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正義之路總是難走的
面對無數頂端長着眼球、無風輕輕飄擺的細絲線,再勇敢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有一種病,叫做密集物體恐懼症,病人對密集排列的相對小物體很敏感,感覺頭暈,惡心,頭皮發麻。
這種病症的英文叫做Trypophobia——看起來略為複雜,其實讀音非常好記。
因為,一開門就要面對眼球蘆葦叢的幾個人正在用行動貫徹這個名稱。
踹。此乃一個旋踢就攻擊上去的大壯。
跑。此乃扭頭就往明明剛才惡心得不得了的一樓跑的長恭。
瘋。此乃哆哆嗦嗦掏口香糖抖了滿地都是的大花。
比。此乃硬着頭皮謹慎觀察絲線與絲線區別的蕭晨。
呀。
最後這一聲輕嘆是醜門海發出的。
并非驚訝,而是可惜。
“要選哪一根呢?好想都要啊……”她苦着臉嘀咕,沮喪得就像在寵物店選小狗的孩子。自己的那只小雪蓮科莫多龍從一丁點大,到被自己含辛茹苦用各種好東西喂養大,再到含淚震碎心脈拉着大牡丹決絕而去的景象又在腦中過了一遍。
蒹葭蒼蒼,自帶目光,只拿一根,睡得不香。
這些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又能來回搖動又能說話,還沒有辦法跟別人跑,而且看樣子連喂都不用喂,簡直是太合心意了。
要是能弄回去,買個院子,把它們擺在裏面,再弄一個水塘——她腦中已經開始構建起自己坐在這堆東西裏面吃羊肉串喝酸辣湯的樣子。夕陽把自己和蘆葦鍍上一層金黃,一切都靜谧無比,只有遠處那悠揚的笛聲,和村裏一兩聲狗叫……
“別鬧。”看出她的心思,瞳雪低聲喝止:“關鍵時刻,不要太貪心。”
“可是,大壯已經開始割了。”她郁悶地示意瞳雪看大壯。
那邊大壯一腳踢出,猛烈的旋身間腳尖抖出一柄尖刺,這一腿掃過去,必然要切斷一大片。
“糟了!”
大壯自己也悔死自己的沖動,可是招式已用老,想撤招也收不及,只能在半空硬生生側滾,扭開刀鋒去向,整個人跌撞進一大堆絲線裏。
“腰好疼……”他喪氣地揉着自己的腰小聲抱怨,卻見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怎麽了?”他納悶地環視左右,發現自己撞上的這片地方,幹幹靜靜,所有的絲線都不見了。
“都躲起來了?哪去了?”他自言自語站起身來,看到蕭晨指了指地面。
“啊!”大壯驚呼,這景象太玄妙了。那些憑空消失的長着眼球的細線,都變成黑色的紋路印在地面上。
對于他來說,平面的花紋明顯比立體的好看很多。
衆人都擡起腳,發現自己踩着的地方果然也俱是這種花紋。
大壯想了想,退開幾步。
他退開的地方,這種奇特的“花”又如雨後春筍般“刷刷刷”竄了出來。
“要哪一根呢?”
“要哪一根?”
“哪一根呢?”
再一次,像情人間細語般的呢喃聲此起彼伏地響起,細線如同柔軟的海浪,輕曼地舒展着自己。
大壯撲上去。
又撲了個空。
大壯爬起來再撲。
再失敗。
又撲……
“為什麽會想到按螃蟹或者打地鼠的游戲啊……”醜門海在一旁看着納悶,其實她也好想去試試。
“你們小看人了!”孫大壯幾次下來,連那東西的邊兒也沒蹭到,不禁微惱,使出一招橫掃千軍,真氣所到之處與武器無異,一下子把幾十米內所有的實體都逼成了圖案。
“大花!進去揪它們!”大壯一聲令下,大花果然變回原形,一躍撲進牆壁內,也以平面的形式追逐那些圖案。
“難得有個好主意。”蕭晨笑笑:“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兔子急了是會罵人的。”大壯得意地搖頭。
“罵誰?”
“罵它孩子是兔崽子。”
“阿嚏!”
“阿嚏!”
百年之後,千裏之外,萬屍洞四層的兔子精忽然噴嚏了好幾下。
“祝你身體健康,祝你身體健康……”後面的松鼠們用生日歌的調子替它祈福。
“誰敢咒我!”大兔子用爪子蹭蹭鼻涕,把小兔子喚到跟前,張開三瓣嘴獰笑着說:“哼哼,我讓我家的兔崽子咒回去!”
“這下妥了!”高長恭也眉開眼笑,跑過去看大花的進展。可惜那些東西的形态可以随意敘事轉換,被平面裏的大花碰到就變回實體,大壯撲上去又變回平面的,兩人忙活了半天,仍然一無所獲。
“摸不到的話如何選擇呢?”醜門海試着用指尖以極慢的速度接觸一根絲線,似乎就在碰到的那一刻,絲線消失了,變成地面上一個小小的紋路。
“要選了?”
“要選了?”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她。
醜門海點點頭。
“要選了。”
大花從平面裏躍出來,累得氣喘籲籲的。
“真的嗎?”
“真的嗎?”
那些眼睛仍然看着醜門海問。
“能碰了。”
“能碰了。”
細細的聲音又一波一波傳了過來。
“啊。”蕭晨确實感到了在自己腳邊的細線,還有那些眼球挨挨碰碰到自己手掌側面的感覺。
“能碰到比碰不到還惡心。”大壯吐吐舌頭,這些東西在身側太過密集,剛才自己手指不經意碰到一個眼球,那手感确實是滑溜溜仍然溫熱的眼球。
“不是濕潤的,不過很有彈性。”高長恭評價:“知道麽,如果你拿火烤它,眼白會萎縮的。”
“別說了,越說越惡心!”大花差點就爬到他背上去,那些眼球輕輕拍打在自己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以讓開些嗎?我怕壓壞你們。”醜門海彎下身,輕輕地摸了摸那些絲線。纖絡細膩柔韌的感覺很像被剝離的纖維。
她好奇。這麽細的纖絡,究竟是怎麽撐住眼球的呢?
“讓開啊。”
“讓開啊。”
“讓開啊。”
那些細線果然閃出一些空間,而不是變成平面,讓醜門海有地方可以坐下。
當所有的圖案都保持實體的模樣時,完全幹淨的地板上只有一小截線頭的紋路。
“大花,把這東西叼出來。”她吩咐大花,對方立刻撲進地板裏,再躍出來時嘴裏叼着那截線。
她伸手去接住,往外扯動。
所有的眼睛都憤怒地瞪視着她。
“選我們啊。”
“選我們啊。”
醜門海一邊扯,一邊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只想要一根線。你們是可愛的花,摘下來會枯萎的。”
她還盤算着怎麽把這東西帶回去呢。
哪裏看得出可愛了。孫大壯憤憤。這些東西還沒有自己在馬楠島森林裏給她找的花可愛呢!
不過這話讓周圍的眼球蘆葦很高興,一個個抖擻自己,發出刷刷的聲音。
“不會枯萎了。”
“不枯萎了。”
“不枯萎。”
“比小雪蓮懂事太多了!”醜門海悲哀地擡起袖子蹭眼淚。
看來大花拽出來的是比較細的一頭,醜門海扯了幾分,手裏的繩越來越粗,最後用力一扯,就像拉開了一道拉索,整個空間被從中間剝離,連天花板也分成了兩半。
原本是前後方向的走廊,在扯動間變成了左右延伸的大廳。
在空間的裂縫裏,無數新鮮的內髒霹靂啪嗒掉了出來,脆弱的一接觸到地板就碎裂了,結實的還在慢慢蠕動,汁液血液淌得滿地都是。
那些頂着眼球的絲線,确實像被血一樣夕陽染紅的葦蕩。
“肮髒。”其他人都用了避塵避水的術法,高長恭卻任由兩條腿被泡在這些變形的器官裏面,在其中趟行。
當年的美豔修羅,被面前的場面激發出了深藏心底的戾性。
“本王在世時,并非沒有殺過降兵,那時怨氣滔天,什麽場面沒有見過?”
說話間,對面牆上緩緩露出一道門。
大片大片的蘆葦像翅膀一般散到兩側,嵌到牆上變成壁畫般的圖樣,而從們中走出的一具全身由無數痛苦扭曲的臉龐所支撐的怪物,正用無數沒有眼球的空洞瞪視着幾人。
所有的臉都沒有雙目,除了……最中央的面孔。
那是一張五官俱全的、宋東祁的臉。
“東……東祁?”大花聲音顫抖得變調,差點昏了過去。它第一個認出了那張瞪着沒有黑色瞳仁的青白眼球、慘白臉色的怪物正是“宋東祁”。
那個被自己念叨的不厭其煩,很刻薄,很孤獨,但又不知為何不讨厭的家夥。
那個明明防備所有人,卻能靠在自己溫暖的肚皮上安心睡着的家夥。
那個一直對他曾經遭遇過什麽念念不忘,以血肉之軀浸泡在地獄百年的家夥。
一間一日,陰間一年。那人,就那麽呆在地獄三萬多年啊……
到底是誰這麽對你……誰狠心這麽對你……為什麽……
醜門海不忍地把目光別到他處。鳳千久的話猶回響在耳邊。
“他是最成功的實驗體,也是最成功的餌。因為血獸只能附着在活體上離開地獄。那時我們把他的所有器官都一一送進了血池,他還沒有崩潰。”
她嘆了口氣,想把大花拉到身後。
一只纖手快過她的動作,撥開大花顫抖的身軀,高長恭冷着臉走上前兩步,這些人裏,只有他和大壯沒有見過宋東祁,所以能用陰冷平靜的神色打量着這個由各種面目融合在一起的怪物。
“為什麽……為什麽要分開我啊……”像有數個人在一起哭叫般吵雜,那個有着宋東祁面貌臉孔痛苦地嘶吼着,不知到底在指責着誰,又在怨恨着誰。
“老師——老師!你把我騙到這裏,就是為了這樣對我嗎——鳳先生——鳳先生!”
蕭晨不敢置信的側頭看了看醜門海,因為他聽到“宋東祁”稱鳳千久為“老師”!
醜門海的目光也正好掃過這裏。
她問:“八代之前的宋家是不是丢過一個孩子,送出去讀書的時候。”
蕭晨點頭:“我聽說過這事,但是不知道名字。”
“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打擾我們的安寧!所有人都是卑鄙的!都該死!”
高長恭的身子站得筆直,左手一字伸平,右手捏劍符擋在眼前,對于尖銳的指責聲回以哼笑聲。
“安寧?長成這樣還是多吃點安定吧!”
“我宋東祁最恨別人……”怪物還沒說完,就被高長恭打斷了:“哼!你是宋東祁?你以為你這點兒五塊錢七斤的小伎倆能騙過我嗎?誰不知宋東祁是每部分都沒差地送進血池,你假扮別人的樣子又照搬得不敬業,還好意思出來丢人!”
他嘲笑着,後撤了一步靠近垂着頭看不清表情的大花,把自己的劍放在它手裏:“大花,你看這混蛋家夥趁機迷惑你,你現在就用手中的劍劈,劈斷了它!劈裂了它!劈碎了它!劈蒸發了它!”
“哦……”大花下意識握住了劍,有點懵地應了一聲。
“加油!”孫大壯也為大花鼓勁,希望它能分清虛假和真實,戰勝這層陰影。如果有人假扮蕭晨來傷害他,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也不會瑟瑟發抖,他會非常憤怒!他的蕭晨是有版權的!未經他的許可,任何人都不允許複制、發行、表演、放映、廣播、彙編、通過信息網絡向公衆傳播!
那拼接的怪物嘿嘿的笑了兩聲後,擡起也有無數面孔組成的手臂,朝醜門海和蕭晨的方向一指,尖聲喝道:“去吧,讓他們也與我們融為一體!我們更強大才能完成生前未了的心願!快去!”
随着刺耳的尖叫聲,彙聚成妖鬼下肢的鬼臉像一張網一樣撲天蓋地、夾雜着嗷嗷的怪叫聲朝看起來最軟軟兩人撲過來!
“大花!”高長恭高喝着對方的名字,一只手按到了它顫抖僵直的身軀後,“揮劍!”
大花聽到高長恭的命令,又感覺對方的手掌拍在自己背後,不作二想的用力揮舞手臂一掃,衆人眼前劃過一道金光,像破空的閃電一樣刺目耀眼,金光所到之處哀嚎不斷。
阻擋了那怪物的第一波襲擊,大花驚奇的看着手中原本平凡的兵器,此時因劍身上布滿金光,顯得又長又奪目,幾縷純正的聖氣在劍身繞了兩圈後融進了金芒之中。
“長恭!你給我輸真氣了對嗎!”大花又驚又喜,剛才的攻擊應該是抵在自己後背的手掌幫了忙。
“想什麽呢!”長恭沒想到這一招真靈,不禁得意起來:“那只是精神安慰罷了,只要你不覺得怕,他們就該怕你了。”
他慷慨激昂地激勵道:“大花,你記住,明知山有虎,偏向海灘行。不要看到這家夥恬着張宋東祁的臉亂抽風就因此怕了他!”
大花聽到如此富有哲理的鞭策,連連點頭,振奮起精神,擺出一幅無所畏懼的樣子。
一擊失敗的怪物發出怒吼聲,又有更多由面容組成的怪物飛撲過來。
它如法炮制的連着揮了幾次劍擊退了進攻的怪物,雖然已不再猶疑,卻漸漸覺得身體沉重起來,明明只是揮舞一把劍而已,卻像是看了一整天的《搭讪科學》還要做筆記那麽疲倦。
當又一波怪物撲過來時,大花堪堪舉起金光已經弱了許多的劍身,還不等他把劍揮到頭,便被高長恭猛地往後一扯。
“陰陽無界,妖鬼皆回!”大壯幻瞳閃動,發出金色的幽光,也擡起手,堅定地握住大花的小手,兩只小手将長恭的劍向空中一舉,念出退鬼訣。只聽得嘭嘭幾聲悶響後,迎面撲過來的怪物全都消失了。
“有這好法子,你怎麽不早點用?”大花坐在地上喘着粗氣,額頭上的汗水大滴大沒的往下淌。
孫大壯板着小臉兒不說話,眼睛須臾不離的盯着怪物。
這怪物太厲害了……自己用退鬼訣,不管是妖是鬼都該被消滅才對。
這怪物有虛有實,能在不同界面轉換。難道——這是各種存在的拼接?有人,有鬼,有妖,還有魔?到底……如何做到這一步?
頂着宋東祁面孔的部分開始有了變化,本來沒有瞳孔的眼睛裏開始出現蛛網似的血絲,慢慢延伸到臉上,不一會兒就像是一張剛剝掉表皮的臉一樣猙獰。
那血絲明晰之後,幾人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些臉龐的碎塊都是被血絲縫合在一起的。
“血獸!”醜門海咬牙伸手抽出黑色的火焰蟒鞭,手指卻幾番顫抖,差點拿不住鞭子:“我怎會如此糊塗把他們帶上,簡直是罔顧他們安全與性命!”
“不,別亂。這只是失敗的召喚品。”瞳雪擡指攥住她的鞭梢,看着對峙的三人一怪:“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眼光?”醜門海茫然地重複。
“你挑單戀對象的眼光不行,起名字的眼光不行,看交通标志的眼光不行,不過挑朋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什麽叫……”醜門海不甘心地反駁,被他這麽一攪和,想想也有道理,還是把鞭子收起來了。
是啊,這幾個,放到外面去,哪有吃虧的主?
吃虧這種事,已經內銷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但笑不語,難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