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我輸了

別說府學士子,就連平原縣衆士子都感覺有些擡不起頭來。

上來把牆給拆了,這跟翻牆有什麽區別啊。這個丹青生,哎……

顧少商最初的驚愕之後,也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劉智傑畏首畏尾,怕也是靈光一現才得那等詩句。這個青衫士子更是不可理喻,難道以為這樣,就算破了我的文燈封禁嗎?

顧少商嘆了口氣,邁步向前,準備摘下文燈。

可突然,劉智傑在後面一聲大吼。

“別動!”

顧少商微微皺眉,回頭道:“你又待怎樣?”

……

先前丹青生劍劈牆院,其他人都不忍直視,可只有他感覺到不對勁。

丹青生能作出“煙鎖池塘柳”的絕句,怎麽可能對不上這小小的燈謎?!

回想起丹青生在地上劃拉了那幾下,劉智傑心頭一動,當即看去。

細一看,地面之上,似有淡淡光華閃動。

落筆成輝,一品文運!!

方才丹青生,原來是在寫字。

只是因為上方高懸文燈,才被人忽略了地面的異象。

正要過去看個究竟,顧少商恰好想過去摘燈籠。因為擔心踩壞地上的字,固劉智傑連忙出言阻止。

……

順着劉智傑的目光,顧少商也低頭觀瞧。

這一看,瞳孔頓時一縮。

地面上,是丹青生以長劍寫的一句聯。

“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

顧少商喃喃默念了兩句,眼中異色一閃,轉而對劉智傑問道:“方才那士子,姓字名誰?是哪一年的童生?”

“丹青生,也是今年剛通過縣試。”劉智傑看着地上的字,越發的失神。

顧少商神色更異:“這個名字我聽說過,平原縣縣試第二,所作《興農六策》我也曾看過。作出那等空洞文章之人,竟然也能破我的燈謎?”

劉智傑聞言更是落寂,心中苦澀難當。

“哪位是顧少商顧公子?”先前翻牆而入那夥計返了回來,拱手詢問。

顧少商瞅了一眼那院牆,苦笑道:“我便是顧少商,這破損院牆我會賠償。”

現在顧少商總算明白,丹青生為什麽讓他出修繕費了。

其餘的府學士子還沒看到地上的字,一聽這話頓時嘩然。

“少商,你這是為何?”

“對那樣的粗鄙之人,不當以君子之風相交……”

顧少商擡手向下壓了壓,嘆道:“方才那人叫丹青生,已然破了我的燈謎。只是他把答案,寫在了地上。”

府學士子們一聽此言,連忙圍攏過去。平原縣的士子們也很好奇,紛紛翹腳觀瞧。裏面的人,很快就把燈謎和答案都念了出來。

“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

在場諸人皆是通過縣試的童生,将兩腳對聯念上幾遍,頓時都恍然大悟。

頓時有人大呼。“這根本不難猜嘛,‘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是油燈,‘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是杆秤啊。”

“是啊是啊,油燈和杆秤,這麽簡單的謎題,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衆人議論紛紛,就連府學士子當中都有人頓足。因為在此之前,他們也不知道顧少商的謎底。

聽得衆人議論,顧少商更是搖頭。

對于一衆士子來說,這兩個謎語其實都不難猜,拆開至少有一半人都能對上。可是以連環套的方式繞在一起,很多人的腦子就轉不過來。這燈謎的奧妙之處也在于此,這文燈所封禁的并非角門,而是人的思維。

“顧公子。”客店夥計走到顧少商跟前,抱拳道:“剛才進去那位公子讓我轉告您。說您的謎題他解開了,但他出的謎題,您卻沒有解開。”

顧少商不由得笑道:“他的謎底不就是杆秤麽,又哪裏……”

顧少商突然一怔,若有所思。

夥計小心的看了看顧少商,問道:“這位公子,院牆的修繕費……”

“哎呀!”顧少商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額頭上,懊惱不已。

夥計吓了一跳,轉身跑了。

這些士子惹不起,還是去讓掌櫃的來處理吧。

顧少商壓根沒注意到夥計離開,還在處在懊惱之中。

他終于想到,丹青生劈斬院牆的舉動,實際上也是再給他出題。

丹青生看似沒頭沒腦的那句話,實際上已經以“照亮門楣,稱一下斤兩”暗喻了答案。在劍劈院牆之前,也給了顧少商阻止的時間。但是顧少商,自始至終都在那看着。

顧少商以燈封禁封他人思維,丹青生何嘗不是以劍亂了顧少商的心神。無形之中,二人已然進行了一場比鬥。而顧少商,無疑是輸的一方。

“恩師果然所言不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怕是小小的平原縣,也是藏龍卧虎。這場比試,是我輸了。”

顧少商明白自己輸了,但還是有些不服氣。同時,心中疑惑也是更甚。扭頭見劉智傑一副失神的樣子,顧少商眉頭緊了又緊。

這兩個人,太不對勁了。如果說那《憫農》是丹青生所作,《興農六策》為劉智傑所寫,倒還合情合理。

難道……

想到平原縣衙的那場大火,顧少商目光一淩。

……

顧少商出生在書香世家,但從曾祖父一輩開始就沒人有過功名文位。之所以連秀才都沒出一個,不是因為才學,而是祖上曾在科舉上有舞弊行為,禍及子孫三代,禁止科舉。直到顧少商這一代,才過了禁令期限。所以科舉舞弊,是顧家人最深惡痛絕之事。

離開客棧之後,顧少商心緒難安,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去找了他的老師,安遠府學掌院李遠直。

“老師,我懷疑此次平原縣縣試有些問題……”顧少商将客棧發生之事,一一說與李遠直知曉。

李遠直聽完之後,沉默半響:“兩日後便要院試,你擅自跑去挂‘文燈’也就罷了,怎麽還這般胡思亂想。我知你最恨科場舞弊,但現在院試才是你最該關心的事。”

顧少商抱拳垂首:“學生心性不足,讓老師失望了。”

“也罷,說一些與你知曉也無妨。免得你動搖文心,影響院試。”李遠直遲疑片刻,無奈的嘆道。

“平原縣試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但那縣令劉豐惡貫滿盈,已經注定法網難逃。只是院試臨近,怕影響士子心緒,才不好動他。你且看吧,院試結束之後,必然會有一場腥風血雨。如果真有舞弊之事,也必然會被查個水落石出。”

聞聽此言,顧少商心頭頓時一陣激蕩。

李遠直師從大學士孫廣,雖然說的話模棱兩可,連他都用來“腥風血雨”這樣的形容詞,可見院試之後确有大的動作。

“多謝恩師相告,學生定會奪取院試案首,不讓恩師失望。”

顧少商雖然心性不穩,卻也知道進退。李遠直将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詳細的東西便不是他該問的了。

眼瞅着顧少商離開,李遠直微微皺眉。

李遠直并沒有把顧少商的推斷往心裏去,他洩露些許信息只是為了穩住顧少商的心,讓其安心科舉。至于丹青生,李遠直也僅限于知道有這麽個名字而已。以那樣的方式破掉文燈,說明對方不是循規蹈矩之人,能窺到燈謎的奧妙也不奇怪。但這樣,并不足以證明他的才華。

等院試結束,顧少商應該就能明白,不會再為此受到影響。

李遠直這樣想。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丹青生會在這場院試上會做出什麽事。別說影響一個顧少商,甚至連百餘年不變的科舉制度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不過現在,丹青生卻在為院試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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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的燈謎上聯,是明代某年西湖元宵燈謎會上的一道謎題,去逛燈會的著名畫家徐文長題了下聯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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