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水浸,死人寡慈(下)

“……這是幹什麽呢,你們幾個!”一個男聲輕叱,打斷了加入孫大壯和高長恭的哼唧。

原來是傅秋肅穿着件米色提絨的裕袍走進來了,見到醜門海在哼哧哼哧給兩人按摩,不由愣了一下。

高長恭繼續發出嗯嗯的顫音,看來被醜門海高超的按摩技術給降服了。

“秋肅,下來搓澡捶背嗎?”醜門海脫口而出。

她下意識地問完就後悔了,自己未免也太任勞任怨了吧……

“……小海”男人無措。

傅秋肅不像大花大壯之流那麽大大剌剌,是個拘禮的人,和翟雲相處也沒有逾矩的舉動,如今看到醜門海竟然只披了個浴巾,和三個男的泡在一個池子裏,還在賣力給人搓背,心中多少有些尴尬。

“你們這樣不好吧……”他嗫嗫道。

“沒事,醜門海是我們的好朋友!”大壯無謂地擺擺手,他看得很開。

“就是,前胸曲線永遠不會變大的人,有什麽可看的!”高長恭嘿嘿一笑,惡劣地附和。

“所以永遠也不會變小好不好!”醜門海咬牙。她往積極的方向看。

“是,對,你說怎樣就怎樣……”高長恭回頭不屑地打量一眼:“你看,我還以為你背對着我呢。你要是有大花女版的十分之一也行啊。”

被誇的大花嘿嘿一笑。

醜門海很眼紅地看着他,拿水撩大花一臉。

“我……”傅秋肅看着他們鬧成一片,說着越來越聽不下去的話,露出苦惱的神色。

“唔……”白麒麟一陣頭暈,揉揉太陽穴。

一陣撩起來的水把溫和男人的浴袍溻濕了,隐約透出裏面的肌理。

“別鬧了!”秋肅微惱:“再鬧跑圈了!”

大花大壯高長恭齊刷刷溫順了。

“我的玫瑰香薰怎麽辦!”高長恭小聲地,委委屈屈地抱怨。

五分鐘後,溫泉上飄滿深紅色絲絨般嬌豔的玫瑰花瓣,兩個男人一頭獅子在這種绮旎的熱水中一臉呆滞、敢怒不敢言地泡着。上身完全□的醜門海伏在池邊的按摩床上,好脾氣的秋肅點上一盞香薰燈,替她按摩着因為過度使力又麻又疼的肌肉。

傅秋肅絕不允許別人欺負醜門海。如果不是高長恭還真有些好玩,他會讓這個臭美的男人躺平在水底大口呼吸的。

“嗯嗯,秋肅你真是個好人……再來,繼續,不要停,我還要還要還要。”醜門海也學着哼哼起來,又清清嗓子說:“大花,我要吃水果。”

大花乖乖用大爪子捏着水果往她嘴裏送。

被欺負慣了的醜門海終于想起,被自己養大的大花不就一個自己可以支使的家夥麽?她張口就咬,只可惜除了水果還吃到一嘴的毛。

“大花你還是游你的泳去吧。”她沮喪道。

如果是小雪蓮給自己遞水果的話,自己就不會滿嘴都是毛了……嗚嗚嗚,不孝順的小雪蓮……痛苦随着饑餓一起泛濫了上來。

大花不自己明白怎麽讨好錯了,扒拉扒拉毛又玩水去了。

“窮酸手藝也不錯嘛。”高長恭從飄在水面的托盤裏拿出新鮮水果,咬了一顆荔枝,直接用牙齒撕裂果皮,再用舌尖舔食着滑到手腕上的汁水。

“切,真是娘娘腔的動作。”孫大壯皺眉,柔軟的嘴唇嘟得很高,想擺出豪氣沖天的樣子做個榜樣。

就在這時,一陣飄渺的哼唱聲若有若無地傳了進來。

一個女子的好像夢呓般聲音,沿着溫泉外的走廊,随着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是海神送給我的聘禮……有人死了……”

“這是海神送給我的聘禮……有人死了……”

高長恭皺眉,伸手拿池邊的浴袍,想去一看究竟:“外面的是誰?”

“別動,堕煞在捕獵。”醜門海把手掌拍在地面上,設下禁制。

“這聲音很耳熟……”孫大壯說。

“噓。”傅秋肅表示噤聲,幾個人屏息聽了起來。

“吃了它,永遠青春美貌……”

“吃了它,永遠不死不老……”

“吃了它,我是你的皇後……”

“我就是貝羅納,保衛在戰神身旁,替他征戰四方……”

“Tear……”

“Of……”

“Belle……”

也不知是邊唱邊笑,還是邊唱邊哭,那聲音總有一種喘不過氣的哽噎瀕死感。

“Tear……”

“Of……”

“Belle……”

聲音越來越遠,那人已經走遠了。

“情況越來越嚴重了。”醜門海嘆氣,趴回按摩床。

“其他的流年格局都沒有被堕神改變吧?”傅秋肅問。

“是的。”他手下的女孩點點頭:“雖然做了從犯幫兇,卻也是不得已的。”

“堕神只逆轉了九顆煞星,但他們拘住了一千零七十一顆其它流年格局。”醜門海解釋說:“三天前,堕九煞開始主宰命格,才釋放了其它的大運。”

醜門海嘆息說:“秋肅,這件事多謝你,如果不是你反複探查多次,我也把他們當成常人,險些釀成大錯。”

對于天道之下的各種存在,她還是了解得太少了。

“第一次看他們猶如常人,”傅秋肅說:“但我反複看了一星期,每個人做的事情還是循環不變的,這就不正常了。”

“可不是麽,”醜門海贊同到:“既然是命格的具體化,自然只能活在那三天命裏。我見一個人吃飯反複掉叉子、一個人在賭場總是贏錢,還有一個領班,腿都受傷好幾回了。”

原來,那些旅客與服務人員,竟是流年格局所化。

孫大壯嘀咕道:“用流年做服務人員,還真是無本的買賣。”

傅秋肅點點頭,按摩的動作不停,問道:“确實是他?”

這話沒頭沒尾,但是兩人都清楚彼此說的是什麽。

醜門海把下巴擱在胳膊上點頭,不知從何處抽出那張墨染寒煙,遞給傅秋肅。

傅秋肅掃了一眼還給她:“這幾個人都會死?”

“嗯,”醜門海嘆氣:“堕神改命,墨染寒煙從死逆向寫到生,難怪地府無法核查。”

大花甩了甩濕淋淋還在滴水的鬃毛,把腦袋湊過來看,憂心道:“我們必須組織他。先阻止這個壞蛋海神,再把堕神幹掉!”

“是的!”提起這個醜門海很激動:“我恨死這個把原來很押韻通順的四句話颠倒成平仄完全對不上的打油詩敗類了!”

“什麽敗類?”門一開,宋東祁進來了。

“……你怎麽在這裏。”男人無語地扶了扶眼鏡,看着趴在一群男人中間做按摩的醜門海。

“……你怎麽泡溫泉還帶眼鏡。”

宋東祁不答,徑自下水了,淌着水走到大花身邊。

“東祁,我真喜歡看着你泡在池子裏的樣子。”大花說。它總是會想起在血池裏外兩人相望的樣子。

孫大壯覺得有點燈泡,自覺地爬上池邊,披上浴袍和趴着的醜門海說話。

醜門海說:“大壯,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視劇叫做《士兵快長大》,展現軍旅生活,裏面的演員全是男的,彼此關系暧昧得很;還有一部叫《團長是我的,團也是我的》,那就更暧昧橫飛了,各種白手套指揮鞭擡下巴扇耳光壓在戰壕上這樣那樣……”

“看過看過,”孫大壯情緒激動了,大聲說:“就是那些個軍長壓師長,師長壓團長,團長壓營長,營長壓連長,連長壓排長,排長壓班長……”

蕭晨正好推門進來:“在溫泉裏玩軍棋呢?”

幾分鐘後,除了醜門海披了條厚毯子趴在軟軟的按摩床上打盹,高長恭傅秋肅大壯蕭晨大花宋東祁全在池子裏泡着,享受舒适人生。

池水中的托盤裏,飄着炒瓜子、水煮毛豆、麻辣小龍蝦等不太适宜和玫瑰花一起飄在水面上的食物。

孫大壯戴着塑料手套吃起小龍蝦來。

大花變成人形,學着醜門海按摩的樣子給宋東祁揉起背。

“鬼鬼怪怪也沒什麽可怕的嘛,我現在還沒想好自己要怎麽假死呢。”大花苦惱地說。

“說起鬼怪……”孫大壯吃到高興,又得意忘形地八卦起醜門海來,絲毫沒有吃人家嘴軟的自覺。

“你們知不知道曾經有個淫邪的惡鬼,在幾十年間侮辱殺害了九千九百九十八個女性,還差一個就堕落成魔了。”

“然後這鬼遇到醜門海,看了她一會兒……從八歲到八十歲都不放過的惡鬼忽然不知怎麽開口了。”

“這鬼最後只得威脅說:把錢交出來!……”

傅秋肅使勁繃着臉,最後也沒繃住笑了起來。

“大壯!你答應我不說出去的!”醜門海氣得捶床。

醜門海郁悶地捶了一會兒床,反正也不能把面子找回來了,幹脆省點力氣,繼續打盹。

昏昏欲睡的醜門海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某些心懷叵測的人眼中已經連渣都不剩了。

“大花,變姑娘吧——”高長恭拖着長強調要求到。

沒人理他。

坐落在郵輪第十一層的西餐廳內,盡管服務人員都消失了,劉鶴的随從們還是有辦法把這裏布置一新。熱帶特有的海風徐徐吹拂白色亞麻紗簾,而舒緩如同戀人低語的音樂交纏流淌在室內。

正點時分,一道婀娜的倩影緩緩走入餐廳,如果還有其他的客人,她必是所有人的焦點。

劉鶴滿意地看到瞳雪如約獨自前來,早已等在餐廳內。

瞳雪起身,先行為她拉開座椅。

“瞳雪,見到你我很開心。”劉鶴甜甜一笑,把柔荑搭在男人袖上。

看着面前放下大小姐身段的嬌豔美人,聽着充滿暧昧暗示的柔情蜜語,聞着迷醉的少女芳香,有誰會不心動?

“劉小姐真是美麗動人。”瞳雪亦淡淡恭維道,側身讓步,坐回對面的位置上。

“不過,您還是叫我瞳先生吧。”

劉鶴倒也不惱,一雙秋水明眸流轉:“瞳先生過獎了,您妹妹才是典型的東方美人,我在她面前只覺得自慚形穢。”

“東方美人稱不上,”瞳雪微笑,毫不理會對方的深層意思:“反正在我心裏最好看就是了。”

“果然是兄妹情深。”劉鶴評說,似是不知自己放在膝上的指甲已刺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痕跡。奉承她的不計其數,為何這男人對自己就如此看不上眼?

無妨,再等半小時,對方的一切幸福都會崩塌。

這麽想着,劉鶴笑得更加溫柔。

郵輪中全是要伺候的主,在特殊狀況下客人仍要維持奢侈舒适的生活,人員自然非常匮乏,兩人自然也不可能随意點餐,劉鶴的侍從上了餐點和酒,好在酒是不怕陳的。

沾染了少許紅酒,又看着對方優雅得體的用餐儀态,劉鶴的心又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特別是對方微微側頭時,幾絲灰白色的發,不顯衰老,反而帶着特別的滄桑韻味。

是了,那是為他妹妹而生的華發。少女心中既妒又喜,嫉妒瞳海在男人心中無可替代的地位,又興奮于那個礙眼的女人即将被他人毀掉!

她清楚自己的魅力,少女的身體誘人而勻稱,曲線的比例幾乎是完美的。雖然只是坐着,卻顯露着一種天然的柔軟與彈力,讓人不自覺地想到各類比喻美人的詞語。皮膚鮮活而緊繃,每一寸肌膚都發散着蓬勃旺盛的朝氣,加上水潤妩媚的雙眼中毫不避諱的愛慕,如同最直白坦誠的邀請。可是,為什麽,不是自己?

兩人面對面進餐,瞳雪雖然溫和有禮,卻分明是心不在焉地想着別的事情。

所謂別的事情,只可能有一樣。

劉鶴用餐巾擦拭嬌嫩如花的嘴唇,略傾身上前,嘴含笑眉含情地問道:“在擔心你妹妹嗎?”

離那麽近,還不夠!遠遠不夠!對方那黑色的曲線分明的眼眸中,甚至沒有自己的影子。

瞳雪一挑眉毛,一副明知故問的神色:“正如劉小姐所說,兄妹情深,這是自然。”

“是麽?”少女嬌笑:“瞳先生怕是要多慮了,您的随行人員寸步不離,把她照顧得很好呢。”

瞳雪眼神冷下來了:“你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劉鶴偏過頭,長長的睫毛下眼鏡妩媚地眨動,似是在回想有趣的事情:“瞳先生的妹妹很受人憐愛呢……還有宋老板尹老板,也都很照顧她的吧?”她提議:“既然瞳海的身體已經好了,不如為她物色一位……”

話被瞳雪冷冷打斷:“她不需要嫁人。她是我一個人的。”

劉鶴掩唇輕笑:“瞳先生,你還真是禁忌的獨占欲……只是你妹妹不會有點太可憐的嗎?沒有選擇,甚至無法和別的男人來往。”

瞳雪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從未展露過的笑容,越過對面的女子看向遙遠的方向緩緩道:“我不允許別人愛她,但是她可以因此擁有無數的朋友親人。”

“即便是偶爾出現背叛者,即便是有了仇人,也都是很好的經歷,幫她體味完整的生命。”

“你說是不是,劉小姐?”

劉鶴似是被那笑容狠狠捅了一刀,連勝利感都好像狠狠打了折扣。用情如此,就算妹妹被怎樣,也還是會接納對方吧?

不,愛得越深,越不允許背叛。人就是這麽矛盾的生命啊。

劉鶴笑了,她熟知男人的心态與動搖。未到最後,怎知鹿死誰手。

“劉小姐,我看到……宋先生他也,我們阻擋不了……”一個随從快步走到劉鶴身邊,俯身說了些什麽。

劉鶴瞬間蒼白了臉,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心中的笑意更深。因為耳力很好的瞳雪顯然已經聽到了。

少女慌亂地解釋說:“我屬下過來的時候,看到你那妹妹被幾個男人抱進溫泉,還有宋東祁,他不敢攔……”

話語嘎然而止,男子手中的玻璃酒杯被捏成碎片,紅酒飛濺,如同心口的血。

瞳雪,你便是只惦念她又如何?只可惜後院起火,你的妹妹不知在被多少人享用。真是攔也攔不住啊……

“帶我去!”瞳雪霍然起身,已經全無理智,一手扳住桌角,把整張桌子掀翻在地,好像發狂的野獸自顧沖了出去。

劉鶴與下屬對望一眼,也追了出去,踏着盤旋樓梯拾階而上。才到十二樓樓梯入口,便見瞳雪默立在溫泉入口,淩厲的目光緊緊鎖定着甲板外緊挨着走廊的游泳池。

女子快步趕了上去:“瞳雪……”

“這是什麽!”待看清面前的景象,劉鶴失聲尖叫。

碧藍色的池水,已經染成鐵鏽色,由于沉澱,下層的顏色更深更黑一些,在日光下閃耀着讓人窒息的黯色光芒,在溫暖的陽光下微微蕩漾着。

那浸泡着死亡的水,必定是溫暖的。

十餘個巨大的黑影在其中穿梭,最大的一具卻是靜止不動地沉在池底。

一張攤開的人面皮濕淋淋擱在走廊通向游泳池的門邊,就像一張劉鶴常用來的保養皮膚的那種美容面膜。

一張白紙被壓在人皮底下,其上用遒勁的字跡寫着:

“若見浮沉在八宮,那堪水孛命身逢,流年水孛限遇着,必喪魚腹龜肚中,身命如同羊刃鄉,火金命主又同傷。”

“死人寡慈,水浸送終。”

池中穿行的黑影冒了冒頭又潛了下去,一口一口啄食着沉在水底的屍體,帶起一簇又一簇的肉末和氣泡。那竟是數條巨大的黃雀鳝,一種原本展示在郵輪內水族館內的,能達三百磅的溫水食肉魚。

“……這是卯老板。”那随從戰戰兢兢向池內看了一眼說:“怎麽可能……剛才還沒有……”

“不,不可能!來人啊!”劉鶴失控地尖叫,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窒息感一波又一波漫上來,像那黑得無法呼吸的池水一樣深深埋沒了自己。

原本天空的位置,變成了海平面,自己離空氣是如此地遙不可及。

呼吸!劉鶴,呼吸!

她努力平複紛亂的心情,可是死的人不是別人,是卯回晟!把美人之淚介紹給她與劉隼的卯回晟,據說來尋求不死之身的卯回晟!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允許別人愛她,但是她可以因此擁有無數的朋友親人。”

“即便是偶爾出現背叛者,即便是有了仇人,也都是很好的經歷,幫她體味完整的生命。”

所以,這裏應該能解釋為什麽花了好幾年在陳靈身上,瞳雪也沒有阻止過她,一是知道她需要一個借口轉移注意力,試圖諒解自己;二是覺得身邊不能所有人都是好朋友,能一起搓澡子的那種。。

☆、三刑,死人無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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