問心無愧。
從小父親就教育她,寧天下人負她,誤她;也不可負天下人,誤天下人。而那話語則始終萦繞在她之耳畔,如同鬼魅。
如今的她所擁有的不過是一副生了蛆蟲的皮囊,而這副皮囊的締造者便是拜那滅門之人所賜。
心靈早已被嘲笑聲污染得毫無純潔可言,有的只是兩個空洞的眼睛和一顆複仇的心。那眼睛裏閃爍着熊熊火焰,恍若就要把這世間的一切都吞沒殆盡。
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無以言表。只有自己嘗過才知道,這世間讓她唯一有活下去的勇氣就是複仇。
仇恨如影随形,伴随了她的一生,無邊的雨唰唰地下着,淅淅瀝瀝地灑落在無情的大地上。
雨水浸濕了她的血液,滲進了她每一寸肌膚,風吹刮着她的臉,凄寒徹骨。
她至今還殘存着對他的記憶。可就在他踏入銘府的那一刻起,銘家的結局便已注定。他是被府上負責告示張貼的兩個男丁給帶入銘府的。
慶幸的是,她還記得他的名字:其名曰夕,意為朝夕之間。可到了最後她才明白這此中深意。
當然,這也确是一個适于僞裝的好名字。畢竟,她的姐姐也叫汐。只是,很早的時候就分開了,杳無音訊。
凡此種種,巧合至斯。就連姓兒這麽重要的東西他也給省了,着實讓人想不記住都難。一個字總比兩個字要更讓人記憶猶新,好像在特意提醒着什麽。
初到府上,銘泫不似女兒銘澈那般小心,年紀大了,警惕性也差了許多。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按照慣例,讓夕為府內所有婢女診脈。以一個家人的身份來求醫問藥。
夕診畢。他告訴令父這并不是一般的寒疾,而是常年寒氣侵入體內所致。若想徹底地根除此病,需用西域巫藥可除去。
銘泫聽後大喜,便向夕詳細詢問如何才能尋到此等良心藥,可夕接下來所說之語卻令銘泫眉間一緊。
他告訴了讓銘泫西下的計劃,而這個計劃甚是詳盡,不僅有路線的總體規劃,還擁有一套完整的訪藥準備流程。
當然在銘澈看來,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而此時的她正在內堂偷聽。明澈在聽聞西下之後的計劃更覺荒唐,如今的西南之地,已成為戰火紛飛的修羅地獄。
再往西便是成片的沙漠,荒蕪人煙,而且那裏還是晉國的領地,這是要讓父親有去無回吧?
她性子一向急躁,立即阻止了夕繼續說下去的沖動,破門而出!銘泫看到她原來是在偷聽還如此唐突,內心非常憤怒。
便很嚴肅地對她說道:“女孩子家家的,難道忘記了議事堂禁止女眷探聽和入內的規矩了嗎?”
她父親說即要轟她出去,她立即打斷了他的話,而後冷靜了一下,便對自己的父親說道:“如今,漠北已經平息戰亂,中部和東部也趨于平靜。唯獨西南之地仍是我們沒有進足之地,如此冒冒失失地跑去他國領地,定然有去無還。他這番話說小了這是至父親您的安危不顧,說大了這是要至魏國之将于死地,更是至魏國于死地!”
她剛與自己的父親說罷,便又轉而向醫師夕說道:“不知道你到底是何居心?不僅要父親去往那紛争之地,還想要父親的鮮血作藥引。雖每個婢女只取其微末,但府內女子多達幾十,這足以讓父親需要修養數月,這是想讓魏國陷入險境啊。什麽她父親流淌的是百年不遇至陽之血,還說什麽能讓這些女子徹底根除寒疾?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怕不是晉國來的細作吧?”
而此時的夕好似并未聽到她說話一樣,只是在她講這一番話之後,便上下打量着她。這讓銘澈很不舒适,但她已顧不得許多。
只是迫切地看向父親,希望父親切莫上當。而銘泫此時卻疑惑地望向了夕,并沒有理會女兒的一番說辭。
銘泫從夕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莫名的火焰,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不知為何,銘泫的直覺告訴他:夕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一種對他女兒似曾相識又深愛至深的感覺。
銘泫随即又看向了自己的女兒。可不管怎麽看,女兒的眼神中卻像是剛剛才見過此人,并沒有什麽異樣。
但轉念一想到可能是女兒太漂亮,總會讓人覺得一見如故。
應是頗有些夫人當年的風采,否則實在想不到還會有第二種理由來解釋這樣的眼神。想到這裏,父親便更加放心。
雖仍有幾分疑慮,但一想到銘府上下的婢女都是士兵的遺孤。那時候士兵們的家屬都是随軍一起行走,如同一個移動的城牆,兵在哪兒哪兒就是家。
所以很多女孩兒出生前就會或多或少地受到野外寒氣的侵蝕,男孩兒體質本就陽剛,抵抗力也更強。
因此受到的寒氣并不會讓男孩兒受到侵蝕,所以如此這般經歷更不應讓這些受苦的女孩子們繼續遭受這樣的虛寒之痛。
陰天下雨之際,她們的身體總是虛弱無比。及到冬至,更是如冰冷的屍體一樣寒冷徹骨。
那種煎熬恐怕也只有經歷過更大的苦痛才能忍受得了吧。
銘泫好得也是一國将帥,如不能治愈她們,又有什麽資格去保護舉國百姓。大家固然很重要。但近年來,戰事趨于平息之态,國中的百姓也恢複了一些生氣。
不過此去不宜攜帶重兵。因是私事,不能以公謀私,所以只需帶一些家中的男丁便可。
其實說是男丁,不如說是護衛,這些護衛就是當初那些士兵的後代,男孩兒們長大成人的樣子。
如今的他們早已不再是曾經那般弱小和需要別人保護的人了,他們已經可以真正體會保護他人的感覺了。
那時身在軍營的銘澈還曾告訴過幼時的他們,可以保護要保護之人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等他們長大以後也可以和自己的親人那樣保家衛國,護佑一方弱小,保護想保護之人。
到那時,他們的身上就有了責任,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畢竟人生就這一次,所以更要竭盡所能保護身邊之人。
不管曾經怎樣,只要他們每日都能做到無愧己心,就不會白過此生。
就在銘泫仍在回憶過去的時候,她已被醫師盯得有些微毛了,于是首先打破了平靜。
對着夕說道:“這樣看着我想必一定是認識我吧,但我并未見過你,也并不認為因為你曾經認識過我,我就會對你信任備至。這世間但凡有點名氣的醫師都見過我,但并未有過交情。因銘府多年來為求醫問藥,張貼過無數啓事,因此這也并不是什麽怪事。若你執意讓我父涉險,我便不會像現在這般客氣了!你最好識趣,自己走,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說到做到。”
夕依舊沒有理會,只對父親說道:“既然議事堂不得女子入內,還望大人可以讓她離開。我倒沒有什麽影響,可別壞了大人您一向守矩的名譽。”
銘泫還沒來得及開口,銘澈便先叫人,希望将他轟出去。但沒想到的是,竟無人挪動分毫。她瞬間怒氣升騰。
銘泫此時緊接着說道:“女兒你暫且先下去,這裏有我和醫師研究便可,別壞了規矩。”
銘澈聽到父親大人已發話,雖心有不甘,但也只得作罷。然她心中早生一計,于心中沉澱,只等那只自不量力的“蟋蟀”往裏跳了。
她行在門角處,暗暗地回道:“哼,想與将帥之女耍心機,你還嫩了點,暫且再忍你一晚,明日一早定叫你原形畢露。”
傍晚時分,因終于找到了可以根治之方,銘泫便特為這位醫師夕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雖然還未真正找到,但卻給銘府上下帶來了希望;而那晚銘澈正在醞釀一個計劃,好讓夕不攻自破。
于是在晚宴上,銘澈并未與他們談論醫治之法。用飯後,她便沉入那漆黑無比的夜中,伺機而動。
夕被銘泫安排在了西塘邊的屋子裏,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西邊的屋子似乎頗受這位醫師青睐。
他在屋外的荷塘旁徘徊良久。銘澈便躲在荷塘旁邊的樹叢裏,等待着他與另一個人接頭。
因為她篤定這不會是單獨作案,定然存在同夥兒或者帶頭之人,不然他斷沒有這等虎狼之膽。
不過說真的,西域的人一向以奇詭難測著稱,而容貌也與中原不同——美而詭谲。雖說不像在誇人,但她确實從未見過如此神秘之人,就連相貌也絕無僅有。
尤其在這漆黑的夜裏,在月光和螢火蟲的照映下,是那樣絕美。但絕美之中又有一種狠厲。
一想到這兒,銘澈便不由地發了一陣寒戰。這天兒明明還是初夏,為何有一種凄寒之感?
她很快就停止了自己的臆想,靜待那個人的出現。不多會兒,便聽到一聲奇怪的叫聲。這聲音很小,尋常之人根本無法聽到。
只有常年習武之人到近旁才能略感一二,顯然他聽到了。但那人卻未出現,而是在叫了幾聲之後便離去了。
夕也好似真地是在欣賞這漫池的荷花似的,并無異樣。銘澈并不死心,覺得此事甚是蹊跷。
看來等不到明天再與父親細說了,她決定行動起來,不能讓那人逃跑。于是銘澈尋着剛才那聲音的來源悄悄地離開了西房,殊不知這正中了那二人的圈套。
她尋了很久,追了很久。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無從找起。終于她好像被老天爺敲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銘澈瞬時有種不祥預感襲來,她趕忙按照原來的路線趕回。
就在她終于趕回來到了西塘旁的樹叢邊,望向房間內時,人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房子裏面亮着燈,看來他已經知道她就在附近了,而且此刻的銘澈也清楚,夕此時必是在嘲笑她那拙劣的隐蔽。
燈早已亮了起來。房間中,他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影子勾勒出了一道美人圖。
若不是因為他的眉宇間有一種男子氣質,倒還真看不出他是個男子,影影綽綽,宛如碧玉。
而這時銘澈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才被他擺了一道,竟還在這裏欣賞影子,真是昏了頭了。
她一拍腦門兒,便繼續匍匐在樹叢之中準備伺機而動。
那種不祥的預感只怕是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既無趣又無聊的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