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3)

設罷了。

美中不足的是,一臺嶄新的電動角子機擺在客廳正中央。

“等會兒給扔雜物室去……”弗裏厄擦擦額頭的汗,滿腦子都是這種東西放在客廳有什麽用的想象。

“這房子是誰的?”章桓環視一圈客廳,忽然問。這種身家,為何從未聽說過,又為什麽肯找陌生人住進來?

“我朋友的啊,怎麽了?”弗裏厄把手裏的行李擱在茶桌上,喘了口氣:“你見過她的,上次一起吃豆腐腦那個女孩兒。”

章桓驀然想起那個和自己說“警察大哥,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的姑娘,還掏懷表給自己看……

對了,自己剛才夢中的景象,不就是她眼中倏忽而過的……

“年紀輕輕,家産挺厚實啊。”章桓再度環視四周,聯想到對方的年紀,不禁有點贊嘆了。

自己這年紀了,一事無成,看看人家。

“傍大款傍來的呗。”弗裏厄開玩笑道。

聞言,章桓死死盯着他看了一會,半天才道:“除了這一條,你随便說一個。”

“呃……”

親王絞盡腦汁想了想才說:“路過這裏,原來房主不要了送她的。”

“信了。”章桓幹脆說道。

親王:……

醜門海,我忽然覺得對不起你呢……親王看着天邊的雲彩想着。

☆、楔子03:當別扭來敲門

楔子03:當別扭來敲門

有多少鬼,便有多少神。

九天之上,有那諸般神靈,位列瑤池仙界;九幽之下,亦有廣衆陰靈,歸處閻羅殿堂,陰陽平。

所以說堕神私造神系,神魔難辨,颠倒善惡是非,不僅僅是在逆天,也是積蓄一場傾覆平的浩劫大禍。

森羅之處,一片殿堂樓宇背靠陰山林立,殿宇毗連,樓閣聳峙。又有綿延千裏的變異妖花,通過接觸把鬼魂陰差腐化為異類妖魔,虛影變為真實的血肉,游蕩着逼近最後的關隘。

在堕神大軍與地府的對峙中間,只剩下一道虛化的弱水,寬九千米,深達萬壑,把變異之花與地府隔開。

這最後的屏障,也抵頂不了太多時間。

地藏站在弱水之畔,一襲珠袍曳錦。他看向重重樓臺,神情肅穆,手捏輪回法印,開無相因果之門,把地府內不得避入天庭的生靈們全部送入其中。

“這也是不得已的最後選擇。”他對為其護法的谛聽說。

無相門中的生靈,被送入的是堕神覆滅之後的時空;倘若堕神一日不亡,便一日不入輪回——倘若堕神取代天道,便是永不超生。

大大花神色更冷,目光轉向弱水另一側,沉聲道:“來了。”

一個身影猶如閑庭信步,穿過層層妖花來到弱水邊緣,聲音隔了數千米的弱水猶如回蕩在耳邊般清晰。

“還以為那個不争氣的花神遇到什麽險阻呢?不若是被虛化的弱水而已。”那人昂首嘲弄道:“在我堕龍王敖殇面前,沒有攔得住堕神大業的事物。”

“區區堕神,便想要翻了天地嗎?九天之外的世界,怕他還受不起!”大大花反譏回去。

“受不受得起,不是你說了算的!”敖觞猖狂一笑,數道龍骨斜斜刺出肌膚,膨脹間更多怪刺嶙峋而出,發出嘎吱嘎吱的尖銳摩擦聲響。轉眼之間,一個人形變成了一條千米有餘的龍。

不,應該說“曾經是龍”。在地藏與大大花兩人眼中,這條龍的鱗片大部分都已剝落,肢體鬃毛也沒有活性,反射着黯淡的死氣。凹凸不平的血肉表面曾被雷殛劈得焦黑不堪,處在一種緩慢的腐壞狀态。龍屍粗大的尾巴上生着一排巨大、短粗的骨刺,微微一擺就會在空中造成雷鳴般的悶響。

敖殇的人形部分像一個小小的瘤融入龍心的位置,只有一張面孔和兩只手臂露在外部。分明是一個活人,被拼接上焦黑色的龍屍,可是看起來就如人的身軀已經被屍體吞噬一般。

嘶啞的聲音也不知是從龍屍的胸腔內還是從敖殇的口中傳出:“看到沒有!這就是力量!”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地藏一臉震驚地看着詭異恐怖的轉變。

溫和的地藏有個毛病,偶爾會口吃。

所以他總愛說單字,免得萬一掉鏈子惹笑話。比如“善”,“善哉”,“何解”,“無妨”,等等。

“你們都是……都是……都是都是都是……都是……是”地藏口吃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句。

“小作坊出品的。”

末了又小聲補充道:“手工的,挺好。別自卑。”

就連大大花都很無語地站遠了一些。

敖殇肯定是生氣了。

龍屍發出巨大的怒吼,森白的獠牙泛着青色的寒芒,在敖殇的控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使出一招龍吸水,被虛化的弱水瞬間被吸走大半。

失去了弱水的阻攔,地府整個暴露在敵人的攻擊範圍內。

不複神龍那騰雲駕霧神通的龍屍像一只笨拙的蜥蜴一般爬行着,動作卻迅猛之極,趟過變異的花朵無法延伸的領域,挾帶着千鈞的力量向地藏撲了過去。

“我,我們合力,力力力戰它!”地藏激動地說,激動得渾身都哆嗦。

“給我老實呆着!”大大花一瞬間化為谛聽原身,後退一蹬,巍峨大山一般的軀體矯健地迎了上去,巨口大長,死死咬住了龍屍的脖子;而它的後腿一旋一蹬,利爪已狠狠刺入龍的眼窩!

龍屍的攻擊并未因此遲滞,一甩頭向纏鬥的谛聽噴出墨綠色的毒焰。

谛聽雙眼圓睜,看澈一切的雙目中倒映的是究極的毒,是必然的死亡。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大大花倉促抵抗,預想的疼痛與黑暗并未到來。

一團焦黑的軀體從自己面前摔了下去,僵化的雙臂仍保持着護在他面前的姿勢。

“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疼。幸好沒……沒,沒噴在你身上。”

那團被腐蝕得看不出面容的肉團随着發聲露出粉紅色的口腔,似乎傻笑了一下。

然後,連那傻傻的笑容也被劇毒溶化了,只留下一灘褐色的液體。

大大花望着那灘水跡,頭腦中一片空白。

“兩只谛聽……挺,挺好。”

“你叫大……大花。”一支溫暖的手掌撫上自己的頭。

“你叫……大花。”那手似乎又拍了拍自己的同胞弟弟。

然後是相當苦惱的聲音:“怎,怎麽辦……本來想一個叫大花一個叫小花……啊的。結,結結果……磕巴了,唉。”

後來,這個男人總是和和氣氣地,和氣得無微不至,耐心得有點煩人。

“結巴菩薩,學個鴨子叫給我聽聽,我去人間給你買瓜子。”自己曾經拿地藏的結巴打趣。

“我我我……我不想學鴨鴨……鴨子叫,”地藏老實地搖頭:“大老遠的,你也不用給我買瓜瓜瓜瓜瓜瓜……子。”

他說完才恍然大悟,也不介意,微微一笑作罷。

在這種明知永遠不會終止的歲月,陪他守在最冷清、離死亡終結和生命開端都最接近的輪回所在,自己卻越來越心煩意亂。

“這個是伊麗莎白圈,你把它戴上吧。”男人拿着一個銀光閃閃的器物殷勤地往自己手裏塞。

自己的心縮緊了。

“還以為靈獸總有些不同之處,”他聽到自己冷冷地說:“原來我與那阿貓阿狗也沒什麽區別。你還當我是谛聽嗎?”

“大大花……”地藏的目光帶了點示弱的可憐神色:“戴上吧……我,我怕你看到自己的傷處難受……”

他的腳踝,已是漆黑一片,雖被靜止在異變的開端,卻仍然有濃重的死氣流轉,看上去非常不詳。

“是你看着惡心吧?”他尖刻地回道:“我躲遠些,省得你看見心煩。”

“人世間那些貓狗不也是麽,覺得自己快死了,就獨個兒找地方……”

男人半跪□,柔軟的、總是不會說好聽的話的嘴唇貼在那散發着潰爛氣息的傷處,平靜深邃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戴上吧,上面有我的同生加持,萬一變異無法壓制,我也陪你死。”

“如果我們日後被沖散了,我們也可以同生共死。”那可笑的伊麗莎白圈,變成一個鉑金的指環,被他小心翼翼套在自己手指上……

“哈哈!我雖是堕龍王,卻是堕神先鋒萬毒之王!九天諸神不過如此!”看到連正神也可弑殺,那鑲在龍心位置的面孔瘋狂地放聲大笑。

笑聲還未收住,龍屍的心髒已經空了。

雙目赤紅的大大花掌中攥着敖殇的人身部分,一反聖靈之獸的慈悲,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生命。

龍屍失去了控制重重摔在地上,腐敗不斷加速,片刻就成了漆黑的龍骨。

“随便你了!”大大花變為人形,站在龍屍之上,一幕幕記憶的碎片不斷在腦海中拼接盤旋,凄狂大笑。

“什麽狗屁同生咒……”笑累了的大大花喃喃說:“為什麽我還沒有死……”

什麽混帳同生咒……

什麽最無恥最惡心的同生咒……

“如果你死了,我也死。”

“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活着。”

……

為什麽是這樣的……

“你是個混蛋!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為什麽我不能只是你養的靈獸!為什麽你要害得我愛上你,然後害得我連說也說不出!”

“你這個混蛋!你給我活……給我活着……給我活回來……我愛你……我愛你啊……”大大花摧心地哭起來。

一只手搭在大大花聳動顫抖的肩膀上。

“結……”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來。

哭聲嘎然而止。

“結……結巴果然礙事……沒,沒,還沒……說完‘我不會死’……就……啊就,啊我就化……化光了。”

大大花驀然轉身,眼眶裏全是淚水。

“化光了!你說得輕巧!”他真想狠狠一耳光扇在這家夥臉上,怎麽也下不去手。

男人穿着一百塊錢三件的那種白襯衫,還有買三件這種白襯衫就會送一條的那種牛仔褲,好像一個木讷的小白領。

“我聽見了,我很高興。”地藏笑了。這次他沒結巴。

“混蛋!你去死吧!”大大花背着雙手克制自己想打自己主人的沖動,擡腳踹了他一下,轉身就往空蕩蕩的地府內殿走。

“大大花!”那人叫他,他才不理。

“大大花!”背後那人聲音有些慌亂。他不管,繼續走自己的。

“大大花!求求你回頭看我!”聲音已經不似平常的淡然。

大大花終覺有異,待他回頭,只見一道玄門立在地藏身邊。

五色錦繡,七彩蓮華,九重天雲。佛光熠熠幻化萬般景致,仿佛天地萬物,冥冥一切,盡在光華普照之中。

地藏低頭,看不清表情。他為難地低語:“我曾經發過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現在地獄空了,玄門自啓,我該怎麽辦?”

“随便你。”大大花心口一抽,一臉漠不關心地別過頭去。

沒想到沒有死別,卻要生離。

“真的随便我?”地藏嘆息着問。

“那是自然!我是什麽人啊,你去哪裏我怎能做主!”大大花梗着脖子粗聲粗氣地說。

“陪你去拿藥怎麽樣?去醜門海家。”地藏說。

大大花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是你讓我選的啊。”地藏更委屈了。

大大花看着那華光溢彩的門沉默了,只覺得這詭異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

但是,嘴角還是不自覺翹起來了。

“既然你非要去,那便去吧。”

“只是記得帶上……”大大花話還沒說完,就被地藏握着皓白的腕子拉到人間。

某長途車站的人流熙熙攘攘,沒有人意識到有兩個人憑空出現了。

“……錢包。”大大花這才說完全句。

擡頭看去,長途車站大樓上氣派地寫着一個離醜門海所在的城市相距三千多裏地的地方。

“我背你……”地藏嗫嗫道。

“行啊,”大大花氣餒地掐腰:“累死一個,氣死一個,世界就清靜了。”

“我,我不生氣……”地藏笑了。

大大花:……

在太陽落山後,血界升起的不再是皎潔明朗的圓月,亦不是預兆着血族會出現危機時的鮮紅魔性之月,而是一輪妖異金色的月亮,中間一片黑色的影翳,就像一支瞪視的豎瞳,冷冷看着走向盡頭的世界。

分不清是暗影還是光輝的光線下,每一寸土地都充滿了寂靜的覆滅感。

曾經帶給血界安寧的結界如今成了牢籠。這層禁锢無色無形,卻如一面巨盾一般密不透風,隔絕了血族的生機。

弗裏厄跌跌撞撞地被人拽着手腕,在密不透風的樹林裏穿行。

無數松枝蹭過他豪華精美的衣飾,重重彎曲拍打在他身上腿上,他面如死灰地捱着,任憑拖拽他的人把他帶向血族的死地——一片深不見底的裂谷地帶。

巨大的旋風從裂谷沖擊而上,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雖然擁有堅實的軀體,可是在堪比罡風的劇烈旋風的切割之下,弗裏厄的皮膚感到一陣刺痛。

寒意如同夜色一樣濃重,一層層地覆蓋下來,阻絕一切生機,将天地死死踐踏在足下。墨黑的彤雲翻滾,暗挾着風雷滾滾,連大地也為之震動。

狂風卷過,在懸崖的邊緣肆虐悲鳴,空氣中彌漫着連血族都皺眉的血腥味道,一種血界特有的食腐生物在頭頂上凄厲鳴叫盤旋,似乎準備着随時俯沖下來,撕咬争搶,從死亡降臨中分一杯羹。

“就是這裏了,下去吧。”總長老的面容在金色的月光下模糊得偏離了應有的平。

弗裏厄驚懼地後退數步,腳下堅實的土地突然裂開,如同饕餮貪食無厭的口,要将他整個人都吞沒下去。恐懼攥住他的胸肺,令他無法呼吸。突然腳下一空,整個人被一股強大不可抗拒的力量拽進了無垠的黑暗中。

“啊!”弗裏厄失聲,猛然驚坐起來。

“啊!”弗裏厄失聲,猛然驚坐起來。幹淨的天花板,古色古香的家裝,無數不可能存在于人間甚至未必存在于世間的家具映入眼中,告訴他自己不過是入夢的事實。

一臺電動角子機還擱在身邊不遠的地方,更證明了他的安全。

柔軟的棉墊讓血族親王的身軀陷在舒适的環境裏,深褐色的木紋觸手可及。他拍了拍,很結實,是真的。

他動了動身體,一件黑色的警察大衣滑落在地上。

肯定是剛才自己睡着時那小片警蓋在自己身上的,用自己的話說,是破棉花做的。

這麽想着,弗裏厄把大衣撿起來蓋回腿上,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往窗外望去,天色已經從蒙蒙的清晨轉為大亮,院子裏那一茬韭菜看起來無比鮮豔可愛。

也許是怕硌到弗裏厄,章桓大衣口袋裏的零錢鑰匙都被掏出來放在桌上,還有薄薄一沓警民聯系卡。

幾張磨得皺巴巴也沒機會送出去的警民聯系卡上,白白淨淨的小片警擺出一個相當僵硬的笑容。

弗裏厄的目光鎖在章桓兩個字上,久久不能移開。

“醒了?”章桓抄着手走出來。趁着弗裏厄打盹的功夫,已經忙活半天了。

誰讓弗裏厄開了一夜車,而自己已經休息過了呢?

把行李統統搬進去之後,章桓把帶來的衣物行李,還有弗裏厄那堆雜七雜八的花哨衣服一一安頓好。他眼裏見不得髒東西。過去住宿舍那會兒就被同學笑話說這脾氣像姑娘。

他用不慣高檔到好像能飛起來的洗衣機和烘幹機,徑自擰開水龍頭把搬運中沾了浮塵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

陽臺上挂滿了或鮮豔或簡單的衣服,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我的衣服不能用熱水洗!啊啊啊!你賠我衣服!”弗裏厄瞥見其中幾件衣服,嗷嗷大叫着攥住對方的肩膀晃了起來。

“用涼水洗的。”章桓甩甩被晃暈的頭,淡淡說。

弗裏厄一愣,視線下移,看到一雙起皺發紅的手,關節處看起來也比平時粗了些。

下意識地,他把那看起來都覺得涼的手攥在手裏,怒道:“你給自己找什麽麻煩!凍死了!”

“你的手也不暖和。”章桓說。

作為血族,他的體溫雖然不是冰冷的,卻還是比正常人偏低。

兩個人莫名其妙笑了起來,然後更莫名其妙地誰也不看誰了。

“吃飯去吧?”章桓看着窗外說。

“嗯。”弗裏厄低聲答:“吃好的。”

于是,為了慶祝找到工作兼搬家,兩個人揣着一百來塊錢逛夜市。

各種食物的香氣,除了吃喝以外還有夜間出攤的小販,讨價還價,吆喝聲不絕。

他們從夜市的一頭,一路吃到另一頭。

如果他們知道,千裏之外,有兩個餓殍現在正饑腸辘辘地混長途車逃票,一定會更加幸福。

☆、楔子04:當噩夢來敲門

楔子04:當噩夢來敲門

死地懸崖之下,枯骨如山。這裏有一處可以通往人間的秘密通道,那是只允許被開放一次便永遠封閉的最後退路。

雖然此處也被堕血之神封閉,如果能沖破那原本的禁制,巨大的力量可以突破由“絕對封鎖”的概念所轉化出來的囚禁牢籠。

控血之力,禁锢之力,這是堕血之神的兩種力量。

作為二代血族,享受着最高的頭銜與榮耀,他卻只能無所适從地站在一旁,看着能量從總長老體內狂湧而出,不斷沖擊着被封鎖的禁制。

就算在這種時候,自己也是無用的。

我就是會一直一直活下去的懦夫,他想。

“咔嚓。”一聲細微的響聲傳來,巨大的結界上裂開一條長約三寸的小小裂縫,縫隙中無數炙熱的能量從狹小的空間迸射而出,星星點點擊落在弗裏厄身上,弄得他狼狽不堪。

“啊!快躲開!”他出聲提醒。

長老并不理會迸濺在身上的能量,而是繼續施加力量擊打缺口,在他不斷的轟擊之下,被堕血之神封鎖的薄弱位置終于出現了短暫的罅隙。又過了半個小時,縫隙終于擴大成三米長,半米寬,能夠容一人通過了。

長老全力一推,把弗裏厄推了出去。

幾只黑色的蝙蝠瞬間也飛了出去,附在他身上,那是弗裏厄幾個貪生怕死的随從。

“你也出來啊!快!”弗裏厄焦急地大喊。

此時的總長老已經力量枯竭,原本并不蒼老的面容開始急劇老化,連開口都變得艱難起來。

“去找……一個人……她會向你證明,強大不是力量的頂峰……”

“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我們一起去!快出來!”弗裏厄敲打結界,想把手伸回去拉總長老的衣角。

總長老吃力地笑笑:“你不恨我們?這……很好。”

說完,手中多了一把金色華美的匕首。

弗裏厄只覺腦海中一陣劇烈絞痛,渾身劇震,撲上去想要阻止一切發生,身形移動間已被一股力量彈出血界,瞬息萬裏相隔。

殘留在眼中的景象,那總長老手中的鋒刃出鞘,銀色的光輝隐沒入他的胸口。

銀是一切終結的終結。

在黑夜中肆意綻放的安靜生命,止于此處。

夢醒時分,弗裏厄恍惚看着金色的月光,籠蓋四野。

“不,我是廢物……怎麽可能……”

“我懦弱,無用,我是一切可笑的代名詞……”

“你們的希望,寄錯人了……”

他喃喃自語抱着膝蓋,打開房間的燈光,把自己埋成小小的一團。

無盡的夢魇,是否就是自己逃避的代價?

還是說……遇到他?

“弗裏厄連個後裔都沒有,大概是懶得咬吧?”

“噓……好歹也是親王。”

“什麽親王,如果我是第三代,第一個就結果了他!”

“說不定第二代裏最厲害的就是他呢?”

“怎麽可能,第二代再不濟也……我看啊,都是他那張臉,說不定第三代留着他就是……”

“哈哈,你這話可真……”

“噓……糟了!”

他在不遠處負手而立,美麗的臉龐甜甜笑開:“說什麽呢,這麽開心?我也能高興高興嗎?”

私下議論的血族壯了壯膽子,咳了一聲:“沒什麽,不耽誤親王的正事了。”

“什麽正事啊,”弗裏厄皺眉撅嘴:“什麽事情也不讓我參與。”

說着話,他毫無身份矜持地牽住一個人的手,指腹在那人手心裏輕輕撓了撓,暧昧地暗示:“你們陪我說說話吧。”

他不是沒有過後裔,只是沒人知道罷了。

他的後裔,并沒有出現在十三位三代血族之中,甚至沒有出現在血族的族譜裏。

那人是一個小國的皇子,在那個國家,禮教制度很嚴,男人與男人在一起便是大逆不道。

可是自己喜歡他。

他仍然記得自己追逐多年的人終于松口要陪伴自己的時候,自己多麽高興。

于是自己給了他初擁。

也許三代果真是受到詛咒的一代,初擁之後,意識到自己擁有無窮力量的後代立刻想要殺了自己。

搏鬥之中,反手握住了對方刺過來的匕首鋒刃,一個旋腕刺入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的臉色瞬間變成青灰,就像反複出現在噩夢中總長老的模樣,身體鈣化,片片剝落,變成塵土。

自己失手殺了他。

他永遠記得那人最後複雜又不敢置信的神色。其中的滔天恨意,永遠留在那一刻。

那匕首竟然是銀的……

自己,竟然……

不怕銀器……

其實本想……被他殺死算了。弗裏厄望着臺燈出神,心口的位置黯然揪痛。說什麽被轉變之後就能有無數的時間彼此陪伴,不過是一句幌子罷了。

所以,沒有人知道還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出生。

說起來,自己是唯一能夠擊敗三代的二代呢……他自嘲地想。

那個人是個東方人。

叫璋寰。

兩個字都是很美的字。

璋是古玉之璋,不是死板制度的章。

寰是天下之寰,不是大木頭樁子的桓。

但是,自己第一次撞倒這個人、看到他佚落在地的警民聯系卡之後,就扒住他不放了。

原來愛那人愛得這麽深……愛到了賤氣的地步,那怕名字的讀音一樣,也要當作某種希望,抓牢不放……

橘黃色的燈光蓋住了月亮不正常的金色光輝,這是他最後的一點溫暖。

章桓半夜醒來,一個人影站在床邊看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一骨碌坐起身來,看清人面容後又嗔怪道:“你這家夥吓死我了,怎麽還沒睡?”

章桓話音剛落,只覺得一個微涼的軀體一下子撲向自己,抱住自己號啕大哭。

抱得那麽緊,像溺水者終于找到了一根浮木,再也不肯松手。

章桓想要掙紮,可是一看到對方穿着的衣服,忽然不想打攪他宣洩情緒了。

“章桓章桓章桓……”

“章桓章桓章桓章桓……”

那人不斷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嚎啕變成抽泣,抽泣又變成了嗚咽,最後終于漸漸止歇。

弗裏厄抹抹眼淚:“我好多了,謝謝你。”

“別想不開。”章桓用掌根和手腕交接處比較幹淨的地方給對方揩去淚水,看着他紅通通的模樣柔聲說:“別想不開,好嗎?有什麽事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章桓,你別走。”弗裏厄被自己的淚水嗆得直咳嗽,抽抽嗒嗒說:“你別走。”

“剛住進來,就讓我搬家嗎?”章桓哭笑不得,看着對方的衣服又嚴肅道:“你年紀輕輕的,過得又好,為什麽想不開要尋死呢?”

弗裏厄的感動之情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誰尋死了?”

章桓松開他,肩膀發涼,全被淚水濕透了。

小片警深吸一口氣:“好吧,那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的壽衣哪裏買的?”

弗裏厄低頭:“啊?你說我的睡衣?”

弗裏厄初到這個城市,找不到醜門海只能四處亂逛,聽說醜門海喜歡吐血,他就計劃着從各大醫院開始找起。

一日,他無意中進了一家醫院旁的門頭店,立即被那些中國傳統風格的衣料吸引住了——只看店內的衣服十分複古,有的古樸大方、有的高貴優雅的、有的莊重嚴肅,還有的輕盈華麗。

“這些——是睡衣嗎?”弗裏厄指着衣服問老板。

老板樂了:“睡衣?嗯,你要這麽說也行。”

“這是什麽牌子的?”弗裏厄這摸摸那看看,雙眼放光,非常感興趣。

“咳,”那老板清了清嗓子,滔滔不絕介紹起來:“我們是世界品牌,哭泣(KUCCI)牌刺繡壽衣,以中國的孝道文化和生命循環文化為依托,參照太極八卦和五行生克,是吸收豐都的民俗文化的傳統瑰寶,是融合了中國民俗服飾文化底蘊與傳統工藝、以及現代高科技納米材料為一體的奢化享受,也是以弘揚儒商之道、發展及及人文的企業精神、推動孝道、孝親事業的行業典範。”

“我們店內所出售的都哭泣(KUCCI)系列秋冬款專用色系産品,是在中國傳統的民俗服飾文化和季節交替、秋收冬藏的自然規律理念中誕生的,從滿足老人最後一個心願到滿足各個宗教信仰階層的不同需求,變單純的……呃,睡衣,到增福增壽的民俗服飾,同時把服裝功能與孝道、孝親和宗教信仰文化結合起來,倡導百善孝為先、孝行天下、感恩父母。先生,你現在摸的那一款就是哭泣的秋冬限量版,如果到時候你發現還有誰是重樣的,盡管來找我好了。”

“我們的品牌理念是不斷追求卓越,崇尚品味,去掉塵土,化俗氣為時尚。請看我們考究的圖案,精細的做工,絕美的刺繡,讓人睡的安祥,穿的華麗。以孝行天下、增福增壽、榮華富貴等為豐富的寓意,傳承孝道文化,以孝為大,決定了我們在這一行業中的高檔定位!”

弗裏厄只是看花色和手藝就有些動心了,聽到那句“可以滿足老人最後一個心願和滿足各個宗教信仰階層的不同要求”,聯想到自己還虧欠着總長老的遺願,而血族本身在東方玄幻世界就是類似于異端的存在,更覺得這衣服要買、要多買、要買了之後天天穿。

他一口氣買了九十九套,那老板還誇他未雨綢缪。

從那以後,這種滑溜溜涼飕飕的衣服就是弗裏厄睡覺時的一貫穿着。

“這是壽衣,像什麽話?”章桓氣結。

弗裏厄一臉正色回答:“我們活着,便是在等待死亡。”

章桓聽罷,推開弗裏厄,默默背過身,繼續睡覺。

那人也沒離去,蜷成小小的一團,縮在自己背後的半面床上。

呼吸慢慢平靜。

海面上又是日光最熾烈的時刻。結實的木板上鋪着厚厚的床褥,床褥之上鋪着淺色的亞麻床單,硌得醜門海胳膊上都是紋路。這些工整的紋路把肌膚上噬咬的青紫痕跡壓得模糊一片。

“燕國人說他是受氣包,趙國人都笑了……”

“趙國人說他滅得早,韓國人都笑了……”

“秦國人說他面積大,楚國人笑了……”

“韓國人說他刺客多,吳國人都笑了……”

“趙國人說他們軍事強,秦國人都笑了……”

“秦國人說他丞相矮,齊國人都笑了……”

“齊國人說他們娘娘美啊,六國人都笑了……”(注)

她抱着一個僞裝成大椰子的小收音機,一邊聽着以春秋列國為故事背景的傳統評書《保國皇娘》,一邊哼哼着自己剛編的歌曲,調子一會兒飛上藍天,一會兒潛入海底。

她喜歡自己編歌哼唱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不會被人說做跑調。

瞳雪身穿簡單的灰色棉布居家服,斜靠在厚厚的軟褥上,任醜門海橫卧着把頭靠在自己胸口,在對方無比難聽的歌聲中眯着眼睛打盹。

“齊宣王眉毛都立起來了:‘鐘離春,孤王是為了選妃而來,但不能選你——你長得太難看了。’”

“宣王想:那正宮鬧妖,不若封她個朝陽正宮,讓妖精吃了她。”

大椰子裏傳出評書演員繪聲繪色的模仿。

在這千裏無人的浩渺海面上其實根本收不到信號,所以這個看起來好像是大椰子的收音機,其實真正的身份是,一臺可以播放一種起源于1987年某家德國公司的EU147數字傳輸計劃并利用MPEG Audio Layer3的技術将文件用1比12左右的壓縮率壓縮而變成的音樂文件的播放器,也就是俗稱的挨罵辟三(Mp3)。就像青山公司的所有無視容量與重量的産品一樣,這個裏面存了幾乎所有存世的單口相聲和評書。

醜門海聽了一會兒,笑罷熱鬧罷卻覺得心情低落。

“并非紅顏薄命,只是美人的命途,更容易引人垂憐。”

“鐘離春三戰狼牙關累死沙場,可有人為她流淚?”

醜門海說着,神色一陣黯然,擡起下巴凝視瞳雪的臉,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

瞳雪黑色的瞳仁睜開一線,把手指撫在她頭發上,輕輕摩挲:“宣王田辟疆哭死了,可惜太晚了。”

“啊,又看到一個!”醜門海忽然激動地跳起來,從瞳雪身上踩過去,一個踮步竄出了小舢板,手中符紙結成無形束縛甩出,把一個正試圖游過太平洋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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