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美人之淚,真與假(上)

“傻站了一晚上,累死我了!”洗完熱水澡的高長恭披着睡袍把自己扔在床上,整個人都陷入柔軟的床墊中,終于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真軟……像女人一樣。”他萎靡地咂咂嘴,把臉埋在羽絨枕裏。

十二樓的随行人員住所雖然不及九位賓客的奢華寬敞,卻也是有獨立甲板和書房的雙人商務房。

四個人正好分到兩套房間,蕭晨和孫大壯不用說自然是膩在一起,于是他只能和“悶葫蘆”、“窮酸書生”、“好欺負的”、“濫好人”、“沒種”、“大窩囊”、“會外語有什麽了不起”的傅秋肅住在一起。

雖然不滿,他也清楚,這既是最壞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比起和陌生人,和随時可能會粘在一起孫蕭二人,和啰利巴嗦的大花,傅秋肅的淡泊反而成了最合适的存在。

“晚安窮酸。”嘀咕了一句,高長恭用光滑的長腿撩起身下的被子,一個擰身把被子踢到身上,發出幾個低呓的音節就沉入了夢鄉。

傅秋肅在旁邊的床上,偏頭看了這家夥一會兒,把書放回床頭櫥,關了自己的燈。

只有這樣有力又優美的腿,才能跳出真正的入陣曲吧?

不知何時,他才能戴上面具,跳起這支舞,展露深埋其下的秘密。

自己不想勉強別人,天道,不是這麽用的……自己不能重蹈覆轍。

可是……這樣玩世不恭的男人,就算勉強他如何又怎樣呢。死在他手中的生命不下萬計,即便只是輪回了短命的百世之後找回的記憶,還有絲絲縷縷的血腥,叫嚣着讓自己給這個修羅一個了斷。

醜門海,你為什麽安心把我和這樣的人放在一起?

只因為你知他身上還有我解不開的秘密?

只要自己開口,就能命令這人把蘭陵入陣曲跳給自己看,即便是在疲憊的深夜,即便還在睡夢中——他的話意味着絕對,無可拒絕。

只要自己開口,這個男人的每一絲肌肉也必需或繃直或舒展,讓殺氣拂動一頭青絲,飛揚激越,綻放肅殺,收割生命,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

面具遮住絕美的容顏,絕色隐入修羅,精金隐入黑夜,毀滅隐入成全。

蘭陵入陣,

修羅出世。

這就是上一代麒麟留下的,探究“變異”的關鍵。

随之而來的,天地轉換,虛實轉換,生死轉換,天道堕沉,堕天占據高空……

然後,自己也許就能得到答案。

……

“他自己不記得,可是我知道。”

“每一次,都沒有過十八歲。”

“還都只是孩子……”

“……何必為難。”

每次想動這樣的念頭,醜門海的話似乎又響起來。

“他不是鑰匙。”

“他是高長恭。”

黑寂之中,傅秋肅雙唇微微開啓。

“晚安,蘭陵王。”他疲憊說着,閉上雙眼。

高長恭三個字,終究是叫不出口。

十三層,與瞳雪房間正對的套房中,歡愛的餘韻未散,兩人似是一刻也不願意分離緊密貼合在一起。

“血緣,果真是奇妙的東西。是禁忌,是牽絆,可以讓你無法接近最愛的人,也可以讓你不得不像你最恨的人。”

大花的聲音懶憊,靠在宋東祁懷裏用手指在對方胸口無意識地畫圈。

“先不說這些煞風景的。”

宋東祁抓住大花的手指,送到唇邊,翻身把人牢牢鎖在自己懷中。

“還不夠對嗎?小獅子?”

“不要了……”大花嗫嗫,被對方以吻封緘。

宋東祁正準備攻城掠池,床頭電話鈴響了。

宋東祁沒有接。

電話鈴響了幾聲,竟自動轉成免提。

“我們五分鐘之後過去,按時請穿好衣服。”

那邊傳來的是醜門海慢條斯理的聲音。

“……我知道了。”

宋東祁很想摔了電話,但也只得起床,沖涼,穿衣。

若是別人,可以讓他們在門外等候,看小獅子焦慮又害臊的樣子說不定還能增加點情趣;但是,醜門海他們估計會直接準時出現在室內吧?

果不其然。

“餓不餓?”

五分鐘後,醜門海拎着她的雙肩包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一起出現的還有衣衫筆挺的蕭晨以及上衣徹底穿反的孫大壯。

“衣服穿得真快啊。”被強迫剎車的宋東祁心情煩悶,白了蕭晨一眼。

“我根本沒脫衣服,什麽穿不穿,我聽不懂。”蕭晨淡然回答。

把幾個人疊在同一空間坐标範圍的醜門海無語。

你們倆這是真正的欲蓋彌彰……難不成還要我相信大壯一人在屋裏跳脫衣舞嗎?

算了,正事要緊……

醜門海打開自己的雙肩包,先拿出一籮筐吊爐火燒:“剛才瞳雪去買的,只有早餐,吃不吃?”

“無魚蝦也好!”大花已經撲了上去,還不忘回頭問自己的親親愛人:“東祁,你呢?”

宋東祁尴尬地點頭,也踱着方步湊過來。

的确,晚宴前吃了五粒消食片、又沒正經八百吃東西的宋東祁最該苦惱。

蕭晨瞥了一眼滿是褶皺的床鋪:“餓着肚子還這麽折騰。”

“老板的私事你管不着。”宋東祁悠然道。

“不許對我們公司的員工指手畫腳的!”醜門海把蕭晨護在身後,終于有了種可以擺譜的感覺!

“行行行……醜門老板別見怪。”宋東祁哼了一聲。

“行了,吃飯吧。”大花打圓場:“忙了一天,都累了。”

早餐都是用塑料袋或者籃子裝着的,不是有湯水就是掉渣,放書桌上太麻煩,幹脆在地上鋪了毯子,幾個人席地而坐,圍成一圈吃了起來。

“豆汁晶瑩,燒餅飄香,

“馄饨鮮美,煎包芬芳。

“米粥溫熱,小菜清涼。

“茶蛋渾圓,油條修長。”

醜門海贊道。

“好詩。”瞳雪摸摸她的頭發:“唐詩三百零一首。”

“……你捧得太過了。”醜門海無語,低頭吃飯。

大家有的端着豆汁,有的咬着燒餅,卻不急着吃飽……因為,重頭戲來了!

瞳雪搬出一筒豆腐腦,又拿出各色調料,換來孫大壯等幾個人一致的歡呼。

醜門海低頭吃着東西,那玉鏈碰在碗沿子上,叮叮當當晃得礙眼,幹脆解開放在一邊。

“這命玉的雕工真不錯!”大花咬着肉夾馍稱贊。

“別提了,”醜門海苦下臉:“血龍吐水活活被高長恭刻成了大白龍吐血。”

“吐血,那不是你喜歡做的事嗎?”孫大壯三下兩下把嘴裏的食物咽了問。

醜門海沒被飯噎住,被話給噎住了。

吃飽喝足。

“在這麽好的郵輪上要靠中式早點填肚子,真是落魄啊……”孫大壯捂着肚子歪倒在地毯上,打了個嗝。

“落魄你還吃這麽多。”

蕭晨把人抱到腿上揉肚皮。雖然沒有挑明,但分明就是一幅要做飯後運動的模樣。

“啊啊,蕭晨……好舒服,就是這裏……再來……我還要……不要停下……”大壯眯着眼睛晾肚皮,發出各種含義不明的呻_吟聲。

“喂……”醜門海無餘地看着這兩個旁若無人即将陷入二人世界的家夥:“難得一起出門,就不能做點集體活動嗎?”

“集體活動?”瞳雪饒有興味地重複一遍,從背後伸出手把人攬倒了,擡手就撕開她一層長衫一層毛衣。

“不是讓你往糜爛裏想!”醜門海抓狂,面紅耳赤地推開瞳雪站起來:“我是說像那些集體出游的旅客一般做些真正像在旅游的事情!”

她必須熬過今晚!明天要查體!一想到剛才獨處時,瞳雪那個溫柔到膩死人的疑問句“既然是要裝作器官衰竭,那今晚就來點不一樣的吧”,自己就必須拼死捍衛今夜的安排!

她可不想具體聯想瞳雪怎麽讓自己全部內髒衰竭!

她的提議讓孫大壯和大花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對!他們也要有集體活動的樣子!

成天被壓被壓被壓算什麽外出!

有連個夜景都不給看的郵輪旅行麽!打半價算了!

宋東祁蕭晨默契地無語了:我們不是旅行團好不好……

“怎麽才算真正的旅游?”大壯大花兩人激動地齊聲問。

“既然是真正的旅游,我們就該有游客的樣子。”醜門海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說:“所以——我們打牌吧?”

在她心裏,旅行就是夜裏打牌白天打盹的人類活動。

既然說要學得像一些,打撲克是必不可少的。

瞳雪思忖:打牌麽?雖然有些可惜……不過也挺有樂趣的。

注:瞳雪是由于沒什麽朋友所以很少有機會打牌的人。

“要不要叫上秋肅他們?”孫大壯提議。既然是玩,不叫上他們不好吧?

醜門海迅速考慮了一下,要是有了八個人,自己也許就會因為技術不好被踢出去了,那麽所有的苦心都白費了……

她堅決搖頭,否決道:“要是傅秋肅來了,這牌就沒法打了。他想贏的話沒人能贏。”

“我記得你……”大花插嘴。醜門海贏過傅秋肅的吧?

醜門海趕緊堵他的話:“就算傅秋肅能叫,高長恭也不能叫,他不僅是臭牌簍子,牌品還不好。”

“我記得你……”大花插嘴。上次下棋把石桌掀了的是誰來着?

醜門海繼續堵他的話:“我雖然棋品一般,打牌還是不錯的。”

“我記得你……”大花不妥協地繼續插嘴。

醜門海抿着嘴,陰森森地看着他。

“……玩什麽?”大花妥協了。

“鬥地主。”瞳雪從外套裏拿出三副牌。

“打牌也不錯,”既然是既定事實,宋東祁只好摸摸下巴,希望在嘴上扳回一句:“省得你看起來每天二十四個小時裏倒有十八個小時都在對自己‘妹妹’發情。知道嗎?你現在在別人眼裏就是個禽獸兄長了。”

“咯。”

醜門海的表情凍住了。

宋東祁,你說到點子上了……

“胡言亂語。”瞳雪聞言,冷着臉把牌往地毯上一扔,牌便已倒好,連六張底牌也被随機切在一旁。

他不耐道:“若我每日十八個小時發情,剩下六個小時我幹什麽!”

底牌中的一張翻轉朝上,黑桃皇後,戰争女神。

展示片刻,六張牌又歸做一堆。

“摸牌。”

沒有人動。四雙眼睛齊齊看向醜門海,帶着明顯的或不甚明顯的憐憫。

放心吧,醜門海,就算傅秋肅他們來了也帶你玩,咱們要是八個人就打兩桌麻将,七個人就做籌碼玩德州撲克,只剩五個人就改打升級,只剩四個人就打争上游……總之一直陪你玩到天亮……因為,你太可憐了。

……

細細密密的雨水打在白麒麟的眼簾上。

他睜開眼,原來自己在荒野中睡着了。

目之所及,只有灰色基調的人間界,竟然全都生滿了聖潔到了不祥的白色花朵,無風自搖,鋪天蓋地。

灰色的雨水不斷地滴落,打在身上,方才變成鮮豔的血色。

各界變異之後,所有的淨水都被污染化為虛妄,只有血液被留下來,作為天地之間的氣候循環。

就連雪花,也是猩紅色的。

無數被變異污染的生命在花海中逡巡穿行,用虛無的肉體拖曳着實體的欲念和悲哀,幽魂一般靜默無聲。

變異賦予他們力量,把他們改造得強大至極。

而這些每一個都堪比過去仙界帝王之力的變異體,卻連“真實存在”的權力都沒有。

他們腳下踩踏蒼天,頭上籠蓋的卻是地府陰曹的界層。

至此,“神”的生命年限被放大了萬倍。

“果然一代不如一代。”

在遙遠到極限的位置,似乎有一座通天的宮闕,聳立在反轉的天地之間,制高點上,有個聲音如此嘲道。

麒麟悲鳴一聲,想要沖上去看清那人面面,卻被無形的巨掌狠狠按在地面上,頓時粉身碎骨!

“天道能奈我何?我已是永恒的化身。”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

千斤重的事物壓在胸口。很沉。

傅秋肅從幾乎殺死自己的夢中掙紮着醒來。

鼻尖處被什麽柔軟幽馨的細絲輕輕搔弄,四肢上亦有溫暖的感觸。

眼眸自動幻成了麒麟目,把黑夜中的景象看得纖毫畢現。

竟是那蘭陵王像個小孩子一樣夢游了,昏昏噩噩地爬到自己床上來。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男人的睫毛平穩地阖着,柔軟的嘴唇發出呢哝的夢呓,側臉靠在身下人的肩頭,呼吸舒暢平穩,想必夢也是甜的。

叫醒他?會不會更加尴尬?

還來不及細想那樣的場面,傅秋肅已經僵直了身體。對方的睡袍在偎蹭中散開,光潔如珍珠色的長腿蜷起又舒展,和自己的腿絞在一起。

蘭陵王的雙唇,咬住了他的喉結,當作什麽美味一般,輕輕地碾蹭輾轉,然後吮吸起來。

傅秋肅連忙閉上自己明察秋毫的雙眼,窘迫得無法呼吸。

他不得不承認……高長恭……很美。

……這是他第一次在心中用這個名字形容面前的人。

他不得不承認……當自己發現夢中的情景還沒有到來,發現這人還活生生蜷伏在自己身上做夢時,心中那一刻的觸動與釋懷。

……

貼滿紙條的醜門海忽然擡頭。

“也不知長恭站了一夜餓不餓,可別把枕頭給吃了。”

“炸你!”大壯眉開眼笑。

“你又炸!”醜門海抓狂,紙條簌簌抖動。

長夜漫漫,何止一處難熬……

作者有話要說:面對随時能夠停止的時間,鬥地主的拖延計策到底管什麽用呢?

請期待周三。。瓦哈哈哈

☆、美人之淚,真與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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