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三刑,死人無怨(下)

在第一具屍體造訪之後,七樓冷庫的冷凍室徹底變成了停屍房。

在第二具屍體造訪之後,七樓冷藏室的銀色不鏽鋼料理臺徹底變成了解剖臺。

如果這郵輪還有機會繼續運營,還會有人在這裏做菜嗎?大花表示非常好奇。

他更好奇的是,研究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心理學教授瞳雪真的會解剖嗎?

他的疑問無人可知。

幾人面如凝霜,審視着那浮腫的殘損屍體。即便那軀體已像一條被撈出來的死魚攤在料理臺上,也可能蘊含着挽救生命抵擋殺戮的線索。

“開始吧。”

瞳雪套上了廚師厚厚的操作服作為隔離,帶着手套執着手術刀,娴熟地從死者後頸挑起縫合線,割開了一部分。

“可惜無法檢驗這腸線是誰的。”尹亭失望道。

在這種氣氛下,連開□流都變得壓抑。

屍體被塞得鼓鼓脹脹,一旦有了一個突破口,內容物便擠了出來。

“碎石?”幾人微微愕然。

“應該是。”瞳雪點頭,手不停頓,利落地繼續挑開縫合的刀口。

随着整個後背的腸衣線被劃開,胸腹兩腔內沒有脊椎支撐,全是灰黑色的小石子,倒豆子一般流淌出來,只覺得觸目驚心。

“你們不覺得這是……特意讓我們看到的嗎。”瞳海忽然說:“如果屍體被啃噬幹淨,然後石子灑滿游泳池底,恐怕是沒有現在的震懾效果了吧。”

這個假設讓空氣更加凝重了。

“時間算得真準。”宋東祁沉思:“如果你們晚到一會兒,屍體被魚群咬穿了,就沒有這種效果了。”

“看這裏。”瞳雪拈起一顆,用毛巾擦了擦。這石子一部分比較不規則,另一面卻是磨平的。

“上面有字!”孫大壯驚呼:“是個‘至’字!”

瞳雪又挑了一些湊到光線下看。

有的石子上面有圖案或比較完整的字,有的只是零星的筆畫,還有的什麽也沒有,只是普通的石子。

可惜由于太過破碎,尚分辨不出是什麽東西。

“可以肯定的是,內髒都不見了。”

清理出大半碎石後,死者的胸腹腔內沒有發現任何器官。

“蕭晨,你和孫大壯盡快這個複原了。”瞳雪說:“剩下的人回去等消息吧。”

“交給我們吧。”蕭晨說。

“也只好如此了。”尹亭疲憊道,這幾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尚不知未來會如何。

幾人離開後,只剩下孫大壯和蕭晨對着屍體。

兩人面面相觑。答應得幹脆,卻不知如何下手。

“要是爸爸在這裏就好了……”孫大壯嘆氣,他眼前浮現起自己爸爸不小心打壞了媽媽最喜歡的花瓶,把花瓶修複如初的場景;又想到自己爸爸後來又把花瓶打碎一次,把幾乎碎成粉齑的花瓶再次修複如初的場景。

當然了,還有媽媽發現了之後如何打爸爸的景象也是歷歷在目的……爸爸一邊挨打一邊哭喊着“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的樣子給自己的童年沒有留下任何陰影。

“先把帶字帶圖案的挑出來,看起來像是一個平面。只拼這一部分就行了。”蕭晨安慰說。

“好吧……這人真讨厭。”孫大壯不情願地開工了,用大號的鑷子挑挑揀揀。

“是的……我們把石頭都取出來,把屍體先存進去吧。”蕭晨少有地贊同,對着屍體嫌惡地皺眉,連碰都不想碰。

不得不承認,他讨厭面對這個解剖臺上的人,尤其是在身子已被打開的情況下。被咬得坑坑窪窪的肌肉,黑洞洞的內腔,都不比上這人的行事作風讓人惡心。

為了所謂的兒女成群,不斷地收集女人,過着土皇帝一般的糜爛生活。

這也罷了,當年為了進軍歐洲市場,竟然把一個妻子拱手送給對手,逼得那女人自殺身亡。

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也罷,禽獸不如也罷,商場的戰争就該用些商業手段,這麽做已不僅僅是诋毀商人的品性了,誰又願意成為這種人的同盟呢。蕭晨拒絕過這人的合作——作為沒有父母的孤兒,他對親情與責任更加看重。

據說連他的親生骨肉也有看不下去的,比如二子早年與他決裂,獨立門戶。

也不知道算不算報應,那些兒女接二連三地死去了,最後只剩下在外獨闖天下的二兒子和卯娴兩個人。

所有髒器都被掏空了,也該留下心的——好讓人看看是不是黑的。

“還是擱在這裏吧,這樣我就有壓力快點拼這些石頭了。”孫大壯一臉幽怨地說:“雖然趕不上爸爸在的效果,也算是個鞭策了。”

蕭晨噗嗤一笑,他家大壯總能把自己煩惱一掃而空啊。

只是,岳父,你該打噴嚏了吧?

兩人投入了繁雜的複原工作中。

從最底層的甲板,一個女聲一邊哼着歌曲,一邊拎着裙裾上樓,層疊的紗裙堪堪拖曳在臺階之上,随着腳步發出簌簌秋葉般的聲音,在空蕩的樓層悠悠地回響。

冷清又陰森,卻又凄豔的曲調。

如果仔細分辨,那歌聲與上次略有不同。

“這是海神送給我的聘禮……不再恨了……”

“這是海神送給我的聘禮……不再恨了……”

“吃了它,永遠青春美貌……”

“吃了它,永遠不死不老……”

“吃了它,我是你的皇後……”

“我就是貝羅納,保衛在戰神身旁,替他征戰四方……”

“凋零在此……我凋零在此……”

“Tear……”

“Of……”

“Belle……”

一聲聲如癡如怨,如泣如訴,也不知是愛意綿綿還是恨意綿綿。

“瞳雪,我……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也太入戲了。”

“原封不動還你。”

醜門海終于回到房間,因為卯回晟的死折騰了一番,時間已經下午臨近傍晚了。

瞳海的設定需要豐富的表情與柔弱智慧的玻璃心,再有成就感的演繹也是很勞頓的。一旦回到自己的私密空間,她立刻垮下臉,什麽表情也沒有了,與同樣面癱的瞳雪面對面躺下,然後面癱地對視着,如同一對七年之癢的麻木夫妻。

這就是表情消耗過度吧?

桌子上僞裝成的橘子的手機蹦跳起來,來電話了。

“秋肅?”醜門海抱着大橘子一骨碌坐起來:“怎麽了?”

電話那頭傳來飄渺的、若有若無的歌聲,片刻之後,歌聲消失了。

“聽到了嗎?”傅秋肅問:“歌詞略有變化,而且比上次多了一句”

醜門海沉吟片刻道:“據荒泯說,這是堕神的報喪者。你怎麽看?”

“只論調子準不準,你不及她;其他的,她不及你。”

醜門海無語:“明明是贊揚……為什麽我高興不起來呢。”

“長恭人呢?”她問。既然秋肅能潛到報喪者附近的空間裂隙作觀察,高長恭肯定是不在的。

“你們前腳剛走,他就打了我一拳跑了。”那邊苦笑。

醜門海想了想叮囑道:“秋肅,你可千萬別……啊,你等等。”

床頭的內線電話又鈴鈴響了起來,瞳雪一點挪窩的意思都沒有,醜門海只得把與傅秋肅的談話暫擱,去接座機。

“嗯,是我。夫人您好。”

說話間,她手裏的橘子手機挂線了。

“好的,我這就過去。”

扣上電話,醜門海推推瞳雪說:“艾薇爾夫人有急事見我,你好好休息吧,一會兒國內該出早餐攤了,記得去買早點。”

“不想動。”瞳雪背對着她。

“懶蛋。”醜門海郁悶道。

“……”瞳雪不說話,默默擡手指了指。醜門海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臺老虎機插着電源擱在卧室角落裏,還在一閃一閃放光芒。

玩角子機上瘾的醜門海偷偷搬了一臺在卧室裏,昨夜玩了個通宵。

“呵呵……我只是覺得新鮮。”醜門海幹笑一聲,換了衣服溜之大吉。

只剩下瞳教授一人趴在床上,小氣巴拉地瞪着那臺老_虎_機,和對方較上勁了。

“你有什麽好得瑟的,一斷電你的壽命就結束了。”瞳雪莫名其妙地對着一臺機器發起狠來。

而另一邊,醜門海只走了幾步就來到艾薇爾夫人的房門前。

房門是虛掩着的,她原想敲門,輕輕一觸門便開了。

艾薇爾夫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裙,靜靜坐在客廳中,像是已經等候多時。發絲精心打理過,然而臉上的淚痕無法隐瞞。一直不離女子左右的胡叛并不在房間內。

“小海,坐吧。”女子聲音有些喑啞地柔聲說道。

“夫人,您找我來有什麽急事嗎?”出于尊重,醜門海落座後才問。

“這事情很機密,只能你一個人知道。”艾薇爾夫人十指緊緊相絞,鼻尖滲出汗珠,連聲音都有些走調了,顯是十分緊張。

“夫人,您這是怎麽了?”醜門海關切地問:“有什麽我能幫得上您的嗎?您告訴我,我一定幫您。”

“小海,你是個好孩子。”艾薇爾夫人悲切地低語。窗外灰紫色的天空陰雲密布,忽地雨水傾盆。

一個閃電之後,燈滅了。

七樓冷庫。

在孫大壯和蕭晨的努力下,最後一塊石子回到了它應在的位置。

一個青色的閃電劃破夜空,罕見的大雨滂沱而至。

“果然如此。”蕭晨看着複原的物件喃喃自語。

擺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塊灰黑色的大理石墓碑。

“既然看明白了,把屍體送進冷庫吧。”孫大壯說着,兩手施力拉開冷庫的大門。

隆隆的雷聲如同先鋒,一個巨雷在那之後猛然炸開,帶着毀天滅地一般的威勢。

就在這時,輪船的燈火滅了。

又一道天青色的閃電照入黑寂的房間,把房間瞬時照成一片蒼白。

“啊!”意料之外的景象連蕭晨也不禁動容。

只見冷櫃之中,不是那席绫的人皮和骨肉分離的屍體,而是……

僵冷着橫躺在那因為霧化升騰的冰涼白氣中的,是兩具一模一樣的、封岑的屍體!

沒有血,沒有慘不忍睹的場景。但是,與這樣的屍體僅有一門之隔卻毫無察覺的感覺更讓人毛骨悚然!

一把黑色的手槍壓着一張紙條,靜靜躺在兩具屍體正中央。

“命帶三刑,太極無情,不刑父母,自身不寧,比劫臨刑,兄弟不平,子息臨刑,妻子哀嗚,有沖有破,衰敗也靈。”

“死人無怨,三刑歸天。”

“封岳,封岑……”孫大壯與蕭晨對視,從彼此眼中看到一陣驚駭。

孫大壯拿出手機撥打醜門海的電話,然而沒有人接聽。

“小海不可能不接電話,出事了!”

“這電停得蹊跷。”蕭晨說。

“走,去找他們。”兩人異口同聲,默契地沖出門。

走廊裏漆黑一片,兩人才跑出幾步,只聽得一聲槍響!

黑色與雨水同時籠罩了海天之間的郵輪。曾經何其雄偉的龐然大物,在自然面前也顯得那麽脆弱渺小。

青色的閃電一個比一個更急,夾雜着憤怒如同神罰的雷聲,把黑夜映襯的如同白晝,連海浪也掀起飛沫。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正在洶湧地沖刷着郵輪上的一切事物,讓人覺得這是個搖搖欲墜的末日!

艾薇爾的房間內,似乎連空氣也被雷電貫穿了。

原本就慌亂的女人一反高貴的常态,一個踉跄跌坐在地,大滴的冷汗從額頭滑下,渾身顫抖地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人。

“夫人。”醜門海靜靜地問:“為什麽要殺我?直接把D.迪要回去不好嗎?”

她手中反握着一把匕首,鮮血縱橫,滴落在地毯上。

彙聚的血液,變成一條鮮紅色的巨蟒,把整個房間包圍起來,拿着槍偷襲的胡叛被這巨大的怪物用尾掃落在一旁,生死未蔔。

醜門海凝視着對方,把匕首放在茶幾上,靜默無言,似在等待一個交待。

“瞳小姐,求求你。”

艾薇爾忽然咬了咬牙,跪伏下來,拿出這一生最低的姿态懇求,拿出連那惡魔般的丈夫折辱虐打自己時都不曾給出的順服,深深低下脖子跪下了。

“我不想殺你……但你已經知道了,我不能讓孩子背負罪孽活着……”

“求求你……求你等我生下這個孩子……求求你。”

自知難逃一死的艾薇爾不斷用額頭撞擊地板,盡管希望渺茫,也只求給孩子一個生路。

她淚眼迷蒙間不斷擡頭埋首,心如刀絞,卻被一股柔和的力氣托起身子。她怔怔看着對方屈膝半跪,輕輕攥住了自己冰冷戰栗的手,低眉問道:“連您自己都認為,那是您的錯嗎?”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鞠躬,今日希望比昨日有進步。。

☆、折子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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