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相思(下)
第二十八章相思(下)
你們……看不到嗎?
方寸間燈影搖曳,方寸間揚鞭走馬,方寸間棹起渡船,方寸間流過千年。
那些男子,指天誓日的決絕,與負義無情時的斷然無二。
那些女子,所托非人,在陰知将決矣時,仍恭貌怡聲。
無有須眉粗糙,無有鐵骨铿锵。
纏綿悱恻,亦是鐵馬冰河;淚灑相思地,擊濺起天地碎裂之聲。
“都說相思與春發,我看見相思染塵灰……”醜門海輕聲細語,像是怕吵醒了什麽。
“所以說……我還是更喜歡秋褲王子的橋段。永遠在一起,多麽好。”大灰說着,用尾巴狠狠敲擊試圖脫醜門海秋褲的廖千秋,而對方已經因為極致的噩夢陷入昏迷了。
終于,在大灰的合作下,醜門海又“服侍”了廖千秋一回。
“我總覺得,這些成功人士有點兒……”醜門海呆呆地看着廖千秋半裸着身體,攤開四肢倒在地上,随着大灰布下的噩夢逐漸加深,渾身肌肉不斷顫動,唇邊泛起癡迷的呓語。
“——狂躁。”大灰接道。
“這詞兒很文雅。”醜門海親親大灰的臉頰,表示同意。
所以當廖千秋從夢境裏脫出來時,醜門海正躺在他懷裏,只穿着單薄的衣物和一條秋褲,□的皮膚上紅痕點點,臉色卻比剛才更加蒼白。
廖千秋飽含深意地注視着她,抱着她的手指更緊了緊。懷裏的人太過接近,近得不像真實。
那麽強大,又那麽無助……
醜門海,你究竟因何如此順服……
不。那又如何?廖千秋強波自己冷靜,甩掉無謂的好奇和感慨。
“在我這裏就寝嗎?”廖千秋呢喃。一場激烈暴戾的歡愛讓他的心情好到頂峰,也讓他心中的愛憐和容忍達到極致。
醜門海趕緊搖頭。要是她在這裏就寝,廖千秋就要壽終就寝了。
男人低哼了一聲。
“就知道你還要回去找瞳雪……不管怎樣,你都只惦念着他。”廖千秋把臉埋在她頸間,看不清表情:“至少陪我待一會兒吧,找點話說。”
“就當可憐可憐我,如何?”廖千秋忽然這樣說。
醜門海一怔。
“……好。”她說。
“從前,有一個人坐飛機,遇到了雷暴……”醜門海讷讷,重複上次要講給廖千秋的笑話。
“上次聽過了,”男人用指尖勾畫着帳篷,懶洋洋挑眉道:“說點別的。”
“上次也只說到這裏……”醜門海不滿地咕哝:“我想想……”
“你喜歡吃烤鱿魚的哪一部分?”她挑了個自己喜歡的話題問。
廖千秋沉默。
醜門海尴尬地輕輕咳嗽一聲,又問:“你們公司員工的績效考評制度是怎麽分級的?”
廖千秋答:“人員部分每個子公司都有專人負責,而他們的督察任務屬于各個大區域公司負責人的職能,比如亞洲區的負責人會監理旗下七個公司的人員考核制度是否完備,而這七個公司自己有自己與當地環境接軌的評價标準。”
醜門海虛心點頭,兩人同樣是公司首腦,馭下的手段卻是天差地別。
“那,”醜門海終于被提起了一點說話的欲_望,道:“關于現在實業類公司結構發展艱難……”
廖千秋把手指摁在對方唇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聲警告:“你再提這些我就把你拖到營地中央,讓所有人看看我怎麽占有你的身子……”
“戲臺下好潮……”醜門海小聲自語。她尴尬地絞着手指,和廖千秋實在找不到共同話題。
“你究竟喜歡我什麽?”最後,她找到了這個問題。像所有沉湎在感情世界裏的人一樣,這是個沒什麽營養卻在不斷重複的問題。
第一次被醜門海這麽問,廖千秋顯出幾分驚訝。
“幾乎所有。”他想了想道:“但我最愛你堅強而又認命的矛盾模樣。”
“……喔。”醜門海目光閃動,靜靜聽男人說下去。
廖千秋用手撫摸她的臉頰,緩緩低語:“我承認,這一輩子我最愛我自己。然後,剩下的所有心思,我可以都給你。”
“九霄縱毀。”醜門海忽然道。
“我情仍堅。”廖千秋脫口而出。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沉默,只剩下咫尺間混雜在一起的呼吸聲。
“我不需要愛自己,廖先生。”過了很久,醜門海輕聲說。她握住男人的手,把手掌從自己的臉上柔緩拿開,站起身來。
“……并不是某種可笑的自我犧牲,只因為我知道,瞳雪會填補這一片空白,并且比我能做到的更深。”
“該擔心是否能配得起對方的,是我才對。”
沒有再說什麽,醜門海起身離開,就好像她深知廖千秋沒有立場阻攔。
廖千秋眼睜睜看醜門海掀開帳簾。帳簾一落,她已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疲憊地仰倒在帳中。
他忽然很想說,我也可以,我确實可以——就算不愛自己,把所有的情意都給你,也是無妨的。
但是,我必須找到不老方。
一片漆黑中,他恍恍惚惚,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渾身不再有骨骼,不再有筋絡,不再有皮膚。自己只剩下半截血淋淋的肉塊,在一個密室裏受盡折磨與煎熬。
毫無痛苦,只有淚水滑入口中的鹹澀與苦。
他似乎聽到自己苦澀開口說:“知道麽,我把我的徒弟弄丢了。”
而一團影影綽綽的黑影站在自己面前,桀笑問他:“那麽,你想找到她嗎?”
看着混沌不清的蒼穹,醜門海呵出一口白氣。
她從帳篷裏出來已經是夜寒露重,除了幾個守夜的人,大部分人都已安歇,更顯得營地寂靜。
陳靈負手站在營地中央,似乎在等着什麽。
看他站在空地處,醜門海一愣。
“出來了?”陳靈瞥了醜門海一眼。
醜門海不知如何作答。她反問陳靈:“你一直……在看戲嗎?”
陳靈揚起嘴角:“是啊,真是一出好戲。”可笑衆生愚昧,只有自己冷眼看戲。誰都不知道,他在粉墨的面具之後是一顆冷漠殘忍的心。
面對成功青年的冷豔高貴,醜門海無話可說。在此間對上,幾乎是狹路相逢;她又不能錯身就走,只能把目光轉向空地。
他說此生只卿一人。如若違誓,黃沙蓋臉、屍骨不全。
她年華不再,漫卷珠簾。
他功虧一篑,質問蒼天。
臺上一轉流雲飛袖,公堂濺血;又是翠色青山,斷橋雪殘。
小青寶劍龍泉嗆然出鞘,白衣素手卷袖遮攔。
分明已忘意辜負赴禪堂,仍為他水漫金山
斷橋未斷,柔腸盡碎。
不改的是,她仍有無數韶華。
有情者嘆世事無常,無情的卻又傾慕無常的歲月悠悠。
“醜門海,你知道麻雀變鳳凰嗎?”沉默間,陳靈似笑非笑問。
醜門海一愣,擡起頭來。
“麻雀縱然成了鳳凰,也還是會變回麻雀。”陳靈高挺的鼻梁因為譏诮的神色微微皺起。
“我沒見過麻雀變鳳凰,”醜門海聯想了一下荒泯,老老實實回道:“我見過鳳凰變西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去找鳳千久。”
陳靈沒聽懂她說什麽,只聽明白鳳千久一詞,諷意更甚,重重道:“先後找上了兄弟二人,也只有廖千秋能不計前嫌。你知道他過去的那些女人什麽樣的嗎?”
醜門海不為所動:“我沒見過。而且那些人如何,與我無關。”
就在醜門海以為對方該吐出更惡毒的言語時,陳靈面上諷刺的笑容驟然消失了。他一反常态,卸去攻擊意味,疲憊地嘆息:“果然,你不是因為對他有意才和他在一起。”
醜門海傻傻點頭,心道:這不是明擺着的事麽……
陳靈走近一步:“其實那時我離開你,是覺得你給不了我很好的支持。男人的自尊,不允許我始終依靠平凡中庸的力量。依附在你的力量之下,我最多衣食無憂,做一個普通的小老板,浪費掉珍貴的時間——我需要更高更遠的天空。”
醜門海下意識退了半步。
陳靈呼氣,似是早有預料:“事到如今,我很清楚你是恨我才故意先後攀上我的兩個老板,但你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不會愧疚,更不可能後悔,因為我才是最終的強者。”
“沒有罔顧他人的最強者。”醜門海說。
“那是因為你不是強者!”陳靈脫口而出。
醜門海沉默。
陳靈抱臂又放下,也有幾分尴尬,但是這種感覺很快消失無蹤。他緩和道:“不,你的确有力量,但是不是那種适合站在頂峰的。所有脆弱的人不過是自己葬送了自己,怪不得別人——與其執着別人的死活,與其做些無謂的事情試圖刺激我,你還不如早點為我效忠——帶上所有你能奉獻給我的力量,我不會虧待你。”
剛聽過神一般答複的醜門海又聽到神一般的邏輯,除了吃就是打油詩的弱智頭腦有點接受不能了。
“你不怕我告訴廖千秋?”她幹巴巴問。
“你不會說。”陳靈斬釘截鐵道。
“嗯,我不會說。我……我睡覺去了。”醜門海實在沒了聽戲的興致,正好看到瞳雪從一頂帳篷裏給自己招手,趕緊屁颠颠過去了,只留下陳靈用滿腹豪情讨了個沒趣,孤零零站在夜色裏,表情也看不清楚。
帳篷內幹燥舒适,撫慰了醜門海驚吓過度的脆弱心靈。
地面上鋪着一張巨大的獸皮,潔白如雪,自體生溫,另有十餘條棉被摞成一摞,放在一旁。就像早知道醜門海會睡在這頂帳篷裏一般。
“好可怕……成功人士和成功青年好可怕……”醜門海鑽到瞳雪懷裏哆哆嗦嗦。
“不怪你,”瞳雪的手指在她背後游走,不忘酸溜溜道:“你追求任何人的時候,那表情都在告訴對方你會為其萬死不辭,就好像你看到羊肉泡馍一樣。”
“沒看泡馍那麽熱情,絕對的!”醜門海扯住對方的衣襟,不滿地糾正。
瞳雪笑笑,把醜門海的手攥在掌心:“主要是因為他們沒見你是如何看我的。”
“臭美。”醜門海嘀咕。
“是他嗎?”瞳雪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醜門海卻知他問的是什麽,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垂下眼眸。
瞳雪把嘴唇覆在她的眉眼上。
戲臺上流年輾轉,朝來暮去,指尖描繪春情,畫出的卻是血淚腐朽的痕跡,寸寸銷魂。
忽而鋒機一轉,褪盡風塵,只剩下無月中霄。
滿月,弦月,殘月。
不及風月。
他曾道:“有緣。”
她卻對:“無邊。”
瞳雪依靠在重重被褥中,懷裏環着醜門海,透過厚厚的帳篷看向外面綽約翻飛的身影:“真是恨之入骨,然而剖骨取髓,裏面的還是愛。”
“所以說不能恨他們。恨過就忘不了了。”醜門海嘴角挂着淺到看不出的笑意,對自己的現狀感到滿足,更為她不需要恨瞳雪感到幸運。
瞳雪花了太久的時間,只為讓她在留存記憶的同時,毫無傷痛。
“謝謝你。”她忽然對瞳雪道。
瞳雪親親她的唇角,作為回答。
“啊!我都忘了,得讓它透透氣兒。”醜門海一驚一乍,從瞳雪懷裏掙開,拖出自己的大書包,把一條十幾米長的蟒蛇從書包裏抱出來。
“這是……大白?”瞳雪苦悶猜測。根據醜門海匮乏的起名技術,這條雪白的蟒蛇十有□叫大白。
“嗯,是大白。可是……我叫它大白,會不會和地藏養的大白菜重名?”醜門海憂心忡忡道。
“不會的,地藏那顆白菜當天就做炝鍋面給吃了。”瞳雪幫醜門海回憶,這還是章桓告訴他們的。
大白悠閑地鋪展開來,瞬間占滿了帳篷的地面。
瞳雪想了想,低頭去撈賴在醜門海身邊、占地面積巨大的大白,想把它挪到一邊,騰出點位置給自己做點別的。醜門海趕緊指揮:“托住它的肚子和尾巴,小心點,大白才進食了沒多久,腸胃可脆弱了,你要是讓它吐了劃傷食道我可不放過你!”
瞳雪點頭應允。
十五分鐘後,醜門海納悶:“你不是要搬它嗎?”
瞳雪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還在找哪裏是肚子。”
大白聞言做了個打哈欠的動作,整了整自己被食物撐得錯位的下颌骨。
“算了,想到隔着它的肚皮在抱着什麽連骨頭都擠碎的了肉團就有點奇怪。”瞳雪皺眉,想了想又問:“難道……你準備這麽抱着它睡嗎?”
醜門海點頭。
“……我猜,那些東西已經被它轉移到不知名的空間消化去了。”瞳雪挪開盯着水桶粗的大白的視線,幹巴巴地自我欺騙道。
他最後還是把大白塞回書包裏,握住醜門海纖細的腰,把人再度圈到懷裏。
褪去層層衣物,醜門海伏在獸皮上微微喘息,比象牙還要細白的肌膚完全暴露在瞳雪面前。
她并不是完全赤_裸的,還穿着一條棉布豎條的小褲衩,遮住了不豐滿卻很誘人的小屁_股。
瞳雪用指勾扯住小褲衩的松緊帶,拉了幾分後指勾一松,用皮筋彈了她一下。
“瞳雪……”醜門海低啞喚他的名字。
瞳雪不答,俯身吸吮她消瘦的背脊,慢慢上移,直到啃住她的脖子,細碎親吻。
“面對我。”他低聲哄道,抱着她的肩膀,把人嵌入胸膛中,緊緊壓在順滑的獸皮上。
黑暗中醜門海淚水縱橫。
貼在背脊上的雪白麒麟皮似乎在她身上劃出無數傷痕。
瞳雪銜住她的唇,把舌探入牙關溫柔舔舐。
“這是對我過錯的報複,你該快意地推波助瀾,直到我們兩不相欠。”瞳雪低喃,楔入她顫抖的軀體,攥着她的手腕覆在胸口。
“然後呢?”醜門海聽到自己問。
“然後,”瞳雪低柔喘息道:“我把愧疚的那部分微小心思拿出來,放在你身上。”
“我不需要。”醜門海抱住瞳雪的肩膀,在他肩上啃了一口:“把那部分心思放在青山公司怎麽擴大規模上吧,我受夠和成功人士打交道的痛苦了。”
“沒用的。”瞳雪用手背拭去懷中人臉上的淚水:“那些人的想法太玄幻了,我和你都無法理解的。”
天色暗了又明,清晨終于到來了。
“這……”一個守夜的人睜開眼睛,對所見的景物滿臉愕然,倉促把斜倒在身邊的同伴搖醒,對方也是不可置信。盡管一部分人負責值夜,可到了最後,所有的人都睡着了。
一覺醒來之後,之前的泥淖沼澤全部消失了。
他們回到了看似正常的南山的環抱。一條新的通路悠長曲折通入山坳間。
醜門海從帳中出來,廖千秋已經侯在外面多時了。
“睡得好嗎?”廖千秋饒有興味地問。
“聲音有點大。”醜門海說。
弦索胡琴的聲音徹夜未停,一出又一處的戲輪番上演。
真的看不到嗎?
即便是……他?
醜門海的目光越過廖千秋的肩膀,猶疑地看了一眼營地中央。
那裏有一個戲臺,一直都有。
上面徹夜演着才子佳人,相思入骨。
正如戲臺上寫着的名字:相思樓。
所謂相思,回腸纏綿,似乎燃盡一生,可心境終于無了它時,它又回到來時的路了。
這時節戲臺上剛剛曲終人散,只剩下鮮紅的戲毯。那些戲子卸了妝,臉上只剩着一層厚厚的紙殼,看不清眉目,兀自有一股凄涼鬼氣。
整夜臺上的人數,也與碗筷一樣多。
“可憐萬縷相思苦,卻換白骨無處覓。”醜門海輕聲道。
南山郁郁蔥蔥。仿佛時光靜好,歲月無驚。
然而在醜門海眼中,所有樹木的位置都是猙獰白骨,一具具用空洞眼眶看着一行人。
她在唇間呓語:“木皇,來得正好。”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在這裏透露一下某些安排。
當年超級溫柔悲情的師傅出場之後,有人說,傅瑾作為男二號出現的太晚了。于是便當裏還帶着好人卡的傅瑾成了隐藏最深的男配。
然而,傅瑾露面的時間真的晚嗎?
海老板打油詩裏說“白麒挂角碧落中,異鳳安眠黃泉裏。”作為一名合格的但不太專業的打油詩愛好者,白麒麟和青鳳為什麽要并列對仗呢?僅僅是詞态相同嗎?
海老板不做那麽沒有意義的事——她的精力,只留着做更加沒有意義的事情。
所以,作為侵蝕了鳳千久軀體的荒泯,與白麒麟總該有些可比性,或者說是關聯的。
是怎樣的關聯呢?彎彎繞繞,總該有個交代了。
小白鞠躬。
☆、榮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